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節
宗杭松了手,丁玉蝶又是一個磕絆,然后直直往祭壇邊走,邊走邊卸下背袋,看來是要放置“寶藏”了。 易颯也跟過去,先去看那些臺階。 石階面上,同樣有許多石刻,但內容不再是日常生活,易颯略看了會就看出,這是上古的創世神話。 ——有個身材無比高大的人,正半蹲著拼命往上托舉,身周日月星辰飄晃,腳下河川山岳環繞,這應該是盤古開天辟地; ——又看到一個高大人形,身材分不出男女,向下甩動一條長繩,長繩盡處,無數小人歡呼躍動,這應該是女媧造人; ——還有一個人,拿山岳當凳子坐,手拿石制的鑿子,正鑿刻面前的一塊圓臺,圓臺上有八卦方位,正中是個陰陽雙魚的太極盤,這應該是……伏羲制八卦? 符合大禹那個年代的先民對這世界的認知。 不過太極盤提醒了易颯:“祖牌一般都是嵌到輪回鐘里的,這兒也有吧?” 應該有,可能在圓臺高處,要登上臺階才能看到,宗杭積極求表現:“我上去看看!” 腿長的優勢再度得到發揮,他興沖沖越過丁玉蝶,每一步至少跨兩個臺階,很快就到了三四米高處,探頭往頂部一望,連連點頭:“上頭好像真的有……” 話未說完,半空中突然數道風聲驟起,易颯急抬頭看時,有十數條惡形惡狀的蛟龍,張牙舞爪,從四面高處急撲而至,尾部好像都還陷在石壁里,身子卻猱屈翻滾,少說也有幾十米長,以至于跟腦袋的大小極不合比例,這洶洶聲勢,跟群鷹搏兔似的。 易颯大叫:“趴下,躲開!” 語音未落,當頭的那只已到了跟前,也虧得宗杭這些日子的勤懇練習,急往側面一撲——那只蛟爪抓破了他背袋,揚下漫天的綿核桃、狗頭棗,還有兩瓶包了氣墊膜的山西老陳醋,僥幸沒摔壞,沿著臺階骨碌碌滾下來。 丁盤嶺也真是夠摳門的,弄個假寶藏,至少也塞兩塊金銀意思一下,居然這么持家,整的全是山西土特產。 易颯只這片刻分神,上頭的情勢已經連連告急,宗杭在臺階上左滾右閃,上不能上,下不能下,身子都幾乎隱沒在亂成一團的蛟頭蛟身間了,那些蛟爪似乎異常尖利,偶爾撲空抓上石階,半空中登時石屑亂飛。 易颯急了,拔出腰間的烏鬼匕首,抬腳就往上沖,剛邁出兩步,忽然注意到:離她最近的那條蛟龍,像是瞬間接收到什么指令,驀地轉頭朝向她的方向。 電光石火間,易颯一下子想到了什么,急撤步下來,順勢撈起剛滾到臺階下的一瓶老陳醋,向著高臺上猛砸了過去。 說時遲,那時快,蛟團中又是一條蛟身揚起,蛟爪準確無誤地抓住了醋瓶,就聽“砰”的一聲爆響,濃香的醋味伴著無數碎玻璃灑落下來。 路子對了!有門! 易颯急解下身上背袋,一刀扎下去猛拉出個長長的口子:“宗杭,往下滾!” “滾”字剛一出喉,開了封的背袋就向著半空中揚了開去。 果不其然,這一袋還是土特產,易颯只一掠眼,就認出了紅果、辣椒、小米、百合、龍須掛面,老陳醋沒有,飛上天的是兩瓶汾酒。 那些攪作一團的蛟身瞬間炸開,戲珠的龍一樣奔往各個方位抓攥,宗杭借著這剎那功夫,從臺階上連跌帶滾下來,易颯還嫌他滾得慢,沖上前去,一把把他拽了下來。 許是使的力太大,沒收住腳,兩人撲地跌滾到一處。 邊上,丁玉蝶正不緊不慢地把背袋恭恭敬敬放到祭壇上,還姿勢標準地鞠了個躬,通身的氣定神閑,跟身邊的驚心動魄,完全不在一個頻道。 *** 易颯迅速翻身爬起。 入手處黏黏熱熱,顯然是沾了血,易颯頭皮亂跳,聲音都變調了,問宗杭:“傷哪了?” 一切都太突然太混亂了,宗杭自己都不清楚,想抬頭時,半空撲簌簌落下無數事物,又是小米又是掛面,打了人一頭一臉。 宗杭低頭去躲,自覺呼吸順暢、身體沒有哪個部位受了重創:“應該沒大事?!?/br> 對話間,易颯已經看清楚了:他背上和胳膊上都被抓了一記,好在抓痕都不深,就是血流了不少,又看身前,確定沒傷,這才長舒一口氣,一屁股坐到地上:傷勢沒大礙,遲點包扎應該沒問題。 往上看,那些蛟龍沒再繼續攻擊,動作也漸漸放緩,宗杭倒是盡忠職守,忍著痛端起相機,呲牙咧嘴拍了兩張。 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發現這些蛟龍身體青黑,面目呆板,材質跟四面的石壁如出一轍——它們在半空中停留了一會之后,慢慢回縮,都縮進了石壁里。 息壤? 宗杭想起一路過來時,走廊廊頂那些奇形怪狀的“頭”,不覺有些后怕:一個個的,怕是都能破壁而出,他居然會以為那只是照明的“燈”。 易颯緩了會,才指向丁玉蝶:“得跟在他后面,他走過的范圍是被允許的,才是我們的安全范圍,一旦越過他自說自話,就會有麻煩,觸動這里的……安保?!?/br> 這蛟龍,上來就要撕爛一切侵入異物,應該屬于安保措施。 宗杭抬手抹了把額上的冷汗:“這里怎么這么嚴啊,老爺廟那次,我們在息巢里跑來跑去的,都爬到巢脾上了,也沒見……怎么著啊?!?/br> 易颯沉吟了一下:“不一定,那里可能原先也同樣嚴格,只是姜駿進去之后,就把祖牌嵌進了輪回鐘,相當于結束了金湯xue的全面戒備狀態,進入了運行階段?!?/br> 所以,丁玉蝶在這兒,就是兩人的安全線和護身符,但丁玉蝶說什么都不會往高臺上走的,畢竟“鎖金湯”并不復雜,就是存放點東西而已,而且,就目前看來,這“鎖金湯”,已經接近尾聲了…… 果然,鞠完躬后,丁玉蝶只略站了會,就繞著祭壇向另一個方向走——沒有原路返回,看來進和出的門不是同一個。 易颯伸手“牽”住丁玉蝶,盡量阻礙他步速,希望能拖一秒是一秒,爭取還能發現些關鍵的,宗杭也猜到了去留不由己,生怕膠卷用不完,鉚足了勁邊走邊拍,拍完臺階上的神話繪畫,又拍周圍的石壁。 拍著拍著,忽然發現了什么:“易颯,這石壁上,好像都是蛟龍,沒別的?!?/br> 易颯循向看去。 還真的,沒有魚、水猴子、龜黿,全是蛟龍,密密麻麻,布滿了圓弧狀的石壁,更奇怪的是,仔細看,這些蛟龍似乎都是雙頭的——該長頭的地方是個頭,該長尾巴的地方,還是個頭。 宗杭吃了這玩意兒的虧,難免反感:“哪有蛟龍長這么畸形的,兩個頭,該往哪頭去啊,還有,身子那么長,跟觸手似的,又纏又裹,想想都惡心?!?/br> 觸手? 易颯心里一動:老爺廟的息壤,也是觸手樣在湖底伸展舒卷,大家之前猜測,那些觸手會“撈取”順水而來、盛放在息壤里的“受精卵”,帶入息巢,和存放著的那些尸體嫁接。 如果這些蛟龍的作用也一樣呢?它們的身體可以無限抽長,所以不存在“兩個頭,該往哪頭去”的問題:一個頭在水底尋覓,吸取,然后通過長長的輸送管一樣的身體,送到另一個頭這,輸出。 問題又回到了起點:“受精卵”有了,尸體呢? 宗杭也在納悶這個:“這兒只是個祭壇,沒尸體,是不是有點太浪費了?會不會尸體存放在別的地方,還沒送來?” 存放在別的地方…… 黃河,還有什么地方能存東西呢?水鬼受訓的時候,關于黃河,丁海金是怎么說來著? ——一碗水,半碗沙,下游河段的很多地方,幾乎成了地上河,水面比沿岸的城市屋頂還要高,只能不斷地加高堤壩,再加高,一旦堤壩決口,那就是水災、改道、大片大片受災的黃泛區…… ——在黃河里,甭想打撈寶貝,灘陡浪急的地方,好東西一下去,轉臉就被沖到十幾里開外了,就算沒急浪,你也架不住它積淤,你想探黃河有多深,連下幾十米,還在淤泥里鉆呢…… 易颯腦子里一激:“尸體應該被息壤包裹著,以一個一個‘息棺’的形式,沉在淤泥里,散落在無數地方。而這兒是個流水線,它的規模,其實不比老爺廟那??!” 簡單來說,就像不同的倉儲觀念一樣。 如果把尸體和受精卵的關系比作手機和芯片,老爺廟那兒的cao作是:筑就巨大的倉庫,立起一排排的貨架,手機規規整整陳放在列,等待著芯片的到來。 壺口這里,換了一種形式,“精簡”了倉儲費用:這個祭壇,就是巨大的cao作車間,當它啟動起來的時候,手機和芯片,同時往這里涌來。 這一節想明白了,一切也就迎刃而解,易颯給宗杭解釋:“地上的這些凹槽,就是‘息棺’的進入通道,那些蛟龍,像車間里的裝配手,息棺進來的時候,裝配手會從四壁探伸出來,一對一地進行嫁接組裝?!?/br> “一輪組裝完畢,又進入下一輪,所以雖然它看起來規模比老爺廟那兒小得多,但其實產能……幾乎是一樣的?!?/br> 正說著,手上忽然一緊。 是丁玉蝶掙扎著想往外走,雖然被迫原地踏步,但步速越來越快。 這反應有些不對勁,易颯忽然想到了什么:“我們下來多久了?” 第93章 下來多久了? 宗杭也沒概念:“大概一兩個小時吧?!?/br> 一兩個小時…… 好像每次鎖開金湯的時長,也就是一兩個小時:畢竟一群水傀儡,下水只是放置或者拿取一些東西,進入的程序雖然繁瑣,一兩個小時也綽綽有余了。 如果過了這個時間呢? 應該會像在老爺廟那回一樣,過了這個時間,丁玉蝶就會醒,醒了之后該怎么出去,可就一籌莫展了。 易颯趕緊松手,同時提醒宗杭:“跟緊了,別掉隊?!?/br> 丁玉蝶的肢體動作依然僵硬,步速卻明顯加快了很多,進入走廊之后,簡直是在瘋跑了,易颯緊隨其后,宗杭更忙:邊跑邊往各個方向摁相機,咔嚓咔嚓,不把膠卷拍完了絕不罷休。 終于到了走廊盡頭,正對面的石壁上,已經隱隱攪起了漩渦:不是水,像是石頭軟化而成的漩渦,攪拌機一樣,越攪越快。 丁玉蝶一個箭步撲了上去,與此同時額頭緊貼祖牌,一頭撞進漩渦內,半個身子立時被吸附了進去。 易颯大叫:“抓住他!抓住我!” 宗杭被她搞糊涂了:到底是要抓丁玉蝶,還是要抓她呢? 但時間緊迫,顯然等不來第二句指令了,好在人長了兩條胳膊,宗杭一橫心,急沖上去,一手抱住丁玉蝶的腿,一手摟住了易颯的腰。 再然后,眼前一黑,整個人就陷入了無窮盡的急旋之中,宗杭挺想暈過去的,暈過去的話就不用受這份活罪了,偏偏又暈不了:一忽兒頭上腳下,一忽兒身子像麻花樣擰轉,抱著的這個似乎要竄脫,摟著的這個又好像要松落,就沒個消停的時候。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身底突然有急浪一托,宗杭的腦袋一下子浮出水面,嗅到了泥腥味的空氣。 夜色依然墨黑,高處槽岸上,有探燈交互照下,有人失聲大叫:“出來了,在那!” 出水了? 宗杭還沒來得及興奮,一個翻浪重錘樣直擊過來,正砸在他頭上,這力道剛勁無比,他眼前一黑,兩手同時松脫,身子直接被打飛到半空翻了個個兒,又栽落下去,沒等落實,又被腳下的水旋帶得連轉了幾圈,芭蕾舞小天鵝的范兒還沒擺完,又大頭朝下向著下游急涌而去。 媽的,這壺口下頭的水流這么厲害?在水下都沒這么兇險啊,還有易颯呢?丁玉蝶呢?沖哪去了? 宗杭徒勞地伸手亂抓,身子跟葉片似的,任水流胡亂拗折,上頭聲音漸雜,吼:“兜??!兜??!” 什么兜???他還沒反應過來,已經一頭撞在一張大網之上。 被網兜慢慢吊起的時候,宗杭吐掉嘴里的泥水,有氣無力地低頭去看。 他是第一個被兜吊上來的。 丁盤嶺他們,攔水設了好幾張巨大的網,即便不幸錯過了第一張,后頭還有第二三四五張,半空里,他看得清楚:易颯正蜷著身子,被一張網兜牢,在水浪翻覆間忽上忽下;而丁玉蝶漂得比易颯還遠,四肢大展,蜘蛛樣扒住網身,抖抖飄飄風箏似的,像是下一秒就要上天。 總算是……都上來了。 *** 上來的三個人,暈了兩個,唯一一個沒暈的受了傷,精神也極度萎靡,丁盤嶺不好馬上追問金湯xue里的情況,這樣顯得有些太不近人情了。 所以先清理現場、收隊回賓館休息,好在照片的沖印也需要時間——照片出來了,人也休息夠了,再坐下來細聊不遲。 宗杭累得要命,被帶去包扎傷口的時候險些坐著睡著了,回房之后澡都顧不上洗,胡亂灌了兩口三沸三涼的酒湯送藥,一頭栽進床里睡著了。 難得的深睡眠,全程無夢,醒來的時候夕陽西下,道道溫柔的暖光斜進房里。 宗杭還以為自己睡了一個白天,看到電子鐘表上頭的日期標識時,才知道第二個白天也快過去了。 他略沖了澡,換了干凈的衣服出來:這賓館不大,這一層大概被丁家包了,有幾個人正歪在走廊的沙發上打牌,看著眼熟,鎖金湯時見過,但都叫不上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