第11節
何笠陽呆呆地點頭,又開始擔心陳恪青會不符合奶奶給他規定的擇友標準,然后勒令他們不準繼續做朋友。 大概是奶奶的大架勢嚇到陳恪青了,何笠陽記得他一進門,見到奶奶就呆住了。 他問:“怎么站在門口不走啊?!?/br> 陳恪青微微笑了一下,喊:“奶奶好?!?/br> 何笠陽再看,奶奶的表情好像也有點奇怪,她瞇了下眼睛,點著頭說,“嗯……陳恪青?” 陳恪青回答:“是,是我?!?/br> 何笠陽有點奇怪:“誒,我還沒介紹呢?你以前就認識奶奶?” 陳恪青搖頭:“不認識?!?/br> 奶奶反詰:“你以前說過啊。忘了嗎?” 說過嗎?他也不記得了。好像有? 陳恪青夸獎了奶奶廚藝,又夸獎了她年輕好看,客套了一番,何笠陽邀請他去自己的房間。 陳恪青問他:“你有小時候的照片嗎?” 何笠陽不好意思地說:“沒有了,我mama……我mama以前犯病的時候都燒掉了。就只有有一張?!?/br> 陳恪青追問:“可以給我看看嗎?” 何笠陽找出那張照片給他看,那是mama帶他去爬山時的照片,大概是他六七歲左右時的照片,他的頭發都被汗打濕了,臉也紅彤彤的,跟個蘋果似的,看上去特別老土。 陳恪青看著照片,好像有點難過的樣子。 何笠陽當時就挺奇怪的,他有丑到讓人覺得難過嗎?問:“怎么了嗎?” 陳恪青抬起頭,笑了下:“沒什么,就是有點好奇……你小時候還挺可愛的?!?/br> 剎那間我的臉就紅透了。 何笠陽覺得自己超挫的,只有陳恪青會覺得他可愛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突然想起了這件事情。 有什么從腦海里飛快地一閃而過,他卻怎么也捕捉不住。 在忐忑不安時,他又記起一件事,也是在高中,陳恪青陪他一起去瘋人院找過mama。 mama和照片上的時髦女郎完全不一樣,亂糟糟的短發,蒼白而浮腫,面目癡呆,傻傻地坐在那里,他捧著一束花,小心翼翼地接近她,喊了一聲mama。 mama聽到他的呼喚,慢慢地轉過頭,突然變了臉。 旁邊的人都沒有反應過來,她猛地撲上來,像是出了籠子的野獸一樣,失去了人性,恨不得將他一口咬死,“是你!都是你!是你害死他們的!” 他被嚇傻了,要不是陳恪青及時把他拉開,說不定他就受傷了。 他是沒受傷,但是陳恪青卻因為保護他被她的爪子撓到了,就在臉上,兩道血痕,特別觸目驚心,幸好傷不算深,當時又年輕后來沒有留疤。 他親眼看著醫生護士把她抓起來,按在床上用繩子綁起來,他們把門關上,他只站在門外隔著玻璃看她。 她那仇恨的目光像是恨不得把他釘死在地上。 然后醫生給她注射了安定劑。 世界終于恢復了平靜。 說實話,他對小時候的事記不清楚,那些痛苦的回憶他一概忘得很快,他的印象里只有一個mama發瘋時的模糊影子,具體的他就記不清了,可能是因為事發那會兒他還太小了。 所以他才會去看她,后來他都是給錢找看護,卻不敢再出現在她面前了,醫生說他會刺激到她的病情,她的病似乎不是先天的。 她說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她說是他害死“他們”的,他們是指誰呢?他的外公和外婆在他未出生前就過世了,爸爸據奶奶說是為了救人而死的,那她指的到底是什么呢? 不過這是他冷靜下來以后才考慮的了。 當時他回過神,很難過很難過,忍不住很想哭。 誰都想要個mama嘛。 去瘋人院看她那年,他才十七八呢,還是小孩子呢,心腸軟又脆弱。 陳恪青借了他一個朋友的肩膀,輕輕摟著他,他也有點哽咽,“對不起,是我的錯,我不該讓你來的?!?/br> 何笠陽抓著他的衣角,深呼吸強忍著心里翻江倒海的苦澀,硬是沒哭出來,“……沒有,是我自己非要來的,不怪你。你的臉受傷了,得處理一下?!?/br> 他們走出走廊,回到剛才的大廳。 那束花已經被踐踏的稀爛,掉在地上,還沒人來打掃,他過去半跪在地上,把花束的殘骸一點點撿起來,陳恪青陪他一起撿。 他深深低著頭,有一顆水珠從他眼睛里掉出來,落進塵埃,馬上就不見了。 他吸吸鼻子。 陳恪青給他遞了紙巾。 他抬頭看他,他的臉被淚水模糊了,他看不清楚。 有那么一瞬間,他遏制不住心底的沖動,握住了陳恪青的手。 只讓他握著手就好。 這樣就好像給了他一個拐杖,讓他能夠站起來,讓他知道至少自己不是孤助無依的。 “陽陽,想什么呢?” 奶奶喊了一聲,他從記憶里抽出神,傻傻地啊了一下。 “你給我過來。我和你說說話?!蹦棠虇为氄驹诼杜_花園,對何笠陽招了招手。 第12章 第九天 何老太太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穿上她的舊旗袍去見老姐妹了。 陳恪青偷偷打電話問他:“我到底什么時候可以回去?……你的秘書都開始起疑了,我聽到她打電話和別人說為什么你奶奶去見你要把我藏起來。你確定你秘書口風夠緊嗎?” 何笠陽無奈地說:“這個我也無法確定啊,你也不想被她發現吧?” 何笠陽不敢催,但何老太太并無久留之意,她可不是那種上趕著幫忙帶孩子的奶奶,見了老姐妹開開心心玩了一趟,就回去了。 親自把她送到機場,何笠陽前腳把她老人家送走,后腳把陳恪青領回家。 陳恪青問:“走了?” 剛回家,屁股都還沒坐熱,有人敲門。 何笠陽才松了一口氣,去開門,然后看到奶奶站在門口:“……” 何老太太微笑著說:“讓讓?我看下你到底瞞著我什么?” 何笠陽冷汗都要流出來了。 何老太太又說了一遍:“讓開?!?/br> 何笠陽只好讓開了。 陳恪青聽到外面的動靜,再躲著也沒意思,索性走出來了。 奶奶看到陳恪青,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眨了眨眼睛,接著從懷里掏出了老花眼鏡戴上,仔細看了兩眼,最后露出了“你在逗我嗎?”的表情。 她輕笑了兩聲,好似看到了什么非?;奶频氖虑?。 然后轉過頭看著何笠陽,何笠陽連忙接話:“不,不,他不是陳恪青的私生子?!?/br> 奶奶:“……” 老太太抿了抿嘴唇,翻了個白眼,“廢話,我當然知道不是。小陳不是那種人?!?/br> 這不可能吧?她認得出來?這都能想到?他那時候親眼見到他還不敢相信呢??!何笠陽不可思議地想,心臟怦怦直跳起來。 老太太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說:“和我說實話?!?/br> 何老太太只那么隨意地坐在露臺的藤椅上,傍著扶疏的草木,半斜陽光照在她身上,讓躺在她腿上的黑貓打了個哈欠瞇起眼睛繼續咕嚕咕嚕睡覺起來,她戴著玉鐲子的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摸著小貓的脖頸,整個人像是一柄秋水寶劍,歷經風霜只是讓其鋒芒收斂,她看上去那樣胸有成竹又氣定神閑,即便聽了他顛三倒四說出來的荒唐事也沒有半點慌張,而是沉靜地思考了好半晌,“嗯,意思就是你們現在是懷疑其中是這只貓作怪?” 何笠陽連忙點頭。 唉,這從小到大,他就沒有一件事能瞞得了何老太太的。 想當年,他哆哆嗦嗦地跟她出柜時,她的態度也同現在一樣從容淡定,仿佛這只是平常事,沒什么好稀奇的。 天下基佬千千萬。 說稀奇,其實也不稀奇。 可返老還童的就陳恪青一個吧? 但人老太太吃的鹽都比他吃過的米多,他也不敢托大,只恭敬地問:“您……您這是以前見過這樣的事?” 奶奶好整以暇、理所當然地說:“沒啊?!?/br> 何笠陽:“……” “你讓我想想……”她皺著眉說著,從自己的手提包里摸出毛線和織針,開始打衣服,她打得熟練,眼睛都不用看手就可以打得很漂亮,眼睛盯著陽光下某粒飛舞的浮塵漸漸放空,嘴里輕聲地念著,“離婚的前一天,返老還童,八歲,黑貓……” 她每次思考起問題來都會旁若無人。 說不定這次也能被她想通呢?然后幫他們找出變回來的方法呢?何笠陽不敢打攪她,躡手躡腳地走了。 一直關注著他們但大概是不敢上前來問的陳恪青看到他從露臺退出來,終于敢過來了,一向波瀾不驚的他也露出了忐忑:“你和奶奶都說了些什么?” 他心虛地說:“什么都說了……” 陳恪青好像早就猜到了會是這么個結局,輕輕嘆了口氣,反而安慰他,“沒關系,奶奶也不是外人?!?/br> 他們這才說了幾句話了,忽的又聽見奶奶的聲音,“陽陽,你讓陳明過來一下?!?/br> 他和陳恪青對視一眼,陳恪青走過去了,那背影瞅著像英勇就義的壯士。何笠陽覺得陳恪青誰都不怕,但莫名地怕這個老太太,他也不明白為什么,奶奶對陳恪青明明很親切啊,就算他們回家說要結婚,她都不帶為難半下的。 他們壓低了聲音說話,鬼鬼祟祟、神神秘秘的,表情也越說越凝重,看得他心里也七上八下的,總覺得他們知道了些什么。 他們說著說著,奶奶突然站了起來,黑貓高高喵了一聲,她喊:“何笠陽!” 他連忙走過去,“什么事?” 奶奶也不看他,徑直盯著陳恪青:“我想到了……” 他愣了下,反應過來以后,欣喜地問:“你想到陳恪青是怎么變成這樣子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