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節
易颯嗯了一聲,沒說話,也沒抬頭,一直坐著不動,聽著宗杭出去,聽著門關闔發出的聲響。 屋里終于靜了,只空調機發出嗡嗡的聲音。 一切的感官反應都好像慢了一拍,直到這個時候,面上才有絲絲燙熱,像胭脂暈了水,一點點揉化開,易颯低下頭,拿指甲慢慢刮擦床單上的織物紋理,頭發也垂下來,發梢高高低低,有些擦著臉側,有些撓著頸窩。 *** 宗杭回到房間,第一件事就是把電茶壺灌滿水,然后插電開燒,似乎這樣就可以向大家證明:看呀,我沒胡扯,我屋里……真燒著水呢。 呼呼的燒水聲里,他把自己摔到床上,腦袋埋進床里。 什么都沒想,也不敢去想,就那么趴著,直到有人敲門。 是過來送行李的,順便通知他明早九點出發去壺口,又問:“要叫早嗎?要的話你定個時間?!?/br> 要吧,保險一點,宗杭隨口定了個早八點。 接下來做什么都三心二意,沒練功,易颯沒找他,他也沒再去找易颯,晚上十點多才覺得腹內空空,想起沒吃飯,打送餐電話要了碗面。 吃完飯,滿腹心事上床,自己也鬧不清這滿心惆悵的,究竟為了什么。 沒睡踏實,一夜翻覆,收尾卻是個美夢。 夢見白天的那一幕,夢見易颯的眼睛、睫毛,還有溫軟的鼻息。 夢里,他膽子要大一些,沒有縮回身子,耳朵里有無數嘈嘈切切聲音鼓勵他:“親一個,親一個嘛,反正是夢?!?/br> 是啊,反正是夢,宗杭心跳得厲害,慢慢向她的嘴唇親過去…… 然后電話就響了。 真的響了,眼皮一睜,夢里的迤邐綺麗全沒了,床頭的話機抽風樣震個不停,接起來,那頭是個單調呆板的男聲:“先生您好,現在是早八點,您定的叫早服務……” 宗杭差點吐血。 他掛了電話,被子一掀蒙住腦袋,眼睛閉得死緊,企圖再回到那個夢里去,攥住些余味也好。 沒用,一片黑,感覺不對,什么氛圍都沒了。 他一腳踹開被子,在床上又滾又捶,還嘶吼了兩聲,兩手死抓床單,又掀又甩。 自掘墳墓,他為什么要定八點的?哪怕再晚五分鐘呢,五分鐘,夠他做很多事了! 全沒了! 這心情,仿佛丟了一百億! *** 這趟同去壺口的人不少,光車子就有七輛,為了盡量低調,并不是清一色的越野,除了領頭的大切外,其它幾輛都是普通家用車,且車型不一。 姜太月年紀太大,不參與這趟顛簸,丁磧的頭車上只坐了丁盤嶺和丁長盛兩個人。 易颯和宗杭坐第二輛,臨發車的時候,丁磧從前車過來,敲了敲車窗。 易颯撳下車窗玻璃。 丁磧遞了個塑皮文件封給她,里頭夾了幾頁打印紙,他臉上的淤青未消,嘴角邊剛結痂,說話得盡量小心,免得傷口開裂,所以語調總有些怪怪的:“祠堂那邊今早發過來的,他們是只要整理到了什么,就即時發送,干爹讓拿給你看看?!?/br> “關于什么的?” “漂移地窟?!?/br> 易颯接過來。 反正車程不短,路上正好用來打發時間——她翻開的時候,車子恰好開動。 前兩頁是圖片,拍的是家譜正封和內頁,正封上是“姜氏家譜”,看來是姜家祠堂里找到的,內頁上都是豎寫的繁體字,紙頁發脆泛黃,還有大團的污漬。 易颯直接翻到解釋部分,邊看邊講給宗杭聽。 “姜家有一位長輩,叫姜射護,是個水鬼,年代應該是明朝末年,家譜里說他一生開了三次金湯,家財萬貫,受當時的名士徐霞客影響,閑的時候也喜歡去訪名山大川,有一回游歷到現在的青海附近,想到祖師爺提過的‘漂移地窟’,就想去找找看,這一找就是三年?!?/br> 宗杭心說,這才叫有錢有閑呢,一般老百姓家,誰經得起這么折騰。 “偶然間找到的,有一次深夜,他騎馬趕路,迷失了方向,中途停下來小解,忽然聽到轟的一聲,回頭看,坐騎居然飛到半空,又摔落下來,當場摔死了?!?/br> “他趕緊拎著褲子過去,發現原先馬兒停著的地方,出現了一個洞,大概井口大小,里頭風聲呼呼的,不過很快就停了?!?/br> 這應該就是“地開門,風沖星斗”了,看來漂移地窟出現的時候,會伴隨著直上直下的強風:這馬也是活該倒霉,恰好站在了風眼上,直接送了命。 夜深人靜,馬匹莫名地飛上天摔死,原地又出現了這么個詭異的洞——虧得在場的是姜射護,換了普通的當地老百姓,大概會當成妖魔鬼怪來瘋傳。 “姜射護扔了個火折子下去,很快就不見亮了,又扔了塊石頭,也沒聲響,他懷疑這就是漂移地窟,于是從行囊里取出手耙腳攀,裝備了之后爬進洞里?!?/br> “據他說,下去了至少有幾十丈,然后,眼前突然出現一道白光,整個人就人事不知了——后來被凍醒,發現自己躺在地上,馬兒死在身邊,那個洞,早沒影了?!?/br> “但是白光出現的剎那,他覺得自己看到了什么東西,于是畫了個圖,隨記在側……” 易颯翻到最后一頁。 宗杭也湊上來看。 怎么說呢,中國古代的畫注重寫意,沒那么寫實,姜射護的繪畫水平也很讓人感動,但還是能依稀看出,畫的是個人,側面。 但這個人的大腦后半部分,是打開的,而且里頭填充的東西奇奇怪怪,顯然并不是……大腦。 第88章 易颯對著這畫看了半天,最終敗給了姜射護的畫技,編寫家譜的人好像也并不覺得奇怪,輕描淡寫來了個批注—— 料魑魅魍魎爾。 古代人也是見過世面的,傳聞中的惡鬼,有長舌的,有血盆大口的,有腦袋可以挾在腋下的——多個開腦殼的,也不稀奇。 宗杭也湊過來看:“外星人嗎?” 外星人真是萬用插座,一切怪力亂神推到它身上,都能接通邏輯,易颯白了他一眼:“你也就只能想到外星人了?!?/br> 宗杭奇道:“誰說的,我想的可多了?!?/br> “比如呢?” “比如開腦手術啊,這人在接受腦部手術?!?/br> 易颯略一琢磨,覺得有點意思:“再比如呢?” “還有機器人啊,科技展會上放過,”宗杭比劃給她看,“現在的機器人,都做得仿真人化,外頭裹著仿生皮膚,其實里頭是各種精密機械,那種展示的半成品,還會讓你看到腦子里頭的樣子……” 易颯心里一動,又把紙頁舉起來看。 不說時沒覺得,一旦點破,越看越像。 這些沒章法的失真勾畫,也許真是姜射護那個年代的人理解不了的機械設置呢? 九六年下漂移地窟,那叫一個不堪回首,以至于丁盤嶺跟她說起再組車隊前去的提議,她第一個念頭就是可別重蹈覆轍。 但姜射護下去,反而好端端出來了,那是因為…… 易颯擰著眉,幾乎是絞盡腦汁,試圖抓取每一丁點的可能性。 ——人數太少了,姜射護只一個人,為了一個人開“盒子”,顯然很不合算。 ——時間也不對,明朝末年,還遠沒到“不羽而飛、不面而面”的時候。 鄱陽湖底的金湯xue,算是有個“門”,姜駿反復推水,“輸入”密碼,才可以進去。 那么同理,漂移地窟里,應該也有個門,姜射護爬下了幾十丈,也許已經到了“門口”,然后白光一閃,他失去意識,被送回了地面。 也就是說,地窟拒絕了他,沒給他開門。 易颯覺得,關鍵說不定就在這道白光。 像場館入口處的安檢裝置,掃描不通過,不準入。 它掃的是什么呢?姜射護被它一掃,當場失去意識,難道掃的是……腦子? *** 下午,車進壺口所在的吉縣。 壺口的地理位置很刁,山西陜西,這一段恰以黃河為界,所以景區也一半歸山西,一般歸陜西。 山西看壺口,進的就是吉縣,好處在于可以近看,陜西看壺口,進的是延安,那兒視角比較恢弘,航拍的照片氣勢磅礴,再加上延安附近的其它旅游資源比較豐富,大多數游客還是偏向延安線。 但三姓這趟過來,目的可不是看景。 進了吉縣,車子直奔景區,說是先踩個點,看看這兩天的水勢。 水勢絕對不小,離著還有段距離,易颯就已經聽到轟隆轟隆的水聲,說是“黃河灘頭百丈鼓”一點都不過分,宗杭沒來過,擱車里已經坐不住了,車一停就跳了下來。 車外頭聽,跟車里的感覺又不同,震響漫天鋪蓋,連地面似乎都在微微震顫。 宗杭先奔去看景區介紹。 上頭介紹了瀑布的形成。 說是黃河流到晉陜高原時,像失了籠頭的野馬,河面一度開闊到上千米,但偏偏到了吉縣這兒,遭遇一條大裂谷,寬不過二三十米,深卻有四五十米。 試想想,那么寬的河面,要驟然收窄,而且是幾十米高的落差,那么大的水量,咆哮傾瀉跌砸而下,這聲勢,還有不駭人的? 難怪有句話叫“千里黃河一壺收”,把這兒比作個壺肚子,這還沒完——傾瀉下來的黃河水還沒顧得上喘氣,立馬又涌進一條數十里長的狹窄溝槽,又叫龍槽。 它有上天入地的聲勢能耐,你卻拿這么窄的壺、這么狹的槽去拘它束它,它怎么可能安分?自然是翻滾騰躍,嘶吼聲日夜如雷,也稱“旱地鳴雷”。 最底下還列了段神話傳說,宗杭彎腰去看,心里咯噔了一聲。 居然看到了“大禹”的名字。 傳說里,黃河四處肆虐,為害甚多,大禹考察地勢,覺得晉陜峽谷的龍門很不錯,想把黃河給收進來,但收到一半,有塊巨石擋路,大禹一氣之下,把這塊石頭給砍開了一道裂縫,這道裂縫,就是壺口。 又跟大禹有關? 正尋思著,易颯在不遠處喊他:“你是來玩的嗎?還旅游上了?要不要給你照張相?” 宗杭又顛吧顛吧跑回去。 幾輛車上的人都已經聚在了一處,頗像個小型旅游團,早有當地的丁家人迎過來,為首的是個圓臉的年輕小伙子,手里攥著買好的票,胳膊上搭著十來件一次性雨披,向著丁長盛嘰里呱啦說個不停。 ——夏季不是壺口水量最大的時候,但今年反常,先頭下了幾場暴雨,水量突增,瀑布里跟冒滾煙似的……看了就知道了; ——丁玉蝶已經在里頭了,等著跟大家伙匯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