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陸炳無奈一笑,放下了佩刀,小心的坐了過去,生怕身上的寒氣讓他不舒服。 虞璁把頭埋在他的脖頸間蹭了蹭,又抬頭接了個吻,這才滿足的繼續道:“陸大人,你說怎么我爺爺的爺爺那幾輩都這么有錢,現在宮里窮的叮當響呢?!?/br> 要不是經濟條件太差,他現在肯定直接把印刷機造個幾百臺,再開設諸多學院了。 陸炳家里世代為官,自己耳濡目染又讀史極深,他沉默了許久,忽然開口道:“也許是因為海禁?!?/br> 虞璁愣了一刻,怔怔的松開了他,猛地拍了下自己的腦袋,急切道:“你繼續說?!” “我爺爺和祖上,之前都見過永樂年間海外帶回來的珍品,”陸炳解釋道:“聽我爺爺說,那時候鄭大人還帶回來五十兩重的一整塊黃金,還有數不勝數的珍奇玩意兒?!?/br> 對??! 這個時候如果說打海戰,誰懟的贏中國??! 如果說陸地戰因為馬匹種類和騎兵訓練質量的差距,還需要戰術的彌補,海戰在附近一帶看來——完全是為所欲為之為所欲為! 且不說日本那邊還在紛爭,光是南下印度尼西亞、泰國那一帶,哪兒不是文明未被開化發展的地方? 他在這一刻終于被喚醒了塵封的記憶,想起來當年鄭和率領軍艦商船乘風破浪,哪怕人家不愿意開港通商,都可以暴力強拆的碾壓過去。 那個時代的永樂朝風調雨順,個個都富得流油! 皇上一想到這兒馬上就精神了,卻又下意識的接了一句:“所以,為什么后來禁了呢?” 他要弄明白前后因果,才能更好的搞清楚根本問題在哪里。 如果說重農抑商,是為了保護國家的稅收,那非常情理可原。 中國現在就是以小農經濟為主,從前大量的私田被吞并強搶,如果還發展商業的話,會造成大面積的饑荒,然后進一步激化社會矛盾。 可是——海港通商為什么會被禁? 他清晰地記得,在未來一二十年后,日本就會因為這個問題sao擾福建沿海一帶,然后胡宗憲和徐渭會挺身而出,破局解難。 可是明明是可以通商的??! “我爺爺那時候跟我講,當時宮里的文臣們執意要海禁,理由是興師動眾,勞民傷財?!标懕烈髌?,又開口道:“可臣不這么認為?!?/br> 虞璁這一刻恨不得把他揉到懷里,阿彷真是經濟適用型啊,人帥身材好還有腦子,放在現代也恐怕是個炙手可熱的好男人吧。 “怎么說?” 陸炳想了半天,沒有吭聲。 他之所以能夠理解這其中原委,就是因為自己進宮之后,見過也經手過太多血腥的案子。 在所謂的禮議和規矩下,隱藏的是權力的爭奪。 在權力的掩飾下,最為根本的,其實是利益。 正所謂天下熙熙,往來皆利?;噬先缃窀母镒枇︻H小的原因也在于,他加強了權威的統治,同時又兼顧了絕大多數臣子的利益。 包括在開會的時候,他都著重強調過未來漲薪的制度發展,想必衙門內外都傳遍了。 知聲堂和公交車的發展,也給老百姓、官員們的家眷們一眾好處,誰會對甜頭說不呢? “臣以為,是因為文官?!?/br> 皇上愣了下,這個答案超出了他的預期,也完全無法與之聯想。 “陛下也知道,近年來士子才子多出江南東南,不外乎是因為那里風調雨順,富裕而不愁生計,才有更多的百姓有機會讀書科舉,并且形成了越來越多的書香門第?!逼胶懠冶旧硪舶l源于此,陸炳再熟悉不過那兒的環境了。 “也正因如此,當太監們攜財歸來的時候,他們一瓢羹都分不到,才會惱羞成怒?!标懕⒉荒芡耆隙ㄗ约旱脑O想,所以說的格外慢:“這只是臣的揣測,但確實一眾東南士子發覺宦官羽翼日豐,定然會覺得被威脅?!?/br> 虞璁聽他講完,也很快就明白了過來。 不患寡而患不均。 當時永樂的船隊開過去時,皇帝的目的在于宣揚國威、尋覓珍寶。鄭和的目的在于朝拜麥加,一睹圣地。 但是這些商貿交易的財寶,幾乎都落入了國庫和宦官勢力的手里,文官們無緣出海,但眼瞅著東南一帶因此商貿振興,哪里不會眼紅的慌? 說到底,是當年朱棣心大,沒往這方面想。 要不是一眾文官極力詆毀,這商貿也不會停啊。 后來的皇帝們劣品率太高,真正屬意治國的根本沒有幾個,還一個個被太監們糊弄的跟傻子似的,一想都讓人頭疼。 “朕知道了。今天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先這樣——朕下午去見那兩個神童,你去帶著農部的人熟悉試驗田和基地——那片地方就起名為澤天府,”虞璁揉了揉腦袋道:“你讓鶴奴去找六部主事開會,左右都御史還有那些高官們統統叫上?!?/br> “今晚酉時三刻,老地方開會!全部都得來,腿斷了都用轎子抬進來!” 2 鶴奴就差把腿跑斷了。 他不光要給大人們一個個遞帖子,還得一個個的解釋過去。 ——幾乎所有人都認為他是皇上最貼近的內侍,每天每時都有人變著法子套話。 要不是自己從小在那種腌臜地方長大,練了一張巧嘴兒,搞不好就被誰忽悠進套子里了。 皇上先是半夜宣布停朝三天,又宣布晚上開會,還不知道要開到什么時候。 這會議室算上六部要員和重要的御史,當真要把整個屋子都全部坐滿。 座位就那么多,恐怕還得有人站著。 最可怕的是,皇上下午一堆事要忙,只輕描淡寫的讓他轉達一句話。 “朕要開海禁?!?/br> 鶴奴沒讀過太多書,對朝堂舊事也不懂,只是跟這些大人傳話的時候,那些老頭兒大爺們全都跟瞬間吃了炸藥一樣,有些激動地直接開始抓住他的肩膀亂晃,壓根不給他逃跑的時間。 你們一個個讀書人都這么兇的嗎?。?! 我要去跟陸大人告狀??! 整個下午,六部的高層都沉浸在磨刀霍霍向皇上的氛圍里,有些又情懷又怕死的老臣甚至開始寫詩,寫著寫著就掩面嚎啕,大有種國將不國的傾頹感。 也只有經部上下淡定自若,還抽了個空子一起喝茶嗑瓜子。 哪怕皇上搬頭豬來當官,他們都未必會見怪。 經部挑選的原本就都是銳意改革、靈活變通的官員,再加上皇上最近跟他們接觸頗深,時不時的提些新點子出來,一開始哪怕非常不習慣,到后面都會感覺振聾發聵,越想越覺得有道理。 ——皇上那真是個妙人兒啊。 當然如果陸大人聽到這私下的議論,恐怕又要黑著臉拔刀了。 與此同時,虞璁心情非常復雜的坐在龍椅上,等著黃錦通報往來。 那個理科天才軟妹暫且不說……他見到嚴世藩的話,恐怕心里還真沒底。 這嚴世藩的才華,那是明清兩代都無可否認的。 哪怕他們嚴家跟臭狗屎似的被戲文罵了無數遍,貪污害人的例子都不勝枚舉,也不能掩蓋這一事實。 在這舊史里,嚴世藩就是京城第一鬼才,當然那時候的京城,可沒有王守仁楊慎之流。 嘉靖帝在中后期,是個非常喜怒無常又難以揣摩的皇帝。 他喜歡寫字條讓臣子們猜啞謎,但無論是言語還是寥寥幾字,都晦暗難懂。 就連機敏如徐階,都經常有猜錯的時候,也沒少看過皇上的冷臉。 只有一人,從來都是即閱即懂,比皇上肚子里的蛔蟲還懂他。 那就是嚴東樓,嚴世藩。 皇上喜歡青詞,他就是文藻最為華麗的筆。 皇上嚴膩御史,他就是出手戕害的主謀。 就連嚴嵩得寵,那也完全是靠這個兒子當槍手當主謀,全程跟著神隊友一起走,兒子說要哭,他就能跪在夏言面前,嚎啕的涕淚交加。 就這種人,哪怕現在才十五歲,他也沒有降服他的自信。 ……要不打死扔去喂狗?算是為民除害了? 正在左思右想之際,黃公公揚長聲音通報,告知此二位來了。 虞璁冰冷了神色,坐定了等他們進殿。 那民間打扮的婢子穿了沉香色雁銜蘆花對襟襖兒,下著藕色線絳綠百花裙,鬢畔略點珠翠,翠花鈿作蓮花形狀。 一看便是王大人始料未及有這檔子事,卻還是吩咐人打扮收拾好了給送進了宮里來。 她的眼眸若寒玉一般,透著洞悉又明亮的光芒,神情清冷又恬淡,好看的若月中仙。 虞璁看到她時不由得一愣,心想這宮里的妃子們要是知道這事兒,搞不好就橫吃飛醋了。 有容貌的才女,往往是活的最艱難的。 正因為她有花月之貌,所以會面臨更多的詆毀和猜忌,也難以在男權社會里立足。 還沒等皇上想完,嚴世藩跟著進了殿內,站在了這戚靈的身側。 ——卻正是那日為他拾玉的少年郎! 虞璁瞳孔一縮,心想壞了。沒法狠心拎他去喂狗了。 當時看到這少年跛著腳時,就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居然就真的是他嚴世藩! 還是十五歲時招子俱在的嚴世藩! 嚴世藩的眼中微露笑意,仿佛并不驚訝他的身份,與戚靈一起從容行禮,道了一聲皇上萬福金安。 虞璁半晌說不出話來,又看了眼候在旁邊的徐階,沉聲道:“那日,你怎么認出來朕是君王?” 嚴世藩沒有說話,只把目光看向了他手上的金扳指。 ……我怎么把這一截給忘了。 虞璁揉了揉額角,輕咳一聲,示意這戚靈先在一旁坐下。 他望向那個仍虛虛站著的嚴世藩,挑眉道:“年方十五?京城人?” “家父嚴嵩,任南京禮部尚書,不才隨父朝覲入京,因遠親挽留逗留了數日,巧逢考試?!?/br> 皇上深呼吸了一刻,再度問道:“那估計還有兩年,你就要萌父蔭入國子監讀書?” 嚴世藩略一點頭,神情仍從容不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