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節
南陽郡。 大雨從窗間灑落,有清冷而蕭疏的意味,幾個焦雷堪堪自屋頂上滾過去,轟得人的耳朵“嗡嗡”亂響,頭暈目眩不已。 夢中,元婉蓁坐在梨樹下悲泣不已,如被雨水種種拍打的花朵,低下了細弱的莖,她回眸呼救,【珺衍···救我···救我···】 慕容策渾噩地搖頭,只見慕容之手中長劍刺入她的心口,霎那間鮮血淋漓··· “蓁兒!” 時隔半年,慕容策終于睜開了眸子,幾乎是同時,他的鮮血從喉頭涌出,噴在盈蘇碧色蓮花的衣衫上,盈蘇一迭聲驚呼道::“珺衍···你怎么了!” 慕容策的眼神如癡如狂,恍恍惚惚:“蓁兒···蓁兒···” “蓁兒很好,你不必擔心?!庇K握緊他的手,眼中沁出熱淚來。 慕容策瞳仁的神氣漸漸聚集,臉蒼白得如一張薄薄的紙,神思仍在飄忽:“盈蘇是你,我活著嗎?這是哪兒?!” 盈蘇半跪在榻前,柔聲道:“你還活著,我們在南陽郡?!?/br> 慕容策噓一口氣,迷茫道:“蓁兒日日都給我說,要我救她,我在王府里總是走不出來,我以為自己熬不過來的···” 盈蘇聞言,淚一顆顆滴下來:“你已經昏睡了半年,別再說話了,我讓曲大夫來給你瞧瞧···” “半年?”慕容策一時愣住,旋即他驚睜地雙眸直迫向盈蘇:“蓁兒在哪?!她在哪里?!” 盈蘇心中震動不已,也心酸至極:“蓁兒在秦國,前幾日煊紹去過,蓁兒很好?!?/br> “那就好,那就好?!彼牢慷”〉男σ馊缫粚用造F,仿佛在說浮生恍若一夢般,他孱弱地想起身,手臂抖索的舉不起來,盈蘇扶他靠在自己身上,只聽他說:“給我藥,我要喝藥···” “今早就給你喂過了?!庇K輕柔地聲色在他耳邊,他似在點頭,有溫熱的液體自他下頜滑落,一滴,又一滴,緩緩墜在她的手腕上,“我要快點好起來,蓁兒還在等我,我要接她回···” 盈蘇眉心劇烈一顫,酸澀的眼淚默默落下:“好,我去喚了曲大夫來?!?/br> 半月的調理,慕容策的身子雖然恢復了許多,但仍不能下床,這日傍晚過去不久,盈蘇熬了糯爛的參片雞汁粥給他端來,慕容策吃了半碗,垂著臉忽而問道:“像是沒聽見你咳嗽了?!?/br> 盈蘇盈盈微笑起:“被大哥剛接來南陽郡,就讓曲大夫瞧了,喝了將近三月的藥,還真得好了?!?/br> “日后要好生感謝曲大夫才是?!蹦饺莶呶⑽⒁恍?,盈蘇溫靜地點點頭,他憐惜地望住她,又道:“雖好了,但還是要多注意些?!?/br> 盈蘇的笑里含了薄薄的喜悅:“我會小心養著?!?/br> 夜深,他們頭并著頭同枕而眠。慕容策的頭發抵著她的青絲,彼此交纏,仿佛是結發一般親密,卻是背對著背,懷著各自不可言說的心事,不能入眠。 月光似水,夜幽幽,盈蘇輕輕為他掖緊衾被,又更緊地裹住自己,緊緊閉上了眼睛。只期望在夢境中,彼此都有一處光明溫暖的境地可棲,來安慰現實不可觸摸的冰涼。 一一一 秦國,溫沫宮。 春光初綻,如一幅錦繡畫卷,初初綻放華彩,元婉蓁在這朝陽花影里清閑轉悠,琉璃將剝好的枇杷端來放在石桌子上。 “娘娘,快過來歇歇?!?/br> 她邊說邊扶著元婉蓁在石凳上坐下,笑道:“這是新摘的枇杷,剛抬進宮陛下就先讓內侍送來最大最甜的給娘娘,說是吃了可以潤嗓?!?/br> 元婉蓁捻起一顆吃下去,笑道:“很鮮,果香味也濃?!?/br> “娘娘喜歡就多吃些?!绷鹆Φ瞄_心,元婉蓁卻是沉默片刻,嘴角微微一掀:“這幾日夜里,清河公主又犯病了,鬧得可比上回更厲害了些?!?/br> “奴婢就說要給陛下知一聲,總這樣吵,娘娘怎么睡得好!”琉璃癟一癟嘴,元婉蓁輕笑一聲,道:“陛下不留在溫沫宮她便鬧,陛下在的時候何時聽見她鬧過?” 琉璃皺了皺眉頭,喏聲道:“若不讓陛下知道,奴婢怕她真鬧出什么事來?!?/br> 她凝神思索,清河若真要鬧她,也不會對她說那番話,只能證明要鬧事的絕不是清河,那么,是誰呢?玫妃,卉妃,她們其中那一位呢? 不管是誰,不管怎么鬧,最終的目地是想讓自己失去苻嘯的寵愛。 她輕輕嘆息一聲,忽而憶起十四歲那年,父親曾給她尋來的一門親事,是遠方叔伯的二子柯孜錫,她與柯孜錫見過一次,可是她,卻瞧不上他。 那時雖然林鳳蘭母女有小小刁難,但還是顧忌著父親,她也算是嬌養在深閨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女,父親當時就有些生氣,問她究竟想嫁何人為妻,想到這,元婉蓁不由低頭自嘲一笑,記得當時自己豪言壯語道:這輩子,絕不做凡人妻! 父親聽后,無奈搖一搖頭,只覺可笑至極。 因為她不愿,這門親事也不了了之,可不過才一年時日,她的日子越來越不好過,才明白自己早已身處危機之中,于是開始學會耐下性子,學會面對與林鳳蘭母女之間的爭斗。 可爾虞我詐,叫她心力交瘁,越來越想逃離這樣的日子,但老天或許是聽見了當年的那份豪言壯語,從此,奪取了她所有的安寧。 前塵如煙散去,后塵接撲而來,個個都不是凡人。 如今想來,若那時,那時嫁給了柯孜錫,雖然只是平庸的男子,哪怕有妻妾爭寵,但小小府邸之內,日子也會平淡許多吧。 元婉蓁仰頭看著枝丫上新綻的一點嫩綠的芽,心中的糾結與迷茫仿若是參不透的禪意,誰能給她一份平淡天地,即便不是,就只是片清靜的荒蕪也好。 “想什么這樣入神?” 她遽然回神,是苻嘯坐在面前,而琉璃早就退下了,他手里遞來一顆枇杷在嘴邊,“琉璃說你喜歡吃,明日我讓內侍在送些過來?!?/br> 即是選擇了活,那便要活得好,絕不能像清河一樣余生凄零。 她吃了枇杷在口中,恬靜一笑:“好吃也不能吃太多,已經夠了?!?/br> 苻嘯伸手一帶將她摟在懷里,他的手環在她腰間,有溫熱的氣息從他掌心隔著薄薄的春衫緩緩透進:“今日戰報,王孟已攻破枋頭,不久就會進攻黎陽郡?!?/br> 說著,他眼中有了溫煦的熱意:“算是替慕容策報仇了?!?/br> 頭上嫩綠的枝芽隨風輕輕顫動,一星一星地翠嫩著,仿佛無數初初萌發的心思,不動聲色地滋長,她側面睡在他的肩上,借以安下自己糾結錯亂的心,聲色感動:“謝謝你?!?/br> 苻嘯吻在她下頜上,眼中是深深的情意,如同最溫暖的泉水,將人都溺了進去:“你知道,我不需要你對我的只是感動,蓁兒,我希望和你長長久久地走下去?!?/br> 可能嗎?他是帝王,擁有三千佳麗,如今他不過是看上了自己的容顏,可待到五年后,十年后,她的容顏衰落,再不復如今的光彩,到那時,他看著一波又一波送到宮中的嬌嫩美人,還會像今日一樣對她說出長長久久四個字嗎? 他聲色曖昧而溫暖,“怎么,你不信我?” 悠長的羽睫垂下如扇的淺影,遮掩著不可言說的心事,她眸光看向桌上的枇杷,伸手捻起一顆:“你自己送來的,怕還沒嘗過吧!” 她刻意避開他的話,苻嘯暗自郁然地嘆了口氣,沒有繼續追問,只笑道:“你喂我,我就嘗嘗?!?/br> “又不是小孩子?!彼洁煲宦?,將枇杷喂進他嘴里,他閉著眼睛品嘗著,和錫的日光在他俊美的臉色鍍了一層薄薄的金子,元婉蓁看得有些發愣,心頭不由浮起點點情意,卻也只是裊裊一轉,旋即低眸說道:“你,最近來我宮里太過頻繁,日后還是多注意些才好?!?/br> “你不想我來看你嗎?”他緩緩睜開眸子盯著她,元婉蓁吃下一顆枇杷,用錦帕擦了擦手,任垂眸道:“自那日新婚之夜,就惹了許多閑話?!?/br> 他心下一陣黯然,“有人難為你了?不許對我說謊!” “沒有?!彼p輕一聲,苻嘯笑一笑道:“即便是有,但有我在,不用怕!” “我怎么會不怕,我當然怕,怕集怨一身,雖然眼下風平浪靜,但時日長久···后宮嬪妃總會有人不快?!彼浦约簩⒃捳f出來,苻嘯靜靜聽著,神色默然,元婉蓁咬了咬唇,繼續說道:“你若真心為我著想,就應該做到雨露均沾才好?!?/br> 攬著她的手松開了幾分,苻嘯闔上雙目,良久才道:“好,過幾日我再來?!?/br> 一一一 夜里,重重的鮮紅幔帳輕薄,被風吹得在半空浮動,接連幾日,苻嘯果然沒有再來過,紅燭微微搖曳,元婉蓁忍不住讓琉璃去打聽,知他去了玫妃那里,當時聽著并未覺得,可是夜深了,心中就有些酸澀的滋味了。 他會像寵幸她一樣,寵幸玫妃嗎? 她坐起身,已然沒了半分睡意,月光隔著窗紗清冷落在桌上,那桌上放著余剩的幾顆枇杷,她捻來吃一顆,可怎么也沒了那日的鮮嫩與果香味。 果核從手心里滾落在地,發出沉悶的顆粒聲,她悵悵的嘆了口氣,自上回被冷落后,再也沒見過苻嘯一面,玫妃今夜會如何喜不自勝呢? “陛下···陛下···” 清河的聲音如夜而至,元婉蓁走到窗邊,煩悶地推開窗,可剛才推開,就見眼前一道血糊淋淋的女人臉倏忽晃了過去,她的身子劇烈一顫,向后退了好幾步,驚道:“誰?是誰?!” 琉璃被嚇醒,忙跑到她身旁,“娘娘,怎么了?!” 外面月色疏影,樹葉的影子像無數只手在擺動,元婉蓁拉住琉璃的手,一步步走到窗口處,她顫抖地聲色說道:“剛剛有個···” 話音還未落下,忽然,那張血紅的臉又從窗口迅疾飄過,這回幾乎是打著照面過去的,琉璃頓時尖叫一聲:“啊···鬼···鬼啊···” 琉璃嚇得拼命縮著身子,元婉蓁狠狠吞了口唾沫,大聲怒道:“怕什么?!誰不知道這是在裝神弄鬼故意嚇唬人!你沒做虧心事,有什么好怕的??!” 她故意將聲音放大,一是壯膽,二是讓作祟的人聽見,琉璃這才穩了神智,但還是害怕地發抖,元婉蓁伸手欲將窗戶合上,可窗臺下忽然伸上來一只手,鮮紅的指甲就摳在了她手背上··· 這會兒是真得被嚇到了,元婉蓁猛地抽回手,托著琉璃退到了床邊,琉璃低頭看一眼她手背上被那指甲挖出的血痕,心口突然一悸的難受,重重喘息兩下后,就暈厥了過去··· “來人!來人??!” 因為她喜愛清靜,所以指來的內侍們到了夜里,會被她支到宮殿階下守候,這樣一來離殿門就有了些距離,如果不出門去,她怎樣大聲呼喊,內侍們都難以聽見聲音。 或許,作祟的人就抓住了這個時機嚇唬她,此時,琉璃已沒了反應,她算上是一人在殿內,心里的恐懼蔓延全身。 她一點點縮在床上,用被子緊緊裹著身子,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窗口,可許久都未再有動靜,正當她松懈下一口氣時,那雙鮮紅的指甲從窗臺下再次伸了上來,十根指甲在窗沿上像是跳舞一樣敲擊··· ‘嗑磕嗑···’ 鮮紅的指甲不斷發出毛骨悚然的聲音,太可怕了,元婉蓁嚇得直定定地就撞在床欄上昏去··· 回復(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