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節
目光及處,她腦子里嗡了一聲。 四個色塊還在,但是顏色赤紅,乍一看,像指腹無意間印抹上的朱砂,雖然摸上去并無異樣,不疼,也沒破皮,但易颯有強烈的直覺。 枕邊那一大灘血,就是從這兒……流出來的。 *** 易颯從洗手間出來時,宗杭正費力地把她那張床上的褥墊卷起:“從床單到褥子都臟了,不好睡了,估計也不好洗,咱們走的時候賠點錢就行……你睡我的床吧,我睡沙發?!?/br> 易颯嗯了一聲,她腦子里有點飄,不想說話,也懶得想東西,只機械地走到床邊躺了下去。 躺了沒多久,忽然又爬起來,進了洗手間窸窸窣窣,也不知道在鼓搗什么,俄頃又出來,重新躺下。 只到宗杭關了燈,她才偷偷把一厚疊折得齊整的衛生紙墊到了頸后。 后半夜,易颯再也沒有睡著。 她反復想著兩個場景。 一是,在浮村,丁磧拿折斷的牙刷柄連戳了襲擊他的易蕭十三下,但牙刷柄上,沒有血。 二是,在鄱陽湖底的金湯xue,姜駿咬開了易蕭的喉嚨,但易蕭的喉間,同樣沒有鮮血噴涌而出。 易蕭的血哪兒去了? 易蕭的曾經,會是她的未來嗎? *** 因為這事,第二天跟賓館好一通拉鋸:賠錢還是小事,值班經理看到那么多血,怎么也不相信只是宗杭無意間割到了手,盡管他煞有介事地在手腕上纏了厚厚的一圈紗布——于是又是調監控又是請示老板,到中午時,才半信半疑給兩人放了行。 這一耽擱,傍晚才到太原。 進了市區,等紅綠燈的當兒,宗杭問易颯:“咱們直接去井袖那嗎?要不要先給她打個電話,讓她知道我們來了?” 易颯說:“直接去,不打?!?/br> 昨晚之后,她情緒就一直低落,懨懨的很沒精神,宗杭也就不大引她說話,私心里,他也懷疑那血是她自己流的,所以路上用餐時,他盡量撿那些補血的食物點——任誰流了那么多血,都會傷元氣,補一補總是沒錯的,好在現在有手機了,搜什么都方便。 他循著導航,把車子一路開到井袖給的那個地址。 是間裝修老舊的賓館。 找到房間,撳了鈴,開門的正是井袖,手里還攥著一次性方便筷,屋里一股子nongnong的醬湯味。 見到宗杭,井袖有些尷尬:“沒想到你們這個點來,我剛好在吃飯?!?/br> 邊說邊把兩人讓進屋里。 進了屋,易颯目光四下溜了一遍:丁磧不在,茶幾上有一碗吃到一半的外賣湯面,是在吃飯。 她也不廢話,直接問井袖:“丁磧呢,是不是他讓你約我們見面的?” 井袖點頭:“是,昨天宗杭加我好友的時候,丁磧正好也在,他就說,約你們聊一下。但你們也沒說什么時候來……我發條信息給他,跟他說一聲?!?/br> 她拿起手機發短信,發完了,干站在原地,覺得干什么都不合適。 不敢抬頭看宗杭,怕他問起自己和丁磧的事;也不敢和易颯對視,總覺得她咄咄逼人;繼續吃面嗎?更離譜。 然而怕什么來什么。 宗杭實在忍不住了:“井袖,你怎么還跟他在一起啊,真的,你一定要離他遠一點,他不是好人……他是不是死不承認?” 井袖勉強笑了一下,語意含糊地說了句:“也……不是?!?/br> *** 其實那天,從宗杭那回來,她就忍不住問丁磧了。 私心里,她希望他否認:宗杭雖然不大會撒謊,但怎么說都是一面之詞,她想聽聽丁磧的解釋,哪怕是法院審理定罪,還得給犯人發言的權利呢。 當然,問的時候也做好了準備:真是真的,那得趁早抽身,女人得聰明點,不能讓感情蒙昏了頭,殺人犯這種事,可不是鬧著玩的。 哪知道丁磧聽了,什么表情都沒有,看了她一會,忽然就笑了,笑到末了,臉上現出疲態,說了句:“井袖,你這么著就沒勁了?!?/br> “我跟你在一起,沒別的意思,就圖個輕松自在。我不想找個女人來翻我前半生、教我做人、或者當菩薩度化我,沒勁,用不著?!?/br> “我沒強迫過你,也沒算計過你,你去留隨意?!?/br> 說完就走了。 就是這個意想不到的表態,把井袖攪得沒了主意,思前想后,想到的都是丁磧對她好的地方。 是從沒坑過她,相反的,她聯系不上易蕭、也找不到宗杭,進退兩難的時候,是丁磧過去接上她的。 還有,她被人搶劫,幾乎要走投無路的時候,也是他想辦法,幫她找回包的。 自己算還跟丁磧在一起嗎? 不知道,說不上來,她只是繼續留在賓館的房間,還沒走而已。 而昨天晚上,丁磧過來,也只是看看她走沒走。 見到人還在,似乎挺欣慰,問她:“能做個按摩嗎?怪累的?!?/br> 她就幫他做了,也知道他沒撒謊,他身體的每一處都累,緊繃、警戒、不放松,即便是她的技法,都沒能讓他完全松弛。 按摩到一半,宗杭發了好友申請過來。 她捧著手機發怔,有點不敢點那個通過,覺得辜負朋友一片好心——宗杭都已經把話說得那么明了了,自己還在這搖擺不定。 丁磧問明白是宗杭之后,說了句:“約他見個面吧?!?/br> 井袖愣了一下,她記得宗杭很反感丁磧。 丁磧好像猜到了她的心思,補了句:“他一直跟易颯在一起,易颯會懂的?!?/br> *** 但這些百轉千回的心思,怎么去跟宗杭講呢。 好在,丁磧的信息回得很快,給她解了圍。 ——請易颯一個人下來,我就在邊上的巷子里,有話跟她說。 易颯沒什么異議,倒是宗杭騰一下跳起來:“為什么要一個人下來?不行,井袖,你跟他說,我也要去?!?/br> 易颯覺得多此一舉:“怕什么,這里又不偏,他還敢把我殺了?再說了,他真動了殺心,你去了,還不是多死一個?” 說著瞥了井袖一眼:“這不是還押了一個嗎?他真殺我,你就把她殺了好了?!?/br> 這什么邏輯??!宗杭還沒來得及抗議,易颯已經開門出去了。 *** 屋里只剩下自己和井袖了,好像回到了在柬埔寨時、兩個人縮在幾平米大的洗手間里,互相支撐的日子。 宗杭總覺得井袖在入火坑:“井袖,我跟你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我了解丁磧比你多,我覺得……” 井袖笑:“道理我都懂,不聊他了……你呢,你這些日子,都跟易颯在一起???” “是啊?!?/br> 井袖看出來了,一提起易颯,宗杭就有種藏不住的小歡喜,眉眼間、唇角上,都會瞬間現出掩也掩不住的生動來。 “那你追她了嗎?” 宗杭遲疑了一下:“你這追……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挑明了嗎?表白了嗎?” 宗杭吭吭哧哧:“沒有,我覺得,時機好像還不是……很合適……” 說不清楚,很多想法。 ——自己好像還不夠好,不夠厲害。 ——總有很多事煩心,息巢那檔子事剛過去,昨晚又出了那么詭異的狀況,易颯哪有空理他這點心思啊,說不定還怪煩的。 ——還有,表白,總得選一個特別的時機和場合吧,讓人終身難忘的那種,不能草率…… 井袖奇道:“你哪那么多事呢,還時機,不就一句話的事兒?” 宗杭沒吭聲。 什么一句話的事兒,這叫人生大事! “那些相親的人,還不就是見了個面,感覺還行,就開始交往了?你們都這么熟了,同吃同住的,你就先把關系給確定了唄?!?/br> 宗杭被她叨叨得心煩意亂:“哎呀,井袖,你不懂!” “我不懂?”井袖差點被他氣樂了,“說別的我不懂,我也就認了,這個我不懂?” “我告訴你啊宗杭,夜長夢多,手快時有手慢無,有時候拖一天,是二十四小時,有時候拖一天,叫物是人非、追悔莫及。你可以不動,但萬事都在動,別等你想動的時候,無路可動了?!?/br> 宗杭哼了一聲:“一套套的?!?/br> 井袖說:“是啊,我愛讀書唄?!?/br> *** 易颯拐進邊巷。 這巷子其實不算偏,巷口處還不時有人經過,就是太長了,越往里走人越少。 快到底時,看見了丁磧,倚在墻上抽煙,巷子里沒燈光,一張臉全落在暗里。 易颯在距離他兩三步的地方停下:“什么事???” 丁磧沒立刻回答,他把煙掐了,煙身在手里碾磨了會才開口:“給條活路?!?/br> 易颯沒聽明白:“哈?” 丁磧沒重復,只抬眼盯著她看。 易颯漸漸反應過來,第一個感覺就是荒唐。 “你殺了那么多人,給過別人活路沒有?我只不過是讓丁長盛給個說法,就成了不給你活路了?說這話,不覺得自己不要臉???” 丁磧沉默了一下:“要么這樣,你想怎么樣,想好了告訴我,我給你個交代。別再去找我干爹了,這樣對你、對我,都好?!?/br> 易颯想說什么,丁磧沒給她機會:“你是個聰明人,好好想想我這話,沒準有一天你會發現,我其實是在救你?!?/br> “還有,給你交代的事,我估摸著,你多半沒什么想法。也許你覺得,要是老天能出面把我收了,就皆大歡喜了?!?/br> 他抬眼看頭上的天:“老天爺天天收人,你耐心一點,沒準哪天就到我頭上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