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
不知怎么的,又到了空蕩蕩的地下道里,像地鐵的通道,空無一人。 她往前走,兩邊的走廊廣告框里,原本是最新的影訊、最火的明星、最in的綜藝,漸漸的,都成了一面面太極盤的掛鐘,空寂處忽然傳來類似地鐵進站的聲響,無數掛鐘的s形走針齊刷刷開始計時。 滴答——滴答—— 人聲漸漸鼎沸,無數囈語般的輕音響在四面八方。 “來了,它們來了……” 易颯回頭。 廊道的盡頭處,涌出大量的人,形色匆匆,很快到了面前,又和她擦肩而過。 仔細看,這些人跟她也沒什么不同,或西裝革履,或纖腰楚楚,為著生計生活,東奔西走,馬不停蹄。 人群中忽然有人大叫:“易颯!” 誰??? 又叫了,語氣焦灼:“易颯,易颯!” *** 易颯睜開眼睛,看面前的宗杭,又低頭看自己,手上一顫,手里斷了的勺柄就掉到了桌面上。 她居然坐在桌子前頭。 桌面上劃滿了字,仔細看,都是重復的四個字。 ——它們來了。 宗杭臉色都白了:“你睡著了,忽然又爬起來,眼睛發直,問你話你也不吭聲,到桌子前坐下,拗了柄勺子就開始寫字,一直寫,一直寫……易颯,你怎么了???” 第74章 易颯也說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了。 不過她隱隱有種感覺:姜駿和易蕭的今天,就是她的明天,而她走過的路,未來宗杭也必然經歷。 有些事情,得抓緊了。 *** 丁家向來依黃河而居,丁長盛的窯廠,不可能脫得了黃河流域,易颯計劃一路向北,途中等丁玉蝶的消息,等不到再作其它打算。 之前赴姜家的這趟金湯,她是開摩托車來的,車子還停在最初上船的碼頭附近,所以先回去取車,開摩托車到南昌,從南昌再包車北上。 易颯結清了旅館房錢,帶宗杭和烏鬼上了輛私營小面的。 車子搖搖晃晃開起。 鄉村線的小面的,乘客不多,舍不得開空調,為求風涼,車窗都大敞,易颯靠窗坐,支頤看平靜大湖,天氣不錯,湖上波光點點,舟船如裁葉,線線條條。 出穹洞前,她把易蕭的尸體,還有另外那幾具被殃及的擺在了一起,也不知道現在有沒有被息巢收葬。 出了會神,轉頭看宗杭,他捧著那本格斗手冊,看得聚精會神,身子和書都隨車身的晃動左擺右蕩。 他爸沒教過他坐車別看書嗎? 還有,至于認真到這份上嗎,沒聽說看書能看出高手來的。 易颯清了清嗓子:“都看出什么來了?學到有用的了嗎?” 宗杭顯然已經被作者圈粉了:“太有用了?!?/br> 他給易颯講自己剛學到的:“原來頭還能拿來當武器,叫‘頭擊’,訓練到位的話,頭擊能有數百公斤的力量呢,最有效的是拿你的腦袋瓜去撞別人的臉,你想,臉多怕疼啊……以后,丁磧再打我,我就這么搞?!?/br> 這自信滿滿的,易颯斜了他一眼:“來,撞我?!?/br> “???” “幫你試練一下,用你的頭撞我?!?/br> “開著車呢?!?/br> “人家打你,還管你坐沒坐車?” 宗杭猶豫:“不行的,頭擊很厲害的,萬一把你撞傷了……” 易颯說:“我這人從不往自己臉上貼金,我的功夫,最多三流,丁磧是一流,沒跑的。你撞不贏我,還想撞他?只管來?!?/br> 她好歹也練過兩三年,讓個只看過兩三頁紙的制住,也忒沒用了。 宗杭前后看了看。 司機在開車,售票員在刷手機,前座的老太太專注地嗑瓜子,后座的老大爺歪在座位上,睡得呼哧呼哧。 應該沒人會注意到他動手。 他說:“那你小心點啊?!?/br> 說完,歪側了身子,手扶住前后椅,頭一低,對準易颯的臉就撞了過去。 易颯眼疾手快,一掌摁過來,把宗杭腦頂心給控住了。 宗杭這“頭擊”只擊了一半,就遭到了空前強大的抵抗。 易颯說:“鐵頭,用點勁啊,這是給人撓癢癢嗎?” 宗杭咬牙,臉都憋紅了往前,分毫未進。 這小細胳膊,哪來這么大的勁? 正僵持著,易颯有電話進來。 于是試練結束,宗杭拿手揉腦袋,易颯甩著胳膊,拿左手接電話。 易云巧打來的,劈頭蓋臉,先罵她連著幾天玩失蹤。 易颯語氣放軟,夸張地展示了一下堵塞的鼻息:“手機掉水里了,才換了卡,又感冒了幾天,沒好呢?!?/br> 的確情有可原,易云巧原諒了她,直奔主題:“收到消息了嗎,姜孝廣進特護病房了?!?/br> 姜孝廣不是躺在息巢里嗎,這又唱的哪一出啊,易颯不動聲色:“姜叔怎么了???” “說是老來喪子,悲傷過度,這幾天忙的,身體沒撐住……”易云巧始終犯嘀咕,“在船上的時候,我看他還好啊,傷心歸傷心,沒到這么嚴重的地步吧,再說了,他身體一向不錯,怎么說倒就倒,還倒進特護病房了?!?/br> 易颯說:“可能當著咱們的面,姜叔比較克制吧?!?/br> 易云巧嘆氣:“姜家這趟可真是,統共三水鬼,死了一個,病危了一個,剩下姜太月那么大年紀,中看不中用的……哎,颯颯……” 她突然壓低聲音:“我聽到風聲,說是……上頭又在考慮漂移地窟了?!?/br> 易颯不自覺打了個顫:“漂移地窟?” “可不是嘛,我聽到就覺得晦氣,那倒霉地方,折了我們易家多少人啊,但是也沒辦法,新水鬼遲遲出不來,老水鬼又出狀況,姜家是不指望了,丁海金又是個心臟搭橋的,現在只剩下我們倆,丁小蝴蝶,還有那個叫什么盤子……” 易颯說:“丁盤嶺吧?” 如果拿老中青來劃分水鬼,丁海金算“老”,丁玉蝶算“青”,那丁盤嶺就是正當壯年了,但這人生性木訥,沉默寡言,又不擅交際,存在感向來很低,這趟開金湯,他也在船上,但露面很少,以至于易颯對他都沒什么印象。 易云巧也想起來了:“就是他,三家,才四個能辦事的水鬼,寒不寒磣?不過話說回來,真去漂移地窟,我愿意的,我倒想看看,什么了不得的地方,能放翻我們那么多人,他們當初,是不是動了什么不該動的?畢竟祖師爺指點去的地方,不至于害我們啊?!?/br> 祖師爺?祖師爺的心,比海底針還難捉摸呢。 掛了電話,易颯心頭往外泛涼氣。 漂移地窟,總覺得是這一切開始的地方,很多人的命運,姜駿的、易蕭的,還有她的,都跟那兒脫不了關系。 宗杭叫她:“易颯?” 易颯定了定神,把姜孝廣進特護病房的事說了。 宗杭憤憤:“丁長盛也真是……什么都敢編排?!?/br> 易颯倒不覺得全是丁長盛的鍋。 一個人做不到這樣,得很多人配合支撐,三姓內部,顯然有一個團體,只是不知道成員都有誰。 *** 也是巧了,電話剛掛不久,丁玉蝶就打來了。 先還客氣問候了她一下,易颯耐不住性子:“說重點,窯廠有進展了嗎?” 一聽這急吼吼的語氣,就知道她已經從之前那半死不活的狀態里走出來了。 丁玉蝶先不急著說窯廠:“丁長盛回家了你知道嗎?非但回家了,還在朋友圈發了張照片,黃河壺口瀑布跟前照的,點贊的沒有一百也有八十?!?/br> 易颯沒加過丁長盛微信好友:“所以呢,什么意思?” “他很少發朋友圈的,更別說發照片了?!?/br> 易颯一下子反應過來。 這是昭告諸人,他離開鄱陽湖之后,沒停留、沒耽擱,早回老家了,沒去過老爺廟,對姜家的事也一概不知,誰想置疑,有旅游照片為憑,點贊的百八十人都是證人。 也真是處處小心步步為營了。 丁玉蝶這才轉入正題:“我偷偷打聽了一下,丁叔沒窯廠,不過,他以前干過窯廠?!?/br> *** 三姓的人,背后有家族支撐,雖然依著能力高低,受到的扶持有不同,但基本都能做到生活無虞。 不過家族內部,并不提倡大家當富貴閑人——不勞不作卻有吃有穿,難免引來覬覦懷疑,所以一直以來,都時興找份表面差事,易九戈當年,就在學校里找了份語文老師的工作,早出晚歸,樂在其中。 丁長盛沒進掌事會前,也倒騰過不少生意,九幾年的時候,很多鄉下地方習慣自己燒磚造房子,鄉鎮磚窯廠一度很紅火,丁長盛就和幾個朋友合伙,辦了個窯廠。 易颯追問:“那現在呢,窯廠在哪?” 哪怕荒廢了,也總還有個地址吧。 丁玉蝶早料到她這心思了:“別想了,渣都不剩了。我原先也以為,倒閉了還能有個廢墟,一問才知道,地方上修路,他那窯廠正好在路線上,雙方談好賠償之后,鏟土機子刷刷都鏟了,現在你要去看,那就是條柏油路?!?/br> 那應該不是了,易蕭被關的地方,也同時是很多人被關的地方,至少得有場地、有門有鎖。 “還打聽出什么了?” “還打聽出,我丁叔真是個不錯的人,”丁玉蝶的關注點也真是歪得很清奇,“樂于助人,他之前不是農村戶口嗎,后來搬去城里的……” 沒錯,三姓要沿河居住,但河邊并不都是大城市,很多人手里攥著大把鈔票,卻享受不了花花世界,得安居在小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