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飯該吃還是得吃,他現在要是撂下筷子把那群混賬提溜過來,晚飯又不知道要忙到幾點。 “勞煩黃公公,再把陸炳叫過來?!?/br> 虞璁低頭扒了兩口飯,強端出一副慢條斯理的模樣,但似乎并不成功。 這熘蝦仁醬鵝翅勉強能吃,肘子燉的老了點。 菜式的擺盤當然不輸米其林的招牌菜,單拎出這描龍畫風的金碟玉碗,還有那沉甸甸的金筷子,都吃的人簡直洗刷靈魂。 但感覺調味也不咋地啊,就是食材貴了點而已。 可能是南北之間的口味差異吧,畢竟北方人居然吃咸豆腐腦,簡直不能理解。 皇帝咂了一聲,頗有些遺憾。 陸炳被叫了過來,緘默的行了個禮。 通政司的令牌已掛在了腰側,看來效率還可以啊。 “朕要看財報?!庇蓁畔驴曜?,接過帕子簡單擦了下,又意識到自己說的太現代了一點:“你去一趟天財庫,把近兩季光祿寺結算的賬簿拿來,朕要親自看一遍?!?/br> 陸炳頷首退下,不出一炷香的功夫便捧了賬簿過來,屏息凝神的站在墻邊。 虞璁雖然心里記了這幫廚子們一筆,但是累了一上午胃口頗好,還是就著魚rou下了兩碗飯。 等他吃飽喝足,抬手示意陸炳把冊子抱過來,自己隨意擇了一本,開始就著茶大致瀏覽整體的情況。 看著看著,皇帝的臉就黑了。 自己還是個現代人的時候,就聽過宮廷里的荒誕故事不少。 那光緒皇帝被養在深宮里長大,愣是被欺騙雞蛋七八兩一個,自個兒都省著舍不得吃。 這群混賬覺著皇帝都好騙吶,什么都敢往賬簿上寫?! “你告訴朕,誰管這光祿寺上下來著?”虞璁抬起頭,寒氣森森道:“兩季用銀十八萬兩?!” 這后宮加上他統共才幾個人?光祿寺這是砸銀子在養豬呢嘛! “如今科道官是任通任大人,”陸炳低頭答道:“負責監管開支進出等逐項事宜?!?/br> “把任道官和光祿寺卿都叫過來?!庇蓁舆^茶盞,抿了口熱乎的洪州白露茶,涼涼道:“朕要好好的慰問下工作?!?/br> 兩個官員下朝還沒多久,就被錦衣衛又帶進了乾清宮里,被吩咐在殿外候著,半晌都沒個消息。 任通與方朝面面相覷,又不敢小聲嘀咕,個個都有些發冷汗。 皇帝吩咐垂兩道紗簾下來,又央黃錦去尋了個剛入宮不久的小太監,讓他站在紗簾一旁,只能看得見自己。 “宣任通、方朝進殿——” 兩個要員小心翼翼的進了殿,卻看不清紗簾外還站著誰,只得對著皇帝納頭便拜,神情恭敬的跟見了祖宗似的。 虞璁掂了掂手里的賬簿,慢條斯理道:“知道朕拿著什么嗎?” 方朝大著膽子抬頭一看,戰戰兢兢道:“是……是賬簿?!?/br> “朕問你?!庇蓁Я隧?,看著他道:“這光祿寺上下,一共有多少當差的?” 這光祿寺卿,就是最頂端的那個官兒,不可能不清楚這一切破事。 “回皇上……一共兩千八百人?!狈匠诛w快地低下頭,心想怎么就開始折騰自己了。 虞璁并沒有吭聲,而是瞥了眼旁邊站著的陸炳。 “這賬簿上支的俸祿,是三千六百人?!标懕桨宓貓蟮?。 “是!是!三千六百人!微臣記錯了!” 這一個光祿寺,管著朝廷的祭享廷宴,負責一切跟膳食相關的事情,怎么就整出三千多人來養活了?! 虞璁壓著脾氣,沒有追問下去,又涼涼道:“一枚雞蛋,要多少錢?” 完了,皇上怕是聽哪個小人告了狀,這是要治他啊。 方朝不管旁邊的任通臉色煞白,強撐著道:“回皇上,三兩銀子一枚?!?/br> “來,你告訴朕?!庇蓁沉搜勰锹杂行┗炭值男√O,挑眉道:“多少錢?” 小太監心知皇上有意照拂自己,脆生生道:“三文!” 皇上的指節有一搭沒一搭的叩著龍椅的椅背,敲得所有人都心驚膽戰。 “看來方卿的記性不行?!庇蓁托α艘宦?,又開口問道:“那一只雞,又多少錢?” 哪怕這方朝有意壓價,賬簿上的記載可也清清楚楚。 方朝哪里還敢再說下去,哪怕他現在沒臉看皇上,額頭也能被嚇得布滿汗珠。 “怎么,又不記得了?”虞璁指節一敲,旁邊的陸炳便平直報道:“按天財庫賬簿記載,一只雞二十兩銀子?!?/br> “多少錢?”皇上又挑眉問道。 小太監大著膽子報了出來:“黃雞二十文!烏骨雞三十文!” “方卿,怎么不繼續編啦?”虞璁拿著賬簿,身體略往前傾,冷笑道:“接著編吶!” 他手中的簿子直接甩在了這肥頭大耳的官員臉上,扇的悶聲一響! “兩季能索取十八萬兩銀子!” “科道這邊的御史一點消息都沒有!” “就這么糊弄朕?。?!” 陸炳在旁邊屏著呼吸,偷偷抬眸瞥了眼皇上瞪眼睛發脾氣的模樣,沒來由的想到家里貓兒炸毛的樣子。 沒等那兩個官兒再痛哭流涕的求饒,虞璁直接揮手道:“給朕叉出去!先打屁股各五十大板,扔牢里去!” 他想起了什么,又瞥向陸炳,壓了聲音道:“不得向外聲張,先給朕壓著?!?/br> 等朕睡醒了,再來一個個收拾你們這幫孫子。 第6章 虞璁這么一睡,便昏昏沉沉的直接睡了兩個時辰。 他原本就覺著,這一切都跟做夢似的,真做起夢來,又開始追溯現代的種種光景。 醒來之時,天已微暗,殿內寂靜無聲,只有窗外還鳴著兩三聲鳥鳴。 他緩緩地支起上半身來,想打開臺燈,卻撲了個空。 ……沒有穿回去啊。 皇帝接了宮女遞上的熱茶,瞥了眼這甜白釉的瓷杯,總覺得自己像住進了博物館里。 他伸了個懶腰,吩咐把宮燈再調亮一些,喚了陸炳進來。 “陛下?!标懕琅f低頭俯身,動作利落如暗衛。 “那兩位大人,還關在牢里呢?”虞璁挑眉道:“現在光祿寺,一共有三千多人?” “這宮廷職位,不都是世襲下來的么,朕怎么記著,從前沒有這么多?” 他覺察出來哪兒不對勁。 單單一個負責皇室吃喝的機構,能招進這么多人,又不是內務府收婢子。 陸炳沉吟片刻,緩緩道:“陛下,光祿寺與其他機構不同——不拘出身,散官給授?!?/br> 正是因為這個機構,既要掌管四方貢品、牲畜酒醴,又要承辦典禮宴席、宮廷膳饈,所以人手方面管得頗松,每年都混進來不少尋個差事的平民百姓。 虞璁任由宮女為自己穿戴好了長袍玉帶,沉默了許久,沒有說話。 這三千多人,如果精簡下來,估計四五百人總歸是夠的。 但是剩下的兩千多人,不能斥之為流民。 這天下的流民太多,簡直跟八十年代的大范圍下崗再就業一樣…… “這三千人中,肯定有識字的,對不對?”虞璁揚眉道:“傳朕旨意,清點光祿寺各司所有官仆,整理詳情成冊?!?/br> “詳情?”陸炳訝異道。 “對,”虞璁笑了起來:“會農桑之術,懂庖丁之藝,會什么就記什么,凡是務農經驗深厚者,一律整理出來,移送簿子給張璁大人,讓他挑些能人,之后定有他用?!?/br> “陛下的意思是,這三千人中,先摘一部分出來?” “一點點來,總會給他們找到新職的?!?/br> “對了——黃錦!”他側身長喚道。 “老奴在!” “從今以后,朕的起居膳食,交由司禮監處置,不再由光祿寺承辦?!?/br> 皇帝摸了摸下巴,心想給自己開個私灶,也算是小小的爽一下。 光祿寺做飯到底好不好吃,他不知道,但是太監們做飯好不好吃,那可是歷史聞名的。 在嘉靖萬歷之期,司禮監接下了御膳的活計,開始單獨給皇帝備膳。 要知道,這幫太監們被俸祿和金銀打點的腦滿腸肥,在自家小廚房里都可是養了私廚的。 宮里的活計大多是跑腿應承,沒有庖丁炊火之類的麻煩事情,往后這事兒歸了司禮監,也肯定是太監們再尋廚子們來精心烹制。 黃錦忙不迭的應了,又退了下去。 陸炳屏息凝神的候在一邊,等著他隨時差遣。 虞璁望了眼日薄西山的天色,又開始琢磨些事情。 這從古至今的改革者,大致都沒幾個有好下場的。 為什么呢? 張居正王安石之流,大概是動了某些利益集團的蛋糕,被下狠手報復了回去。 他嘖了一聲,開始慶幸自己是個皇帝。 如果這種改革,勵在為每個百姓謀福祉,提高平均生產力,讓每個人都提高收入和生活水平,阻力就小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