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勞煩道長,給朕講一講這《沖虛真經》第四篇,是具體何意?” 老道人愣了下,當時就懵在那里了。 他原本以為,皇上是哪兒不痛快,找自己尋丹問藥來著,怎么上來開始考經書了? “這……這……”他支支吾吾道:“容貧道稍作準備可好?” “若是參悟玄妙需要一些時間,不如,道長為朕背誦兩三章?”虞璁笑瞇瞇道。 他現在終于感受得到,班主任突襲考背書的時候,內心的那種暗爽的感覺了。 “老臣最近忙碌于丹藥,沒來得及參悟道學,”邵元節忙不迭給自己找臺階下,試圖轉移皇上的注意力:“這九霄云麓丸……” “丹藥?”虞璁哦了一聲,似乎被提醒了什么,慢悠悠道:“這么說,陶大人最近,都在和其他人在煉丹咯?” “不錯,不錯……”邵元節忙不迭的點頭道,他背后的汗都隱隱的涔了出來,心里莫名的開始越來越慌。 “這丹丸,可都要吃進人肚子里的?!庇蓁Σ[瞇道:“想煉丹修道,總得會背《黃帝內經》吧?” “邵道長出身名門正派,坐擁皇家俸祿,還輩分深厚,總不會連最基本的丹藥之書,都背不出來吧?” 第12章 皇帝這話一出,在場的幾個道士都傻了。 他們習慣了高官俸祿,跟金絲雀兒一樣成天被宮里養著,哪里還會日夜溫習經文,真正潛心修道? 頂多聚在一起琢磨琢磨,怎樣整的更花里胡哨點,好糊弄皇上,多混點打賞。 “邵道長一時想不出來,怕是年紀大了?!庇蓁[眼一笑,慢慢道:“其他幾位呢?” 陶仲文臉色慘白,直接跟著跪了下來。 他從小就是在市集混大的,太懂皇上是個什么意思了。 哪怕今天自己能把書文都倒背如流,皇上也不會輕易放過他們。 “小人愚鈍,諸事聽皇上吩咐!” 陶仲文這頭還懵著呢,后頭徒弟倒是噗通就跪了,老道人心里繞了幾個彎子,終于猜出來哪兒不對勁了。 從前這皇帝大人是拿他們當藥師,只要藥隨叫隨送,就可以衣食無憂,哪怕不見效都能僥幸落個好。 皇上最近一個月壓根不光顧藥廬,明顯是又起了什么新鮮心思了! 虞璁打量著這一溜兒全跪下的道人,心滿意足的抿了口茶,再度開口道:“是花架子還是真丹術,你們心里都清楚?!?/br> 他緩緩的站了起來,背著手繞著邵元節走了一圈:“不過,朕也無意為難你們,日后說不定還會再賜恩寵?!?/br> 帝王抿唇一笑,慢慢開口道。 “畢竟……丹藥之用,遠不及人言可畏?!?/br> 沒出多久,宮里便傳來了消息。 這消息是在欽天監當值的小太監那穿出來的,一開始只是幾個重臣知道,后來從后宮到前朝,再到西城的一眾皇親大臣,全打聽到了。 這德高望重的邵元節邵道長,竟然卦出來皇帝是紫微之命,不僅是天命所歸,還注定成就霸業,振興大明。 然而紫微這種孤星,身邊僅容得下四顆旁星環繞,相映光輝,其他人若是接近過甚,只會被煞氣所傷,早夭而亡。 這但凡對皇家了解些的人,用腳趾頭都能想到,這四顆旁星便是宮里的四個皇子,注定要輔佐陛下大展抱負。 但是邵道長這話一出來,意思是說,往后都不可能再有妃子了? 在北京城里所有人都交頭接耳,茶余飯后閑聊這則寓言的日子里,新的消息又不知從哪兒放了出來。 皇帝要祭天了。 沒過幾日,宮中城門大開,儀仗隊伍如接天祥云般飄然而至日壇,文武百官皆跟著觀禮行香,連有些百姓都跟著沐浴焚香,一起折騰了三天。 三天一過,邵元節被封為靈尊真人,還得了個太子太傅的名頭。 這是皇帝默認了這件事情啊。 原先還琢磨著往宮里塞女人的老臣們都懵了,只好開始物色新的女婿。 成就霸業之類的話先放到一邊不談,紫微孤星的意思,那是皇帝再近女色,只會讓妃子們加速衰老早亡,難怪這陣子后宮傳來些奇怪的風聲。 往后若是皇上真的突然起意,召誰來侍寢,恐怕那妃子哭都來不及。 但是往好處想,這一代的皇帝才是真的天命所歸,簡直給一溜忠臣都喂了顆定心丸。 皇帝坐在乾清殿內,聽完了陸炳一五一十的復述,笑的快嗆著自己。 封建迷信這一套,有時候還真的好使。 給這幫道士一兩個虛名無所謂,俸祿注意著點,別太奢侈就行。 從今往后,但凡自己有啥不太古代人的決定,都能拿天上的星星來擋槍,也算是相當劃算了。 反正怎么編都是他們的事兒,我安心折騰就好。 虞璁蘸了蘸墨,自己抬手寫了兩筆,又意識到自己只會寫簡體字,索性叫陸炳過來。 這些日子里,他雖然有提筆練字,但記得頗慢。 每個字都被加了不少彎彎繞繞的筆畫,真要自己通暢的拿繁體字寫封書信,恐怕還得修煉個大半年。 陸炳站在他的身側,俯身接過了筆。 他的身上,沾著淡淡的清水香。 清冽而沉靜,便如他本人一般。 虞璁悄悄嗅了下,又側過身來,不偏不倚地蹭到他垂落的袖子。 “陛下?”陸炳下意識地退了一步,略有些不習慣這樣過近的距離。 虞璁瞥了他一眼,擺擺手道:“你替我把六部的高層名字都寫一遍,還有內閣的那幾位?!?/br> 楊一清年紀大了,桂萼張璁結了小圈子抱團,歷史上還有貪污的黑點。 眼下之急,是要多提拔幾個能干的人上來,幫他一把,讓經部的成立和各種事宜都能更高效率的運作起來。 王守仁和楊慎還在路上,起碼還得等一個月,眼下自己信得過的,好像也只有徐階了。 想到這兒,虞璁托著下巴發起呆來。 徐階這時候,還是個小年輕啊,胡子都沒長呢。 苗子自然是個好苗子,后來也是官升禮部尚書,斗倒了嚴嵩還調教好了張居正。 但他現在還只是個國子監祭酒……要是貿然予他權位,等同于把徐同學當成靶子,讓他被一幫人追著懟。 陸炳寫完名簿,便屏息凝神的站在一旁,連呼吸聲都靜悄悄的。 虞璁想來想去,忽然一拍腦袋。 青詞! 原主朱厚熜當年強行讓一幫小臣上位,不就是因為他們青詞寫的好么! “陸炳,你現在就去,把徐階給我帶過來,”虞璁一拍陸炳,兩眼發光道:“就說朕有事問他,速去速回!” 沒過一炷香的功夫,一臉茫然的徐階就被帶到殿中,略有些生疏的行了個禮。 像他們這樣的品級極低的小卒,頂多在朝會上瞥一眼皇帝模糊的影子,哪里敢想自己會有被皇上私下召見的機會? 虞璁隨口讓他免禮平身,然后不痛不癢的問了幾個國子監的問題。 由于他自己不太熟悉這國立大學里是個什么情況,也只問些伙食如何,俸祿夠不夠這樣的小事兒。 徐階按著禮制,不敢抬頭面見圣顏,只沉穩的答完了一個個瑣碎的小問題,言語不多不少。 “朕從前,看過你殿試的文章,記憶頗為深刻?!庇蓁罩绺G茶盞,用指腹摩挲著光滑的質地:“行文流暢自如,政論深刻有見地,頗為不錯?!?/br> 徐階愣了下,頗有種自己在做夢的感覺。 皇上——皇上居然還記得自己的文章! 這每屆考進來的士子,看似都是全國鳳毛麟角的才子,實際上進了國子監之后,想要出人頭地,做三品以上的高官,可能熬幾十年都未必可能。 文官數眾,但皇上竟記著自己的文章,這是何等的知遇! “徐愛卿,”虞璁頓了一下,心想自己又得昏君一次了:“朕近來頗好道論扶乩,想委你為朕作一篇青詞?!?/br> 青詞? 徐階怔了下,失望的心情在心底無聲的蔓延。 他原以為,皇上相中了他的才學,是打算讓他為國家效力,恪盡職守。 原來——竟是讓他作這樣的錦繡文章! 什么青詞,不就是寫給天上神仙看的吹噓之作嗎?盡擇些華麗詞匯,再吹捧下太平盛世、天子功德,回頭一把火燒掉,便當做與上天相談了。 想到這里,他只覺得自己內心的雄心壯志被潑了盆冷水,全都澆滅了。 “可聽清楚了?”虞璁怕他沒理解,又開口道:“明日午時之前,遞到乾清宮前的孫公公那便可?!?/br> 徐階忍下心里的不甘,低低應了一聲:“臣,遵旨?!?/br> ……怎么感覺你怪不樂意的? 虞璁撓了撓下巴,隱約看出來這徐大才子似乎并不興奮啊。 這要是嚴嵩被私下邀進乾清宮里,恐怕當天下午就能把青詞遞過來。 徐階興趣缺缺的又回答了他幾個問題,便請辭告退了。 皇帝大人要了碟桃子切塊,邊吃邊納悶哪兒不對勁。 不過說到這姓徐的,他突然又想起一個人來。 虞璁啃著桃子,心想自己這穿個越,玩的跟卡牌收集游戲一樣。 “阿彷,你聽說過徐渭、徐文長這么一個人沒有?” 整個大明朝,真正令后世銘記的大才子,只有三人。 撰寫《永樂大典》的解縉,被放逐流亡的楊慎,和這既能畫作詩文,又能行軍奇謀的徐文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