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只一個瞬間,她忽然想到什么。 八荒星象圖。 竟然是八荒星象圖——浮世記里才有描述的善見城神物,卜神的隨身法器之一。 可是星象圖怎么會出現在這里?夏柯一下子皺緊了眉,她想說些什么,又覺得好像說什么都不大合適,低頭苦苦糾結時,才猛地發現腳下一連串被她踩出來的臟腳印。 一看就不是什么普通的毯子啊。 “啊……對不起,弄臟了你的地毯?!彼幌伦踊剡^神來,略帶不安之色的坐著,開口朝他道歉。 “沒關系,一條毯子而已?!?/br> 他的聲音一點點傳過來,語氣輕的有些朦朧,有點像夜晚山間氤氳的黑色霧氣。 夏柯不受控制的再一次將目光移回到那轎主人身上時,終于變了臉色——她知道是哪里不對了。 ☆、被搭救 他們明明坐在同一個轎攆里,他的聲音卻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過來,如同隔了一座山那樣遠。 她嘗試著向后靠了靠,右手聚起靈印輕觸轎壁時,卻被一面無形的氣墻給擋了回來。 忽然有種上了賊船的慌亂。 “姑娘是自己上來的,為什么不安分一些呢?” 幾乎就在同時,她聽到他的聲音從遠處一下子回落在她的耳邊。有涼涼的吐息拂過她的側臉,近在咫尺,她僵坐著,就像被五步蛇咬了一樣渾身發冷不敢動彈。 男子的語氣依舊很平靜,很客氣,卻透著某種說不出的黑暗質地。 夏柯豁然睜眼,發現幕簾后面轎主人的樣子依然模糊,輪廓卻已漸漸浮現,能辨出一二。 他的坐姿很優雅端正,隔著一道幕簾,能隱約看見他比例完美的模糊身影。厚重的長長衣袍正拖在質地綿軟的毯子上,而他的臉,就像是隔了一道看不見的面具般,令人無法窺探。 夏柯有些意外,“你是……” 男子的表情她并不能看清楚,卻似乎能聽出他語氣里微妙的輕蔑,“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姑娘也敢攔我的座駕?” 夏柯沉默了一會兒,香爐里燃的香讓她有些反應遲鈍,甚至有些困,她思考了這個問題很久,才默然道:“對不起,我早該想到閣下不是個普通人。但你我之間終究沒有什么仇怨,想來你總不至于會害我?!?/br> 她覺得這個回答很是穩妥。 對方的回答卻十分讓她不安,“是嗎?” 夏柯的眼瞼慢慢垂落下來,目光有些渙散,“這是什么香……” “不是什么特別的香?!蹦凶拥恼Z氣依舊很輕很淡,似乎還夾帶了一絲笑意,“姑娘看起來有些困?!?/br> 她意識模糊的說不出話。 “那就睡會吧?!薄獩]有起伏的聲音透著股讓人難以抵御的蠱惑力。 夏柯的眼皮登時有些發沉。 轎攆里很快重歸寂靜,只依稀可以聽見雨珠敲打轎頂的聲音。香霧氤氳的轎廂里,她坐在香案前,警惕的秀眉還沒有松開,卻已經完全沒了意識。 一片漆黑的夢境里,她還在掙扎著想:不會這么倒霉一出來就被壞人給盯上吧? 雨點滴答滴答的一顆顆砸進她的夢里,她感覺自己的衣服甚至都被淋濕了。 卻聽到一道極淡的聲音恰到好處的傳到她的夢境深處,“到了?!?/br> “什么……”夏柯一下子醒了過來,一模領口的位置,果然已經被冷汗給浸濕了,不由訥訥問了一句,“對不起,我睡了多久?” 那道聲音沉默了一下,“不到半刻鐘?!?/br> 夏柯一臉的難以置信,揭開外面的幕簾時才發現果然已到了城北的官道上。 原來人家真的是沒有什么惡意,自己胡亂猜測倒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不過她用最快的御風速度追了兩柱香的距離,這頂轎攆不到半盞茶的功夫便到了。速度之快簡直讓她無法接受。 夏柯一邊下攆,一邊為自己的胡亂猜測慚愧不已,當下歉疚的道謝,“對不起,閣下大恩,夏柯來日定當涌泉相報?!?/br> “報恩倒不必了?!币驗楦糁缓?,她沒能看到他臉上深不可測的沉默微笑,“我不總是這么好心?!?/br> 一句話,夏柯更加慚愧。 好在因為下雨,城北官道的盡頭并沒有人,她正想再說些什么,便看到頭頂懸浮在夜色里的轎攆慢慢合上了幕簾,里面的聲音也一瞬間重新變得如霧氣一般模糊冗長,“夜還很長,姑娘若是沒事,就別出來賭運氣了?!蹦四?,“看在姑娘說了五遍對不起的份上?!?/br> 夜雨里,那架轎攆的檐角上,燭火明滅不熄,夏柯眼看著它就這樣鬼魅一般消失在看不見的盡頭,卻是如釋重負的松了一口氣,忽然有些感慨,“凡世還是好人多啊?!?/br> …… 雨還在下,夏柯覺得頭沒有那么痛了,剛走了兩步便見遠處有只小蛇鼠攜著大大的傘飛奔了過來,朝她大喊,“大爺的,下著雨你還往出追?你忘了師父說今晚不能出門的啊?!?/br> 夏柯抱歉的笑了笑,將傘撐開,“我這不是沒事么,客棧怎樣了?” 小灰道:“來了官兵,已將尸體處理了,不過掌柜的怕事,不敢再做生意了?!鳖D了頓,“咦?你衣服怎么是干的?” 夏柯一愣,猛然想起自己醒來時恍惚見到轎中男子身邊環繞著的黑色地火,還有空氣中殘留的灰燼——似乎是她不小心弄臟的織毯被他無聲處理掉了?!缓?,還捎帶著烘干了她的衣裳? 夏柯頗有些尷尬的擦了一下汗,反應過來小灰剛剛說的關鍵字時,忙問道,“那我們今晚住哪兒?” 小灰看白癡似的看向她,“城里那么多家客棧,不夠你住嗎?” 夏柯皺眉,“可……”。 “書讀的也不少,修為也不差,怎生就那么不知變通!”小灰十分嫌棄道:“性子活潑些倒還好,翩翩還是個悶葫蘆,老子跟著你簡直虧死了?!?/br> 夏柯瞇著眼笑了笑:“果然是我平時太慣著你了。其實我想說的是,我剛剛追人的時候不小心把師父的錢袋弄丟了。我們今晚可能……” 小灰暴跳如雷,“什么??!你、你你你……那我們今晚住哪兒?” 夏柯神色不變看向它,“城里那么多家客棧,還不夠你住嗎?” “你……”小灰面如菜色。 “算了不逗你了,你告訴官兵那人劫走了一個姑娘嗎?”夏柯恢復認真,正色道:“只怕這些凡世之人救人并不容易?!?/br> 小灰沒好氣道:“得了吧,下一代十二神啟被劫這么大的事,凡世的人皇會派高手來的,你幫不上什么忙,再說你也盡力了,就甭瞎cao心了,咱還是想想晚上睡哪吧?!?/br> 夏柯還是有些不放心,正想說些什么時便看到從客棧里遠遠走出來一人,長身玉立,是個年輕男子。 那男子看到小灰時顯然已有些熟稔,徑直走過來抱拳道:“想來這位就是夏姑娘了?!?/br> 小灰晃了晃一顆小小的腦袋,也抱起兩個前爪道:“沒錯,勞煩好漢了,人我已經找到了?!?/br> “夏姑娘找回來就好?!蹦四滞蛳目?,臉上卻泛出些許紅暈,“夏……夏姑娘,小灰它很擔心你呢。對了,我奉家族之命前來處理這邊的命案,來了才發現事態嚴重,不知姑娘可否同我回去一趟,將你知道的告訴我們家主?!?/br> 夏柯聞言頓時疑惑,悄悄看向小灰,低聲道:“不是應該當官的管這事么?” 小灰解釋道:“在凡世,一般的凡塵俗事自然是當官的管,但他們解決不了的超過凡人界限的事情,就是十二神啟的管轄范圍了。十二神啟守護凡世已久,這一帶管轄的估計就是他們家了吧?!?/br> 夏柯了然,看向年輕男子道:“你們家主是?” 年輕男子禮貌回道:“正是家父慕容清。在下乃是家中次子,慕容圖?!?/br> 夏柯詫異道:“那你豈不是下一代神啟?” 年輕男子苦笑道:“不,繼承了神啟之魂的是我大哥,但他現在正在昆陶歷練?!?/br> “這樣啊?!毕目滦牡婪凑F在也沒地方去,正好去提供一下線索也能略盡綿力幫幫忙,當下便答應下來,“那公子帶路吧?!?/br> 能解決留宿問題,小灰自然不會反對。 和小灰一起被那慕容圖請上繞云車時,夏柯心里絲毫起伏都沒有,只有小灰在那吱哇亂叫,“夏柯你快看,咱們在路上還說什么來著,風君物造的繞云車哎!而且這還是后世之人改良過的,整個全天下除了極厲害的顯貴和皇族,沒幾個人有機會坐好不好……拜托你激動一下下嘛?!?/br> 能一夜飛遍千萬里的座駕,她今晚已見過兩次。 這個繞云車對于她剛建立起的眼界而言,顯然已構不成什么震撼。但她還是很捧場的道:“果然百聞不如一見,夏柯此次來凡世,別的不說,眼界確是開了不少?!?/br> 車里的日常用具一應俱全,且都是上品,十分干凈寬敞。 夏柯之前在那詭異轎攆里積攢的壓抑心情一下子放松不少。聽慕容圖說繞云車速度還算快,但前往慕容家起碼還得飛一個時辰。于是干脆閉上眼養神,她已經兩個晚上沒按時睡了,而且靈力也消耗的厲害。 慕容圖原本想湊上前說幾句什么,見夏柯閉眼休息只得作罷。兩人一鼠便這樣沉默的在雨夜的高空上一路前行。 與此同時,遠處月光穿透的夜云之上,卻迎回一架精致的轎攆——八角飛檐,無人拉抬。不過瞬息之間,便消失在云霧深處。 寂靜無聲的無回城里,古老的黑暗圣殿第一次聚齊了所有高手。 永夜的天空,淡淡的微弱星辰,空中盤旋破鳴的烏喚鳥在竊竊私語——無回城里的人已經很多年不曾現世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申請簽約成功了~~好開心啊啊啊啊啊啊 ☆、無音殿 城中的行人或急或慢的行走著,間或有低低的嘆息聲傳來——這里曾經是多么繁華的都城啊,街巷縱橫交錯,車馬川流不息,漂亮的燈籠幾乎掛滿整個皇城。如今這里卻像死了一樣,只剩下很少一部分居民生活在這個靜的如同死水一樣的華麗都城里。 城中那一盞盞隨風擺動的宮燈搖曳著黯淡的紅色燭光,無聲的跳動似乎在訴說它們緘默千年的無助與孤單。 一個皺著眉的黑衣男子腳步匆匆的飛上城中這座懸浮于空的三大黑暗圣殿之一的無音殿,得了暗衛通傳,方走了進去。 幽光閃爍的大殿里,如夜色般深邃晶瑩光暈的冰藍色地板上,幻術星陣環環相扣,印出無數個或年輕或滄桑的臉。所有人都抬頭望著大殿盡頭,那個剛剛回來坐在殿皇王座上的年輕人。 “蘇皇大人?!边M來的年輕皇侍頗為緊張的單膝點了點地。 片刻后,一道淡漠的聽不出絲毫感情的聲音從座上那人蒼白的唇間傳了出來。 “安排的怎么樣?” 男子低頭說道:“沐守郡那邊已經部署好,現下除了慕容家的家主,十二神啟大部分都被引去了沐守郡。就算他們現在連夜出發來百無郡救人,只怕也晚了?!?/br> “很好?!钡钌系娜藪吡搜鄣厣瞎蛑哪贻p皇侍,靜坐沉默了幾秒鐘之后,目光忽然移向他身旁戴著斗篷的黑衣男子,唇角浮起微笑,意有所指,“路上沒有遇到什么人嗎?” 對方的語氣有些輕描淡寫,但皇侍卻似乎顫抖了一下,將頭埋得更低一些,“風間家的千金不知為何會出現在百無郡的桑陽城。不過我已經將她處理了,相信不會打擾殿下的計劃?!?/br> 王座上的人沒再看他,低聲下了吩咐,“退下?!?/br> 皇侍俯身恭敬的行了個禮,隨即消散了。 …… 城中央的紫楹花樹下,一個身披黑色斗篷的俊秀男子在夜色下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