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這一來一回的,時間也過去了不少,李家嬸兒路過唐嬸兒家時,腳步略頓了頓,往里頭瞄了一眼。 因為今個兒客來客往的,唐家這門是虛掩著的,里頭倒是還有不少人,李家嬸兒猶豫了一下,腦海里浮現了中午小兒子又哭又鬧又叫又跳的情形,最終還是推門進去了。 偏她來的不湊巧,正好一撥人聽完了唐嬸兒的科普,一個兩個的都搖頭嘆氣:“不就是鹵個rou嗎?咋還就那么麻煩了?就沒個簡單點兒的法子?光放油跟鹽不成嗎?” “這是吃rou呢還是吃錢呢?得了,就這么吃吧,反正都是rou,咋吃不都一樣嗎?回頭我家那小子要再鬧騰,我就讓他老子自個兒收拾去?!?/br> 還有特地帶了孩子過來的,這會兒直接提溜起來拎出門去:“吃啥吃!再鬧,連紅薯飯都不叫你吃!” 才剛進門的李家嬸兒還沒來得及弄清楚狀況,就見老街坊們一個兩個的,跟來時那樣,匆匆的來又匆匆的走。不大一會兒工夫,就走了個一干二凈。 說實話,她有點兒懵。 唐嬸兒其實一早就看到她了,早先人多懶得打招呼,想著等其他街坊走了她自然會走的,沒想到這人還真能賴著不走了:“他李嬸兒你傻站著干啥呢?紅玫,給你李嬸兒倒個水?!?/br> 擱往日里,唐嬸兒鐵定對她愛理不理,可到底快年關了,她決定積點德,不但叫唐紅玫幫著倒了熱水,還滿面笑容的幫著解惑:“這是來跟我打聽鹵rou做法的?簡單啊,我跟你說,你得先放花椒、桂皮、八角、陳皮、姜、蔥、醬油……” “等等,這啥意思?”李家嬸兒被這一連串的調味料驚呆了,而且其中有多半她只是聽說過壓根就沒見過。 “就是說,想要rou好吃,就得放大料?!碧茓饍阂矝]藏私的意思,主要是她覺得吧,光知道需要啥料沒用啊,唐紅玫熬鹵水的時候,她還在旁邊瞧著呢,那有啥用?叫她上,她還是不會啊。 “吃個rou還那么麻煩?”李家嬸兒都傻眼了,她家人口多,家里又只有她男人李平原一個人賺錢,早些年倒是還好,因為家里就倆閨女,也沒存錢的想法,拿工資吃喝倒也夠了??勺源蛏铝诵鹤永畹┮院?,她就發愁媳婦兒本的事兒,這也不舍得那也不舍得的,結果扣扣索索的好幾年,卻還是沒攢下什么錢來,畢竟家里又多了一張嘴,她還舍不得虧待了。 “要不咋好吃呢?”唐嬸兒反過來勸她,“要我說,人這輩子不就是圖個吃飽喝足嗎?我是寧可不穿新衣裳,也想吃口好的,再說這大過年的,可不得整點兒好吃的嗎?” 李家嬸兒是抱著希望前來,最后卻渾渾噩噩的出了門,整個人感覺被掏空了一般,差不多已經到了懷疑人生的地步。 吃個rou咋會那么煩呢?往常不都是煮熟了蘸醬油吃嗎?不然就是跟大白菜一塊兒剁碎了包餃子吃,也可以切個rou絲炒個小菜,除了鹽和醬油,她完全想象不出為啥還需要旁的調味料??商萍业柠urou好像是特別香,那也有可能是聞著香,吃著味道一般?嗯,就是這樣的。 及至家里再度恢復了安靜,唐紅玫還活在夢里。 她覺得自己的腦子可能有點兒不太夠用,要知道,夢境里的她可不是單純的鹵rou吃,而是家里就是賣鹵rou的,似乎是傳承了十幾代了,而她就是那一代中天賦最好手藝最佳的。雖說現在這年頭不叫人做買賣,可她卻覺得凡事都不能說死,以往她聽娘家媽說,最緊張的那幾年,那是連自由市場都被嚴厲打擊的,而這一兩年卻是啥都放寬了不少。她琢磨著,說不定再過個三五年的,上頭又改了政策,允許做點兒小買賣了呢? 十年老鹵是不可能自家消耗熬煮的,哪怕不算每次煮沸時添加的輔料,光是蜂窩煤又得耗去多少?大冬天的,零下好幾度,擱上兩三天都沒事,換成夏天,只怕是一天就得煮上兩回,不然還不得餿了? 唐紅玫做夢都想嘗嘗用十年老鹵鹵出來的rou,可除非將來做買賣,不然這個夢估計也就只是個夢了。 就算這樣,她也舍不得將方子給人,試想想,這要是別人家都會了,哪天上頭改了政策,她就是想學夢里的自己做買賣,也沒可能了。 結果,根本就沒等她想出法子糊弄街坊們,她婆婆就解決了一切潛在危機,還不費吹灰之力,順便還吹噓了一波。 這廂,唐紅玫還在沉思之中,那廂,唐嬸兒自言自語一般的說:“我又不傻,憑啥拿壓箱底的絕活告訴別人?就不說教會徒弟餓死師傅了,回頭家家戶戶煮起來了,我又沒得吃,那還不得饞死?” 唐紅玫:……………… 說的太有道理了,她完全無力反駁。 行吧,她還是繼續做她的針線活兒去。 唐紅玫的鹵rou手藝是來自于夢境的,她做的其他家常小菜,那味兒也就一般。這也沒辦法,前些年鄉下地頭連溫飽都沒解決,經常數著米粒下鍋,談廚藝太扯了。也就是最近這幾年,一直都風調雨順的,收成好了很多,連帶她也會做幾個最常見的家常菜。 事實上,在介紹人的嘴里,唐紅玫的特長根本就不是廚藝,而是一手針線活兒。主要吧,她前頭倆jiejie,下地干活幾乎用不著她,加上她媽一直覺得是她帶來了倆弟弟,多半時候都是叫她待在家里照顧弟弟們的。 鄉下地頭帶孩子真沒那么精細,尤其等弟弟們大了些,那根本就不需要她cao心,天沒亮就跑出去瘋玩,不到飯點不著家。偏她又是個閑不住的人,加上心疼爹媽jiejie們,索性將旁的雜活兒都攬了去,尤其是縫補舊衣的活兒。 這年頭啥都缺,衣裳那是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唐紅玫特別會補舊衣裳,針腳細密不說,就連補丁瞧著都比別人縫的順眼多了,而且她打補丁還不費布,親近的幾房常叫她幫忙,當然作為感謝,也會常拿一些自留地出產的蔬果給她嘗個鮮。 等到了縣里就不同了,還是那句話,吃供應糧的城里人甭管咋樣都過得比鄉下人要好。 唐嬸兒那屋里有個陪嫁的大樟木箱子,里頭全是她這些年存下來的布頭。畢竟這布又不同于吃食,保存著仔細點兒,能放好多年的,她本人就仔細,又因為早年喪夫的緣故,格外得節省,愣是這邊摳一點兒,那邊省一點兒,攢下了不老少。 這不,眼瞅著離年關也沒多少日子了,唐嬸兒昨個兒特地尋出一大塊料子,想著新媳婦兒剛進門,怎么說也得多備點兒衣裳,尤其唐紅玫除了結婚那天穿的新衣裳外,帶過來的只有兩身洗得發白打滿了補丁的單薄舊衣。 哪怕唐嬸兒不在乎衣服新舊,這一季的衣裳總該準備兩身吧?好歹要替換著穿呢。 唐紅玫舍不得用那么一大塊料子,問了婆婆后,又跟她要了些碎布頭,哪怕用一半好布,再加上碎布頭拼一下,這不就節省下不老少了嗎?剛才她雖然被婆婆那番話忽悠得云里霧里的,可并不耽擱她手里的活,半下午工夫,這就完成了三分之一。 離晚飯時間還早得很,唐嬸兒送走了所有的客人,關上門,又拿笤帚簡單的打掃了一下,就湊到唐紅玫跟前看她做衣裳。 “這手藝可真不賴,街面上專門給人縫補舊衣的,怕是都沒你這好手藝?!碧茓饍嚎戳艘粫?,忍不住夸贊道,“我兒媳婦兒就是好,鹵rou香,針線活兒也好,還有啥是你不會做的?” 唐紅玫被夸得小臉一紅,喏喏的說:“哪有媽說的那么好?這不是人人都會嗎?” “燒rou不也人人都會?她們干啥要上趕著來咱們家問東問西的?”唐嬸兒振振有詞的反問道,直接把唐紅玫給問倒了。 算了,還是專心做衣裳吧。 手上的動作不停,唐紅玫問道:“媽你那頭有啥要縫補的嗎?我一并做了?!?/br> “我就說我兒媳婦兒樣樣都好,還孝順!比人家親閨女都好?!碧茓饍盒Φ靡娒疾灰娧鄣?,“媽這兒沒啥要縫補的,你要有空,倒是可以給學軍做個衣裳。料子媽那兒有,棉花也都是攢夠了的,給他做身能出去見客的衣裳,好叫他正月里去老丈人家里拜年別丟人?!?/br> 唐紅玫還能說啥?趕緊“好好好”的一口應承下來。她忽的明白了,為啥許學軍不善言辭,就她原本還算能說的,在唐嬸兒跟前也總是尋不到能接的話。 她決定,干脆就當個聽話的乖寶寶,旁的事兒由著婆婆安排去吧。 …… 越接近年關,各類供應就越多。唐嬸兒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永遠都能得到第一手消息,能自個兒排隊買到的,她自然是親自上陣,要是格外搶手的供應,例如雞鴨鵝魚之類的,她就指派兒子半夜里排隊。 別看唐嬸兒沒念過什么書,這些年來每回都聽廠子里領導講話,也學會了說“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至于究竟是啥意思? “就是要你知道,想吃rou就得半夜里去排隊!”唐嬸兒如是說。 盡管許學軍只念完了初中就廠子上班了,可他還是不敢茍同親媽這話。然而,他也沒敢吭聲,反正媽說什么他干什么,聽話得不得了。 就有那些咸吃蘿卜淡cao心的工友見他娶了媳婦兒還那么聽媽的話,就打趣他,問他要是哪天媳婦兒和媽鬧起來了,他聽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