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節
而她是這大學之中唯二的女學士。 第一批大學統共有近兩百人入學,相比于從前的科舉,現在擴招的名額增多,同時還有之前國子監里的貢生跟著來學習研究。 整個大學放眼望去,男女老幼都有,只是女性相對而言少一些。 不過有陛下的圣訓在那,也沒人敢發出什么不敬之語——陛下說要拔舌頭,那可能是真的會拔舌頭,沒人敢冒這個險。 但是,哪怕她穿著的再簡樸不起眼,也會有無數人聞名而來——畢竟之前的種種傳說,都實在是太令人浮想聯翩了。 這年代大家都信鬼神,何況這中了科舉尋仙考雙試第一的大才女,之前有仙姑下凡的傳聞,別說是那些小心翼翼的士子了,任教的老先生們都會忍不住多看她兩眼。 得虧紗帽可以掩飾自己的神情目光,不然沈如婉平時上課都覺得不自在。 她從藏書樓里順著旋轉樓梯走了下來,還沒等站穩,便瞥見一位年近五十的老先生在旁邊等著她。 在這里,所有的講師都有朝廷特制的朱玄袍,上面按職稱繡不同的紋飾,作區別之用。 沈如婉平日好學多問,基本上都認識這理工大學里所有的老師,此刻見了這老先生一面,竟然反應不過來他是誰。 “請問,是沈姑娘嗎?”老先生摸了把胡子,笑呵呵道:“可否去前方茶社一敘?” 沈如婉又看了眼他袍子上的蘭草紋飾,點了點頭。 “在下李言聞,號月池?!彼艘粔佚埦?,淡淡道:“從前是太醫院吏目,如今被調遣過來做醫科大學的講師?!?/br> 沈如婉客氣的跟他寒暄了一刻,提問道:“請問先生與不才素不相識,是有什么事嗎?” “不錯?!崩钛月勲m然年紀不算非常老,可是明顯cao勞過度,臉上皺紋縱橫,皮膚粗糙。 他緩緩起身,對著沈如婉作了個揖道:“近期醫科大學將進行修書編撰,老臣想懇請沈姑娘向陛下相薦犬子,讓他也參與其中,哪怕只打個下手也好?!?/br> “令郎沒有參加尋仙考嗎?”沈如婉好奇道:“他也很喜歡行醫救人?” “確實如此,”李言聞嘆息道:“他落榜兩次了,恐怕是因為年僅十四,對改革之論又一竅不通?!?/br> 沈如婉心里多了幾分不放心,已經有了回絕之意。 “愛子名喚李時珍,已經在門外候著了?!崩舷壬鹧垌?,露出懇求的神情:“可否請姑娘見一見?” 第108章 沈如婉思忖片刻, 那李大人也不急,只靜靜地等她決定。 “見一面吧?!彼龂@了口氣, 終于讓步道:“我見一面看看?!?/br> “進來?!?/br> 木門傳來兩聲輕叩, 一個少年出現在了他們的面前。 那男孩只有十四歲, 干瘦而沉默,也不肯抬頭看她。 但是手中卻捏著兩三本冊子。 “還不見過沈天師!”李言聞喝道:“越發沒規矩了!” 沈如婉制止了他繼續訓斥下去, 低頭看向他手中的冊子:“這是什么?” “《脈考》與《脈學》?!蹦巧倌甑椭^悶悶道:“見過天師?!?/br> “這是你自己寫的?” “嗯?!?/br> “都是些不成氣候的夢囈之語,”李言聞無奈道:“這孩子太執拗了, 帶這種東西來見您,還不如拿幾本文章有用!” 沈如婉皺眉想了想道:“為什么不讓他參加杏林測?” 李言聞嘆息道:“杏林測要等明年了,有年歲限制?!?/br> 她想了想道:“李時珍是什么時候跟著你學醫的?” “四歲?!崩钛月勚肋@孩子悶得慌,這時候屁都放不出來, 忙不迭開口道:“讓他去寫文章什么的, 雖然也有點出息,可這孩子天生就是個學醫的料——去年疫病流行的時候,他一個人便開了藥廬, 抓藥開方煎藥全都嫻熟,不比那太醫院里的醫生差!” 醫生雖說是中下等的職品,沒有醫官來的有說服力, 可是看這孩子還這么年輕,倒還真的讓人有幾分想多看兩眼的感覺。 沈如婉放緩聲音道:“你抬起頭來?!?/br> 李時珍緩緩抬起頭, 突然開口道:“我真的很想去大學,拜托大人給個機會?!?/br> 這話說的她哭笑不得——自己又不是管太醫院和醫科大的,怎么可能說給就給。 “你把這兩本書交給我, 我先回去看看吧?!?/br> 待從茶社里出來之后,沈如婉思索了片刻,叫車夫送自己去了嚴府。 等嚴世藩下朝回來的時候,已經過了一個時辰了。 “沈大人?”嚴世藩愣了下,迅速換上官場專用的客套神情:“今兒過來坐坐?” 沈如婉沉吟片刻,把事情來去都跟他說了。 這事兒……還真不敢自己貿然拿主意。 嚴世藩知道她是信任自己,也是暫時沒別的人可以問問。 他接過那兩本醫書,并沒有直接打開翻看內容,而是低頭道:“這事無論對錯,都不應該由你來做?!?/br> 你是過去的宮妃,是出離宮廷的天師,還是未畢業的學生。 這時候貿然舉薦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學生,實在是不合適。 “再者,你想過沒有?!彼痤^道:“為什么李言聞身為醫科大的講師,都不敢自作主張的安排他進校參與修撰,還要特地來拜托你?” 沈如婉想了想道:“因為機密?” “對?!眹朗婪獓烂C了神情道:“這醫書也有各種作用,這孩子如果真的天賦異稟,恐怕尋常的湯方傷寒論都已經記得滾瓜爛熟,所以才想進大學讀更難的醫書?!?/br> 李言聞還保留著太醫院的原職,等于半個身子還扎在官場里,更怕其他人的詆毀中傷。 “那就不再管理此事?”沈如婉皺眉道:“我出宮不久,對醫書也好人情也罷,都頗為生疏?!?/br> “先不急?!?/br> 嚴世藩示意侍女給她斟一杯茶,自顧自的開始看那本李時珍寫的兩本醫書。 沈如婉本身頗為耐心,只是心里有些好奇。 嚴承學當初十五歲考取尋仙考第一的事情,她也略有耳聞——只是醫書總歸是另一門學問,怎么他好像還看得津津有味? 直到又一個時辰過去,嚴世藩才抬起頭來,發覺沈如婉還在翻著課本等著他。 “我看完了?!?/br> 沈如婉抬起頭來,沒有吭聲。 “你恐怕想問,為什么我會看得懂這東西?!眹朗婪Φ溃骸吧虼笕擞兴恢?,這民間有句話叫‘儒而醫’,但凡在科舉上無所成就的儒生,多半會轉投杏林,也算是實現抱負了?!?/br> 實際上,還有些官宦在厭倦勾心斗角之后,利用之前的積蓄購置醫書,辭了官行醫救人。 沈如婉還真不知道這一茬,心想原來他自己也有基礎,難怪能看得懂如此晦澀難懂的東西。 她在拿到李時珍的這兩本脈學脈論之前,有讀過《黃帝內經》,還自以為對醫學有所了解。 黃帝內經講述的是五行調和等等學說,對十二經脈的認知也頗為清晰。 但是李時珍的脈論,顯然是在談論別的東西。 剛才在去嚴府的路上,她忍不住翻開看了幾頁——每個字都認識,可連在一起就晦澀難懂,頗有些令人意外。 “他寫的東西……很有趣?!眹朗婪滩蛔∮值皖^翻了幾頁,仿佛意猶未盡:“這些東西雖然還需多加磨礪和深化,但單純從看問題的角度和立論的高度,都可以看出功力的深厚?!?/br> 沈如婉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心里多了幾分惋惜。 如果自己換一個身份,也許還能幫幫這個孩子。 可惜如今的自己都在風口浪尖,又何談幫他? “好了,這兩本書交給我吧?!眹朗婪詈粑溃骸拔胰ジ菹抡務??!?/br> 按照官場里的規矩,這種事情算的上無關緊要,拿去叨擾忙得腳不沾地的圣上,那完全是自尋死路。 可是嚴世藩看得出來,如今圣上最大的特點,就是惜才愛才。 無論是二十多歲就身居高位的陸炳虞鶴,還是十一歲就被破格錄入大學的徐渭,陛下對有才學的人幾乎有求必應。 他這也算是大著膽子去投其所好。 沈如婉愣了下,心里終于松了口氣:“李時珍年紀尚小,不善言辭,可也是個有潛力的苗子?!?/br> “我知道?!眹朗婪鹕硭退鋈ィ骸盎仡^有消息了,會告訴你的?!?/br> 虞璁這頭難的休沐日不用加班,去西苑泡花瓣溫泉浴去了,這頭舒服的都快睡著了,突然聽見黃公公一聲喚:“陛下,嚴承學來找您了?!?/br> 嚴世藩? 虞璁抬了眸子,懶懶地應了一聲,示意旁邊的侍女伺候自己更衣擦發。 嚴世藩等在涼亭里,看了眼擺盤精致的瓜果沒好意思吃。 “別緊張……有事說事?!庇蓁⒅缒L發,穿著寬大的長袍從容落座:“怎么了?” 嚴世藩畢竟年紀還小,在皇帝面前心里難免有幾分忐忑,何況這種私人場合皇上還換了裝束,更讓他有點不好意思。 “微臣,想舉薦一個有才的苗子,是杏林世家出身?!?/br> 嗯?好事啊。 虞璁這頭正嘗著桃子,漫不經心道:“誰?” “李時珍?!?/br> 李什么珍? 什么時珍? 皇帝叼著桃子懵了半天,整塊都沒嚼就咽了下去:“再說一遍?” “李時珍?!眹朗婪笾懽拥溃骸笆翘t院醫官李言聞的長子,天賦異稟?!?/br> 我當然知道他天賦異稟…… 虞璁現在端詳嚴世藩,就如同端詳一個突然叼了鉆戒金條過來的哈士奇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