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節
“那這樣?!庇蓁尖獾溃骸白屧娊犹嫣祈樦奈恢?,讓唐順之頂替陸炳——你們替朕在這里讓河套休養生息,朕盡量半年內再回來?!?/br> “臣遵旨?!?/br> 徐階原本跟隨行軍,是因為他國子監祭酒出身,本身是個非常優秀的文官。 一路上需要的各種協調和禮節,都是由他代為出力整合的。 這次殺了俺答,幾個將軍去和他們交涉攪混水,徐階則第一時間去輔助軍情軍功的登記入冊,確保來回都有證可查。 但是眼下,徐階也要帶回去。 之所以虞璁不敢不帶著他,就是因為歷史中的那一出。 所謂庚戍之變,就是嘉靖二十九年,俺答帶著大軍兵臨京前,君臣幾度想要棄城南逃,要不是徐階站了出來,用文書之論讓蒙古人耽于尺牘,根本沒有挽回的余地。 他雖然不會兵法,也不懂軍事方面的制度建立,可是在外交方面,可真他娘的是個人才。 等小分隊一集結,清點完該帶回去的人馬和臣子之后,皇帝把最高級將領們叫在一起,語重心長的開了個會,把該交代的都交代了一通。 “第一,無論蒙古人來探聽我在,還是不在,都不要明著回答,而是訓斥他們的別有用心?!?/br> “第二,如果他們有任何入侵行為,都不要顧忌什么,放手打,怎么狠怎么來——出了事朕給你們擔著!” “第三,朕回去,是為了穩固大明江山,是為了讓你們能夠在日后能奪下蒙古——正因如此,誰膽敢在朕不再督軍的日子里擾亂人心,九族都等著掉腦袋!” 皇上現在業務熟練,訓起人來也一套一套的。 十幾個四五六十歲的將領低著頭任他訓話,心里相當服氣。 像他們這樣沉穩的老將,絕不敢如此設計,立高塔而百步穿楊擒敵首。 正因如此,在俺答真的如愿倒下之后,陛下的威嚴與膽識反而令人心悅誠服。 虞璁望著這草原上的浩瀚軍隊,看著無數的牛羊軍馬,還有當空飄揚的大明龍旗,定了定心神,決然的反身上車,啟程返京。 虞鶴醒來的時候,正午的陽光照耀在他的臉上,有些灼燙。 他揉了揉眼睛,意識到自己在東殿里睡著了,又開始看書起來。 遠處突然傳來誰的急切腳步聲,沒過多久就躥進來了個小太監,慌慌張張道:“虞大人!” “規矩呢?”虞鶴冷然道:“什么事情!” “皇上——萬歲爺回來了!” 虞鶴眸子一縮,忙不迭站了起來,滾落到地上的毛筆都顧不上,就急匆匆的趕了出去。 遠處,熟悉的架輦正緩緩駛來,窗口還露著一張熟悉的臉龐。 皇上在西北風吹雨打了許久,如今褪掉了那副貴家子的柔弱感,眼神更顯出幾分堅韌來。 陸炳得了恩典,可以騎在馬上與皇上齊頭并進,此刻看見跌跌撞撞跑過來的虞鶴,也忍不住面露微笑。 “陛下!”虞鶴四五個月沒有見到他,此刻當真心情百感交集,在架輦前直接跪了下來。 虞璁噙著笑緩緩下車,示意左右屏退,把他扶了起來,慢悠悠道:“怎么著,想抱抱我???” 虞鶴神情略有些窘迫,只用袖子擦了下眼睛。 這傳信也不方便,也不知道他們安不安全,幾個月里就沒有睡的踏實過。 “好啦,”虞璁幫他拍了拍宮袍上的灰土,淺笑道:“你不抱我,我可就抱抱你了?!?/br> 他張開懷抱把這愈顯挺拔的少年郎抱在懷里,輕輕拍了拍他的背:“如今剛七月初,我估計明年二月再走?!?/br> “好,”虞鶴把淚意愣是憋了回去,強作沉穩道:“陛下不在的時間里,微臣把上下都照顧好了?!?/br> 就連向來不吃水果的二公主,如今都乖乖的每天啃半個梨子了。 “走的時候,春天都還沒有到,現在夏天都要來了?!?/br> 虞璁松開了他,和陸炳相視一笑,再度關切道:“三位監國可還好?” “都身體很好,太醫們也在每日請平安脈?!庇蔸Q忙不迭道:“但是楊首輔的牙疼還沒好——錦衣衛說他還在偷偷往枕頭下面藏糖吃!” “這老先生真的是,”虞璁噗嗤一笑,拍拍他肩膀道:“去吧,把智囊團的人請來?!?/br> 本來這個時代沒有即時通訊工具,哪怕皇上坐十二掛馬車回京,可能到了晚上都有人不知道陛下又回來了。 七部因為早就被布置了一堆任務,忙得焦頭爛額自顧不暇,哪里有閑工夫八卦。 而幾位閣老和首輔聽見消息,也是當場愣了下,心想皇上真是說走就走,說回來就回來,根本不帶打個招呼的啊。 今天回來,乾清殿里依舊干凈如舊,所有的布置和點綴都沒有變動,仿佛自己只是昨天出去了一趟。 不過那架青律……怎么感覺像換了一套? 虞璁終于回到五星級賓館級別的紫禁城里,頗有種我扛麻袋撿破爛回來了的放松感。 在這里,要吃有吃,要喝有喝,想洗澡都可以叫十來個小jiejie幫忙梳頭發抹精油,別提有多享受了。 黃錦跟皇上苦日子好日子都過慣了,如今見著他這樣放松的樣子,自然相當自覺地取了點心水果切盤,還有上好的茗茶過來。 放松的功夫里,幾位大臣陸續抵達乾清殿,只有李尚書眼眶微紅,想來是有所觸動。 畢竟,河套已經奪回的消息,是陛下的圣駕帶回來的。 要知道,河套已經丟了百年,如今居然只花了幾個月就搶了回來,當真令人唏噓不已。 虞璁知道李承勛就差老淚縱橫了,也只上前拍拍肩安撫了幾句,讓老人家情緒能平靜一點。 河套本身是被大明放棄的一帶,如今明軍神威展現,草原一族陷入內亂,某種程度上……也確實是搶這個詞。 皇上回到高處坐好之后,看著這幾位老臣,認認真真的把事情都交代了一遍。 韃靼目前的情況,明軍現在的提升和裝備的又一次強化,都已經做了清晰的論述。 “朕以為,當務之急在于,派大使去請三位建州衛首領來京,”虞璁深呼吸道:“此事,此時,此地,當下是最完美的契合之機?!?/br> 徐階跟著去了趟西北,雖然確實一路上騎馬騎到腿肚子都磨破了,也長進了不少,眼神步態都沉穩了許多。 王守仁此刻想起了他說的經濟特區之事,開口道:“陛下以為,等之后與蒙古開打了,還有辦法與建州三衛繼續貿易往來嗎?” 他擔心的,就是蒙軍發現這其中巨大的油水,直接從草原東部側翼殺過來,一路搶掠。 “有辦法的?!庇蓁畧远ǖ溃骸斑@些都是軍防之事,暫時可以不急,但是眼前在最需要明確的,就是如何和他們談?!?/br> 按照虞璁的主意,還是老辦法再來一次——送禮。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甭管這禮物的實際價格如何,以及女真人到底識不識貨,但只要能讓他們放松警惕,愿意好好討論經濟特區的想法,就足夠了。 聽到這個想法時,王守仁和楊一清露出為難的表情,一致搖頭道:“不妥?!?/br> “哈?”皇帝愣了下:“那應該怎么辦?” “臣以為,不光不可以送,還要給的少?!?/br> 徐階開口道:“陛下有所不知,這商賈之人,最開始的出價極高,就是為了一點點的被人壓價,才能互贏?!?/br> 買的人以為自己占了便宜,賣的人又得了錢。 在這種情況下,就是皆大歡喜的雙贏局面。 “你的意思難道是——”虞璁愣了下,意識到了他在說什么:“我們想要給的那些優惠政策,不光不能給,還要引誘他們來討要?” 這個東西,如果用當代心理學來看,就是降低期望值,來實現利益最大化。 “那么,如果他們要帶護衛軍隊一同入京,怎么辦?”李承勛又開口問道。 “每軍最多三千人?!庇蓁患偎妓鞯溃骸斑@個很好辦?!?/br> “陛下,京城禁軍統共兩萬余人,如果女真三衛帶了萬余人馬來,那會構成更大的威脅——其余軍隊可全去了河套,就算要找附近的藩王領地引兵,也不一定來得及!” “不,李尚書,”皇帝抬起頭來,眼睛里一抹精光劃過。 “要的,就是他們把兵帶過來?!?/br> 現在財報越來越好,政府這邊也養得起更好的防守力量,正缺人呢。 徐階起了折子,又給幾位大人過目了一遍,才發往了建州三衛。 說的是,如今陛下有意開放通商互市,需要他們過來詳談時間和規模。 這可是他們無法拒絕的一件大事。 當初在建州衛設立之后,朝鮮認為這是明朝的一種手腕,意在利用女真勢力來遏制自己朝鮮國往北段的發展,因此極其抵制。 正因為他們抵制女真人歸順明朝,他們直接關閉了慶源集市貿易,造成了女真和朝鮮族的激烈沖突。 永樂四年,女真人率部族直接入侵慶源,不讓交易就直接侵略,結果被朝鮮軍隊打的哭爹喊娘,后來直接躲著朝鮮走,不敢再如何造次。 女真三部,越往南農耕文明越發達,往北則是漁獵的原始生活狀態。 這三部本身并不算和諧,而且沖突時常發生。 在這個基礎上,想要達成四方的統一文件和契約,簡直比登天還難。 ——因為每個人的利益需求,都可能和對方有所沖突。 “陛下,”楊一清沉默了許久,才開口道:“遼太祖耶律阿保機曾經說過這樣一句話?!?/br> “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br> 曾經的金軍,是以女真為主的,在歷史上一度勢不可破,成為令人聞風喪膽的存在。 一旦女真能夠徹底一統,后果是毀滅性的。 虞璁正握著溫熱的茶盞喝茶,聽到這話時被嗆了一下,忍不住咳了起來。 楊一清思索這件事情,已經很久了。 他不怕女真人窮困潦倒,各自為難。 他不怕他們劫掠一方,不得滿足。 他怕的是,這三個看似統一,其實內部混亂無序的民族,最后真的統一了。 皇帝雖然一開始沒有反應過來他在說什么,在此刻沉吟半晌,也只能認同這個觀點。 是的,經濟特區要搞,可是某些壞事情也要搞。 如果不從中作梗,而是讓那三個互相看不順眼的部族和諧一統,那完全是自己作死,給清王朝做嫁衣去了。 他既要能夠把東南的浙商徽商勢力北遷,予以大量的稅收支持,讓他們完成自主的人口遷徙和移動,又要打開海港貿易,推動南北兩港的貿易,其次還要加速他們內部的分裂和暴亂,讓明王朝成為最后的漁翁得利者。 在這一刻,虞璁突然在腦海里看見了陸炳的那雙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