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節
虞鶴一看這情況, 就懂了大概。 不是風寒的問題, 是老人家已經油枯燈盡了。 “嘶……嘶……” 楊一清似乎感覺到虞鶴走進了他的身側,掙扎著想要說句什么話。 虞鶴眸子一睜,忙伏在他的身側, 想聽清楚他要交代什么。 “慎——慎?!?/br> 楊一清甚至連一個完整的句子都沒有說完,就這么突然沒了聲息。 那一瞬間,他突然就沒了氣息。 連眼睛也只是剛剛閉上, 身體沒了氣力,在這一刻也終于癱了下來。 “楊大人!” “叔父!” “爹——” 各種哭聲同時揚起, 交織在一起,亂的人心里都不得安寧。 虞鶴輕輕用手撫過老人尚留溫熱的臉頰,默不作聲地行了一個大禮, 然后退了出去。 比起悲痛和惋惜,他還有更要做的事情。 這位平時格外照顧他的老人,曾經點撥過自己許多道理的長輩,大明兩朝閣老,寫出虞弦響絕更薰風這般詩句的首輔,竟就這么去了。 他直接找到了門外候著的馬車夫,急促道:“去楊祭酒府中?!?/br> 白馬在暗夜中長嘶一聲,直接揚蹄而去。 這個時候,所有的情緒都要先壓抑下來。 因為三大支柱之一,已經倒下了。 王守仁,楊一清,李承勛。 這個時候,大明朝的不能亂,也更不能讓某些人渾水摸魚的上位。 現在是丑時三刻,幾乎所有人都陷入了沉夢之中,真正得知這些消息的,都是住的與楊一清較近的親屬和門人。 可是最重要的兩個人,還一無所知。 馬車疾馳到楊慎府前,門口兩個打著瞌睡的門衛睡眼惺忪的睜開眼睛,含混道:“誰?” 虞鶴直接一揚御令,冷聲道:“帶我去見你們老爺?!?/br> 小廝在看清這是新晉的錦衣衛統領時直接打了個冷戰,連滾帶爬的就回去通報了。 楊慎披了晨衣快步走進大廳,看了眼夜色道:“什么事情?” “楊首輔已經薨了?!庇蔸Q盯著他道:“你先和我去找王尚書?!?/br> 楊慎的臉色在這一刻變得蒼白,喃喃道:“明明前兩天還好好的……” “來不及考慮這些了?!庇蔸Q直接轉身就走:“跟我來?!?/br> 皇上把他提拔到這個位置,就是為了保證這三角的存在足夠穩固。 其中一邊出了問題,絕對要在第一時間把缺漏補上。 楊慎相當被動的跟著他上了馬車,兩人又去接了王守仁,三人在車廂中一時沉默。 老人這去世的太令人猝不及防,以至于連悲痛的心情都有幾分不真實。 王守仁嘆了口氣,按著眉頭沉默了半晌。 虞鶴并沒有給他們扼腕嘆息的時間,直接從袖中抽出了一個空白的卷軸。 他緩緩將這卷軸打開,露出里面貨真價實的玉璽之印,和空白無物的絲絹。 “這是——圣旨?” 王守仁在看到玉璽紅印的那一刻,突然間就清醒了過來,聲音里都多了幾分顫抖:“你居然有這個?” 皇帝竟如此親信他! 空白的,蓋過章的空白諭旨,幾乎是神器般的存在。 哪怕在皇帝不在的時間里,他們迎哪位帝子為太子,都沒有任何殺頭的風險。 虞鶴拿穩了那一軸空白的諭旨,寒聲道:“首輔和監國之位已經空缺?!?/br> “兩位大人,你們準備好了嗎?!?/br> 楊慎和王守仁愣了下,相互對視了一眼。 其實,虞璁在很久之前,就想到了這件事。 監國三角的每一個人,都已經年過五十,身體具有極大的不穩定性。 他臨走前帶走了徐階,卻留下了楊慎。 論政治能力,徐階雖然年輕,卻比楊慎高出一頭。 可是留下楊慎的原因,也足夠簡單。 論家世,論輩分,甚至是論個人的過去,他楊慎都足以服眾。 他楊慎的爹,是元老級的楊廷和,他自己在父親盛名洋溢的情況下,靠實力奪了狀元,幾乎沒有任何令人能挑刺的地方。 是,他是頂撞圣上,一度被打的幾乎喪命。 可是論這四十多的年紀,還有如今的政績,他比二十多歲的徐階更能服人。 “我?我來監國?!”楊慎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往后一退,差點撞到馬車突出的一條柱子,他摸索著抓緊了什么東西的邊緣,然后怔怔道:“讓我,來監國?” 虞鶴看向王守仁,只壓低聲音道:“陽明先生,您準備好做首輔了嗎?!?/br> 王守仁也神情難辨,半晌沒有聲音。 雖然已經叮囑過了,可虞鶴知道,這消息肯定會傳到張孚敬和桂萼那邊。 郭勛張孚敬雖然都已經被教訓的服服帖帖了,可是現在皇上不在,誰都不知道之后會發生什么。 在這種情況下,虞鶴只能用最快的時間跟這二人敲定事情,再昭告天下。 否則,某些黨派會趁亂作妖,惹出無盡的是非來。 “首輔……”王守仁喃喃道:“今夜便要定下來嗎?!?/br> 虞鶴看了眼同樣沉默不語的楊慎,只點了點頭。 “可是——” “沒有可是了?!?/br> 虞鶴握緊了卷軸,忍住心里同樣在翻攪的忐忑和不安,強作鎮定道:“請兩位大人即刻想清楚?!?/br> 很多事情,不是說做就做的。 無論是做首輔,做監國,那不是說他們不同意還能強行按著做的。 虞鶴在錦衣衛呆了接近一年,見過的生死齟齬數不勝數,再清楚不過這兩個人在想什么。 他們二人,都在仕途上,受過太多挫折。 楊慎曾經受廷杖,謫戍于云南永昌,王守仁叛逆劉瑾,被廷杖四十以后貶至貴州龍場。 他們都有心里無法完全解開的結。 監國與首輔,便如同大明國心臟上最重要的兩條血脈。 他們是才華橫溢,謀略過人。 可他們不是圣人,在這一刻,也會怕。 虞鶴知道,催促和勸誡都沒有意義,只能陪著他們熬過這一刻內心的斗爭。 如果真的用筆寫下這紙御令,就等于把大明國的生命徹底的交到這二人的身上。 從前如高山一般為他們抵御風雨的楊一清已經猝然長逝。 他活躍于官場,在保持忠義之節的時候也能進退有度。 可是王守仁和楊慎,更多的是有才學而懶于政治。 如果皇帝派他們完成什么功績,那都只是讓他們綻露才華和能力。 楊首輔一去世,他們就必須要放下那層自我保護的心防,去面對整個魚龍混雜的官場。 黑夜之中,突然傳來了烏鴉的叫聲。 王守仁長長的嘆了口氣,抬起頭道:“擬旨吧?!?/br> 為了陛下的親眷和信任,為了這大業未成的朝廷,他也必須站出來,再度置身于這風口浪尖的位置。 虞鶴點了點頭,又看向了楊慎。 他心里的畏懼,自責,不安,從所未有的鮮明至此。 “筆給我?!蹦莻€中年人低著頭,緩緩開口道:“我來寫?!?/br> 天還未亮的時候,錦衣衛和太監們直接串訪了所有的高官府邸,宣布要再次上朝。 上朝? 大官小官們都懵了,心想皇帝都跑到蒙古草原放羊去了,這是上哪門子的朝。 可是規矩還是得走,不上朝搞不好會掉腦袋。 群臣再次順著金水橋若長龍般簇擁著向前行去,再次文武兩列行至了奉天門。 鴻臚寺的官兒都一年多沒唱班了,此刻也是相當茫然的回到老位置上,有種恍惚的感覺。 金臺之上,站著四個官員。 虞鶴捧著墨跡已干的諭旨緩步上前,用所有的力氣控制好自己的肢體和表情,站在高處將諭旨一一念出。 這封諭旨是按照皇帝的口吻擬出的,直接進行了任免的再次分配。 他語氣堅決而不容置疑,王守仁和楊慎站在李承勛的身側,神情也冷峻而嚴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