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節
“而根據這三年軍英閣得到的反饋來看,”毛伯溫罕見的露出了笑容:“此君論才略膽識,皆是可堪大用之才?!?/br> 虞璁挑眉道:“怎么說?” “他與唐順之、曾銑等人直接設計了完備的試驗區防御體系,在沒有城墻的情況下也能妥善御敵?!?/br> 由于蒙古草原風力過強,但是又沒有足夠的燒磚條件,建立城墻幾乎不可能。 但是建立瞭望塔也非常困難——再優秀的工匠也不能扛著八級狂風建出什么東西來。 而楊博想到的,是屯土堡。 沙土這種東西,看似被風一吹就散,可只要澆上水,連粘合劑都不需要。 而且挖沙之后剩下的坑,也可以被系統的構筑成壕溝,猶如天塹般隔絕騎兵進犯。 實驗區那邊雖然整體沉迷于種田養殖和搓飼料,但是也有人在暗中觀察記述,不斷地給軍英閣這邊發來反饋報告。 “試驗區那邊守備成熟,不用擔心過多,”毛伯溫頓了一下,如實道:“而唐將軍也已經經驗老到,足以應付許多突發狀況,不如把楊曾二人調度回來,隨下官準備同赴朝鮮之事?!?/br> 虞璁想了想,點頭應允,又看向胡宗憲道:“知道朕為什么叫你來么?” 胡宗憲沉吟片刻道:“陛下莫非是想,在朝鮮建立如江浙般的行政體系?” 不要再有任何一個王。 藩王這種東西,世代相傳而容易扎根虬結。 時欣城的異性王只是借了這個名頭進行資產轉移,本身地盤范圍也被女真族和后起的漢商壓制,根本沒什么發揮空間。 可朝鮮就不一樣了,整個朝鮮的面積,還是相對而言有點大的。 正因如此,絕不能再有什么能夠跟著血緣不斷扎根的勢力。 只有提督總兵這樣能五八年一輪換的官職,才能讓虞璁足夠放心。 “算的不錯?!庇蓁蛄斯返溃骸盎仡^你跟著嚴外使過去,可以提前去拜會他,跟著學點東西?!?/br> 胡宗憲眼睛一亮,忙不迭行禮致謝。 可惜徐渭年紀還小,不然就讓他頂替胡宗憲的原職,在朝廷里跟著發光發熱了。 談話之際,虞鶴出現在了側殿,臉上神情頗為復雜,看向皇帝時欲言又止。 虞璁早就瞥見了他,但這邊還要跟胡宗憲安排事情,只以眼神示意他稍事等待,加快速度處理完了這次的會見。 等那兩人離開以后,虞鶴才緩步上前,一言不發的深深叩首。 他極少這么嚴肅,距離感也一瞬間就彰顯了出來。 虞璁愣了下,皺眉道:“出什么事了?” 虞鶴不抬頭看他,只跪在那里,低聲道:“內鬼……查出來了?!?/br> “誰?”虞璁起身道:“當初南巡炸船之事嗎?” 虞鶴似乎用了十足的力氣,只埋首于冰涼的地磚上,咬著牙道:“是蘇公公?!?/br> 這個回答是完全出乎他預料的。 “蘇……蘇公公?!” “剛下詔獄,就全都招了?!庇蔸Q嘆氣道:“陛下,當年是不是曾經有人往我飯食里下藥,當時陸大人還在錦衣衛,把事情給按下來了?” 為此乾清宮上下全換了一套,不少人直接被逐出了宮外。 “也是蘇全昌干的?”虞鶴深呼吸道:“他是張孚敬手下的人?” “不?!庇蔸Q搖了搖頭道:“東廠不屑于與他們往來,自成體系?!?/br> 又是東廠。 虞璁緩緩坐了下來,只啞聲道:“你先站起來?!?/br> 虞鶴許久沒有這樣跪著,雙膝也微微刺痛,卻仍然紋絲不動:“微臣早該察覺……按理應當連坐?!?/br> 他在東殿待了這么久,與蘇公公也是往來頻繁,就從來沒有想到這一出。 虞璁在熟悉完宮廷體制之后,第一時間就削了東廠的職權,將原地位高于錦衣衛的情報組織全部整改,使其隸屬于陸炳的管理范疇。 同時他調整了戶籍和身份制度,讓從商從軍都更為自由,但從仕卻相對嚴苛。 他要的,就是身份和地位的持平。 可是他沒有想到,這些不起眼的太監,竟然會差點要了自己的命。 “這不怪你?!庇蓁烈鞯溃骸斑@件事交給黃公公處理,穩妥嗎?” 虞鶴跪在那里,只慢慢道:“前后都已經查清了?!?/br> 蘇全昌雖然是內侍,但是與東廠前后串通,想要扳倒黃錦上位。 但是黃錦那邊畢竟是從皇上小時候就陪在身邊,做事都滴水不漏。 蘇公公的位置升不上去,油水又全進了黃錦的腦袋,索性跟京中江南出身的某些人勾結作梗,巴不得博個高升的機會。 東殿向來事宜繁多冗雜,稍有出錯都會被責罰遷怒,雖然俸祿已經相當不錯,哪里有人家黃錦來的清閑實在。 說到底,還是動了不該動的心思。 皇上嘆了口氣,只淡淡道:“誅九族,查牽連,涉事的官員一律審核背景,不對的直接貶謫——不要貶到南京,分散著做?!?/br> “至于你……” 他緩緩走下臺階,一步步的靠近了他。 虞鶴跪在那個地方,不聲不響,猶如當初進宮時一樣。 這件事情,可不是說原諒就原諒的。 虞鶴在官場里混了這么多年,利害關系都清楚明白。 蘇公公是皇帝身邊的近人,卻聯合數人作出如此行徑——錦衣衛的身份審核從來都是交給東廠來處理,卻被他暗中買通關系塞了人進去。 真相查明的那一刻,他自己都后背涼透,知道一旦重查,自己絕對會被株連。 這是非常嚴重的失職,差點害了皇上的命啊。 “虞鶴?!被实墼俅伍_口道:“罰,是肯定要罰的?!?/br> 不罰你,只會讓你淪為眾矢之的。 “但是統領之官,決不可撤?!?/br> 眼下沒有更合適的人,來取代你的位置。 “你失職疏漏,就罰你每日子時跪在養心殿前思過一個時辰,如此一個月吧?!?/br> 虞鶴只跪在那里,低聲道:“謝皇上不殺之恩?!?/br> 其實作為一個現代人,這事兒虞璁也只是心有余悸而已。 他知道自己只是頂了這皇帝的皮囊,何況蘇公公藏的那么深,虞鶴又忙得腳不沾地,哪里有時間和機會去觀察一個公公的行徑啊。 可是這件事情,一直都懸在自己最親近的兩個人心里。 陸炳自然不必說了,他哪怕腰間肋側數道刀傷,見到自己時也更緘默安靜,只是偶爾相伴而眠的時候,會悄悄的輕撫自己的臉。 虞鶴知道自己遇刺的事情之后,亦是自責而內疚極深,偏偏又無從補償。 比起家世頗好的陸炳,虞鶴出身低微,內心也習慣性把自己放在極低的位置,如果此時不象征性的罰一下,恐怕他會一輩子都不安心。 虞璁甚至能知道,將來無論風吹日曬,哪怕下冰雹這小子都會跪在殿外,搞不好還自作主張的加時。 要真是自己把自己折騰病了,那只能強行怪嚴世藩調教的不夠到位吧…… 總之都怪嚴世藩就對了。 后來的幾天里,乾清宮前后被過濾掉了一批人,也有幾個官員無聲無息的消失了,就如同人間蒸發一樣。 整個京城風平浪靜,仿佛無事發生。 而在這個時候,陸炳終于忙完了商業稅和個人稅改革的示意,把結果交代給經部以后就去了養心殿。 他在進去之前瞥見了按時跪在那,姿態極其端正的虞鶴,只腳步頓了一下,就徑直走了進去。 虞璁這邊還在坐在一整張羊皮地圖旁邊,神情有些疲倦。 “看的眼睛疼?!彼絿伒?。 陸炳坐在他的身側,任由皇帝習慣性的靠了過來,只隨手幫他理順了半披著的長發。 “陛下在研究雙京之事嗎?!?/br> 虞璁點了點頭,開口解釋道:“并不簡單?!?/br> 其實一般這個時候,他心里就格外期待老陸同志給出點建設性的意見。 雖然陸炳平日里存在感頗低——這大概是在錦衣衛呆了太久的緣故,哪怕他在天字廳開會時坐在第一排,幾乎都沒有人會注意他。 但是從一開始,面冷心熱的陸大人簡直跟小叮當一樣,幫過他不少忙。 無論是藩王之亂、戧伐蒙古,每次到了緊要關頭,他總是能不聲不響的說出驚人之語——而且都頗為管用。 虞璁就喜歡這樣可愛的老干部。 雖然年紀比自己還小三歲,可做事情沉穩持重,就沒有出過錯。 “你說,是南京好,還是北京好?” 陸炳接過他遞來的柳枝,只思索道:“都不好?!?/br> 虞璁點了點頭,看向他道:“你是怎么看的?” 整個北方地區,已經跟少數民族糾纏了四百余年。 如果往上追溯,大概是從后晉時期石敬瑭割燕云十六州開始,這一片土地就在水深火熱中不得安寧。 燕王朱棣在還是藩王的時候,就致力于干翻韃子收復河山的偉業上,哪怕他后來終于靠著熟練的戰爭技巧轟走了朱允炆當了皇帝,也還是不放心北方無人看守的那片土地,選擇了遷都。 當然,這也和南京這邊老臣激烈反對有關,有解縉甘愿被株連十族也要反對他的前科在,這位新皇帝在南京恐怕并不太受人待見。 “單純觀察北京的地勢,可以說三面受敵?!标懕昧澾^地圖上縱橫的太行山,又指了指不遠處的朝鮮和日本:“倭寇作亂朝鮮不安分,韃靼瓦剌此消彼長,可以說一旦有叛亂興起,天子首當其沖?!?/br> 這個首都的位置,讓最核心的中央被放置在了風口浪尖。 之所以明朝被賦予了‘天子守國門’的悲壯,就是因為北京的位置太接近北方,直接把宮城暴露在了少數民族唾手可得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