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節
不管是打點上下,想著法子斡旋一二也好。 還是暗中轉移資產,想著棄尾逃生也好。 不可能只站在那里,任人宰割。 “你想把他們的東西,用什么法子交換?”虞璁思索道:“我想想……權?名?” “不,”陸炳雖然覺得刀口隱隱作痛,此刻也集中了精神道:“孫家不可留在蘇州,是因為松江府即將要開發成經濟特區,如果孫家趁勢進駐,恐怕會雄踞一方?!?/br> “但是孫家留不在蘇州,卻可以放去東北?!?/br> 這話一出,皇上都懵了幾秒鐘。 自家陸大人是真學精了啊,這種鬼點子都能說出來。 “按照預定的進度,時欣城估計已經初步有了雛形,還有更多的散商和工匠進去?!?/br> “可畢竟那里是相對蠻荒的地方,晉商徽商都只有極少數人往那邊去,絕不僅僅是因為路途遙遠?!?/br> 畢竟有人都可以去天竺進了香火折返回來售賣,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你的意思是,讓孫家的人率一族進駐時欣,這樣消減了蘇州這邊的態勢,同時還能消耗他們的財力?” 虞璁想了想,反問道:“可是,如果孫家人在東北混的風生水起,至此以后越做越大,在東北又成為一霸了呢?” “不?!标懕u頭道:“不是讓他們過去做生意?!?/br> “如果陛下允許的話……可以封他們為異姓王?!?/br> 皇帝沉吟片刻,湊過去親了他一口。 異姓王這個東西,雖然說亂世里最多,但是從漢朝以后就頗多。 明代早期的能臣名將,比如徐達、常遇春等人,都被追封為了異姓王。 這個東西,有不同的意義。 朱元璋當年火燒忠臣樓,再一個個追封過去,意思當然不必多言。 而如果把孫氏調遣去東北,讓他們做異姓王……就與歷史中的種種都大不一樣了。 “你想要他們,把錢財全部投給時欣城,同時做奪了兵權的藩王?” 陸炳并沒有正面接他的話,而是反問道:“陛下還記得周王嗎?” 那個被困在暗無天日的宅邸里的,身材瘦弱臉色蠟黃的男人? 虞璁想了想道:“讓我梳理一下?!?/br> 孫家是巨賈,家財萬貫。 但是目前盤查來看,并沒有行刺御駕之嫌,但是家產過于龐大,不利于未來商業稅的推廣。 東南目前商業繁茂,已經有許多家族興起,這種遠超于旁系的大家族非常危險。 雖然科舉已經嚴禁商籍子弟入京趕考,可萬一孫氏與蘇州甚至南京的官員有往來,之后想要廢留都會格外麻煩。 在這種情況下,把孫家移去東北時欣城,有幾個好處。 藩王之位只能傳承給嫡子,而按照明譽令之后的規矩,三代以后的庶系都不得算作宗親。 但是一整個家族過去,就絕對會有人繼續在那邊做生意,卻難成大勢。 一方面可以帶動整個時欣城的商業秩序營建,另一方面也在誘惑更多的商人向朝廷宣誓效忠——異姓王這種東西,怎么說也是光宗耀祖的。 未來情況不對,女真三衛的嚴密的軍隊布置也能一步到位,把這支旁系鏟除。 錦衣衛自然也會嚴密布控,監視他們與外人的來往。 在東北,小心翼翼的偷偷做點生意,沒人管你。 但膽敢與軍隊和衙門糾纏不清,那就死路一條龍了。 這也就等于,強行讓私營企業成為國有,資本默認著全部投于社會建設。 孫家的人可以走,東西可以帶走,但是工場、田產種種都只能專賣。 比起明著搶,把他們挪到東北去,還方便朝廷不用親自管理運輸和路線安排的種種麻煩事情,一切都扔給他們自己解決。 這樣一來,可以使南北相對制衡,也方便下一步抹掉南京都城的存在。 把孫張二氏的問題解決完,一切都相當輕松了。 虞璁看了眼窗外滂沱的大雨,忽然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說這孫家老爺心驚膽戰的等皇上來敲詐勒索,卻聽見自己要當王爺的時候,臉上會是個什么表情?” 第136章 孫家其實對很多事情, 都一無所知。 他們能夠混到今天的地步,不僅僅是因為和那些當官的靠的近, 也因為和他們離得遠。 保持距離的親近是極需要分寸和能力的。 但在這種情況下, 他們甚至是等皇上離開蘇州府以后才知道陛下曾經來過這里。 雖然這一帶都有許多人脈, 可畢竟都是生意場上的事情。 等他們聽說皇上征用了江浙那邊哪個大戶人家的宅院,又開始惴惴不安的等下文的時候, 黃公公已經到了他們孫府的正門口。 黃公公是個什么人物? 在皇帝面前,他當然只是個太監。 黃錦, 正德初年被選派到興王府作世子侍讀,如今已經被封為司禮監僉書,享有在皇帝轎側騎馬同行的殊榮。 哪怕是知府來了,也得對他點頭哈腰, 不敢有半分的得罪。 孫家上下從前沒碰著過這種情況, 只帶了一家老少親自出門迎接,又備了不少昂貴精致的禮物,只盼著他老人家能收下一兩件。 誰知道這黃公公壓根沒有進去的意思, 只輕飄飄的問道誰是你們這兒的主事,就直接把那還懵著的孫老爺和長子都帶了出去。 虞璁這頭本來準備自己進去見見他們,但是被陸炳攔住了。 陸炳清楚虞璁事必躬親的性子, 但這個時候卻并不能放他這么做。 “怎么了?”虞璁怔道:“是擔心我說不好場面話么?!?/br> “不,是身份的問題?!标懕氲剿爱斕脮彽臉幼? 無奈地笑著捏了捏他的臉頰,起身淡淡道:“九五之尊沒有輕易見人的道理,我去吧?!?/br> 虞璁愣愣的點了點頭, 目送著他離開這里,突然反應過來了些問題。 其實他到了這個時候,也沒有完全擺正自己的位置。 自己畢竟現代人的習氣太重,當初進宮的時候都忍不住跟公公和大臣們說‘勞煩’、‘請’、‘借過’之類的敬語。 現在雖然逐漸懂了上位者的姿態,卻還是吃不下皇帝二字的意義。 總統也好、總理也好,都是為人民做事的職位,也只是這個國家暫時的管理者而已。 可是皇帝,卻是終身的——整個國家都是他的私有。 所有看似出格的事情,全部都能被合理化。 這里面的掠奪性,是民主主義根深蒂固的人幾乎不能接受的。 虞璁本身心里并不愿意去侵吞張家的莊園和財產,要知道,等他走了以后,這個偌大的莊園也會閑置在那里,沒有任何人可以住進去。 他心中感到不安的許多東西,在旁人眼里都是極其合理的。 而至高無上的位置,哪怕自己想要放下來,也不可以。 從前虞璁在乾清宮里沒事召見外臣的時候,都喜歡坐在他們身邊面對面的交流。 卻還是被陸炳想著法子勸回了高高在上的龍椅。 “陛下,微臣懂您的苦心?!标懕敃r看著他,露出無可奈何的笑容:“可是敬畏二字,都是需要距離感的?!?/br> 虞璁只悶悶的嗯了一聲,就回龍椅那趴著了。 真是孤家寡人吶。 皇帝在隔斷外監聽,陸炳這邊坐了主位,等黃公公把那兩人引進來。 其實上來就跟人家說,皇上準備賜封你們為異姓王,感覺特別奇怪。 但是陸炳怎么說也是朝廷高官,平日里沒少與各路人打交道,最清楚這種場合應該怎么做。 孫老爺跟他大兒子見了這穿著蟒袍的男人,自然忙不迭的下跪行禮,心里戰戰兢兢的不知如何是好。 “孫宏,孫資聽旨?!标懕従徴玖似饋?,捧著一封空白的文書淡淡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封孫氏一族為異姓王,賜號為佘,封地為建州時欣城,欽此?!?/br> 孫宏這邊簡直以為是自己耳朵出了問題。 陸炳把那文書一收,漫不經心道:“孫氏救駕有功,實業昌隆,在蘇州有口皆碑,三個月內啟程北上,時欣城那邊自然有人給你們準備賜封儀式?!?/br> 他低頭瞥了眼這兩個神情如遇五雷轟頂的兩人,只給黃公公一個眼色,一副公事公辦的神情道:“回吧?!?/br> 黃公公自然不會讓他們再開口問句別的,就直接作勢側了身子,皮笑rou不笑的開口道:“請?!?/br> 上位者無需解釋,也不用對他們負任何責任。 陸炳和皇帝相處了這么多年,實在太清楚他的軟肋了。 皇帝英明決斷,幾乎從不出錯。 他唯一的問題,就是太過仁慈。 這種仁慈,是試圖去安撫每一個人的疑問和不安,哪怕是徐渭那樣小的事情,也要親自去一趟紹興還親臨會審。 他不肯把自己放在那個冷漠而不近人情的位置,可是太近人情,只會增生無數的麻煩。 且不論別的,今日若是皇上親自來處理此事,恐怕又會想著法子編出許許多多的理由來,煞費苦心的跟他們交代清楚,最好把兩人的疑惑俱答得清清楚楚。 可是有的時候,不說才是對的。 一切都交給他們揣測,錯了就再行責罰。 這世上要管的事有這么多,如果陛下少了那份平易近人的仁慈,會活的更輕松些。 想到這里陸炳忽然想到了這路上都安靜不語的二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