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
第64章 易颯也來不及細細觀察這船冢狀況了。 還是先救宗杭要緊,他只剩了個腦袋在外頭,萬一待會這息壤轉了性子,又往外長,那可真是人形琥珀、活化石了。 她動作麻利地從那塊突出的巨石上翻了下去。 宗杭眼睜睜看著她消失,心跳突然加速,胸口一陣悶滯。 視線是平的,只能看到環繞四周的嶙峋石壁,易颯發出的聲響越去越遠,卻又帶回音,讓人心生前途未卜的荒涼。 只剩一個頭的感覺太可怕了。 萬一易颯出什么狀況,沒法回來呢? 萬一這個時候來了個什么蟲子,老鼠、蛇,他一個頭,怎么對付?只能上嘴咬了?好惡心。 萬一上頭正好落下塊石頭,不偏不倚,正砸他后腦勺上…… 孫悟空到底是怎么在五指山下堅持五百年的?他五分鐘都堅持不了,感覺分分鐘都要崩潰…… 宗杭忍不住大叫:“易颯!” 這聲音飄出去,像煙圈,半空中轉轉悠悠,碰到石壁,又彈回來。 沒有回應。 完了,宗杭的腦子里跟放映機似的,一幅幅地編排畫面: ——白發蒼蒼的童虹,戴著老花鏡看他的照片,伸手抹去眼角流下的淚:“我們杭杭,三十年沒音訊了……” ——畫面切換到這兒,他的腦袋已經成了個骷髏頭,伏地的姿勢凄涼而又哀怨。 ——又二十年后,隆隆機器聲響,人類終于發現了鄱陽湖底的秘密,面色凝重的女主持指著他的骷髏頭向大眾做現場直播:“是的,攝像鏡頭請給個特寫,我們可以看到,這是人類的頭骨,經現場科學家分析,應該是一位年輕男子……” 宗杭差點被自己導的戲感動哭了。 就在這個時候,嘩啦一聲響,易颯又從石頭下頭翻了上來。 她面色泛紅,氣喘吁吁:這一路上,一溜兒帶小跑,見到趁手的趕緊拿,都沒敢耽擱,生怕回來的時候,宗杭已經整個兒被息壤吞了…… 目下所見,一顆腦袋靈活地轉來轉去,挺自得其樂的嘛。 宗杭也看她。 她一條褲子已經撕成了熱褲,上衣也扯成了露臍裝,露一截白皙細腰,左肩繞一捆塑料纜繩,背上拿繩子捆背了不少船板木頭,腰上扎了條不知道從哪扯下來的布料,褲兜里還插了個帶蓋的玻璃瓶,里頭的油液一晃一晃的。 整體上,有點不倫不類。 但宗杭覺得怪利落的,很英姿颯爽的感覺。 易颯盤腿坐下,嘩啦一聲木料解了滿地。 她先做火把:拿匕首割扯了些布料下來當火絨,剩下的布裹在一根粗木頭上,把玻璃瓶里的油液倒上去浸了。 又把那些船板木頭又掰又折,湊成了一堆引火料。 最后掏出串東西,黑不溜秋,是好幾樣串聯在一起的:一根寸許長帶凹槽的金屬尺,一根七八厘米長的碳棒,還有根纏花結的細捆繩。 “知道這是什么嗎?” 宗杭搖頭。 “打火尺、鎂棒,這個是尼龍傘繩,拆開了有兩米多長,在野外可以用來設陷阱、做簡易弓箭的拉弦,捆人什么的?!?/br> 打火尺和鎂棒的組合可比燧石取火給力多了,尺槽處卡住鎂棒大力往下刮,火星子那是蹭蹭的,沒多久火苗就起來了,易颯一邊忙著吹火攏火,一邊給他說些大致的情況: ——這個洞還算挺干燥的,所以有些船上的器具沒完全朽爛; ——不少船上的工具用品都保存下來了,可以利用; ——這油變質得跟水似的,估計沒什么效果了,但有總好過沒有…… 說話間,無意中瞥了宗杭一眼。 一個腦袋,正努力朝向這頭聽她說話…… 易颯沒忍住,撲哧一聲,又笑了。 有這么好笑嗎,宗杭朝她翻了個白眼。 就是這個白眼,又壞事了。 易颯拿起火把,火堆上一撩燃了火,走到宗杭身邊,作勢挨向息壤,宗杭正長舒一口氣,她胳膊一擰,把火把背到身后,然后蹲下身子。 問他:“你眼翻什么翻,我就是不救你,你一個腦袋,能怎么樣?” 干嘛啊,臨門一腳的,這不是欺負人嗎? 宗杭真是急得想蹦跶,又蹦不動。 易颯笑瞇瞇的:“這樣,叫我聲好聽的?!?/br> 宗杭茫然:“易颯不好聽嗎?” 易颯想了想:“叫聲jiejie來聽聽?!?/br> 宗必勝散的尋人啟事上有宗杭的年紀,易颯知道他比她小了兩歲多:她滿地噠噠跑的時候,他還抱著奶瓶吃奶呢。 jiejie? 想得美。 宗杭憋紅了臉,目光卻忽然溜歪了。 易颯的上衣下圍本就撕掉了一半,下頭的口敞得大,她還為了趨近跟他說話,半蹲了下來,他發誓自己是無心的,但目光一路從她平坦緊致的小腹順延了上去,看到素白底色上淺紫淡粉的細小碎花,看到…… 宗杭閉上眼睛,頭一低,額頭恨不得埋進地里去:“不叫?!?/br> 易颯說:“不叫的話,我可就扔你在這卡著啦?” 宗杭面頰發燙,含糊說了句:“不叫?!?/br> 看不出來,這圓滾滾的腦袋,還是顆倔強的頭顱。 易颯正想說什么,忽然注意到他的耳朵。 火把還沒靠近呢,這耳朵居然火燒一般發紅,不光是耳朵,這紅已經揉散到了耳根下、脖頸上。 至于的么,調侃兩句而已,是自己哪不對嗎? 易颯納悶地低頭看自己的穿著,然后秒懂,手一抬,就想抽他后腦勺。 快抽到時,手指一蜷,指腹帶過他柔軟發梢,又放下了。 怪了,倒不怎么生氣,斜瞥他一眼,唇角不覺揚起。 算了,饒了你了,跟鴕鳥似的,腦袋藏那么嚴實,以為別人就看不到你屁股了? 她把火把挨向息壤山壁。 *** 終于出來了。 宗杭手腳并用地爬離石壁,長吁一口氣,不止口鼻,全身皮膚都像在大口呼吸:他的身體被息壤圍裹得太久了,跟下水燙過的大蝦似的。 易颯還在邊上說他:“當時狀況那么緊急,不應該拼命往前爬嗎?我怎么就沒被息壤‘吃’???” 宗杭憋了半天,冒了句:“那我腿長啊?!?/br> 本來嘛,他是男人,個子比她高,架子比她大,當然沒她那么……緊湊,嗯,對,緊湊靈活。 易颯說:“聽你這意思……我的腿短咯?” 宗杭瞄了眼易颯的腿。 她的腿真好看,又直又細,皮膚還細膩,不知道跟經常下水有沒有關系。 宗杭說:“那……從絕對值上來說,確實是我的腿更長啊?!?/br> 易颯:“……” 頓了頓問他:“你沒交過女朋友吧?” 宗杭說:“誰說的,我……” 他打了個磕絆。 是交過“五個”好呢,還是沒交過呢? 交過,顯得他有魅力,討人喜歡,受女孩子歡迎,但會不會顯得太花心了點?易颯好像不喜歡這樣的。 他改口:“是啊,怎么啦?” 易颯說:“沒什么?!?/br> 一個學渣,好不容易知道個“絕對值”,還拿來跟她比腿長…… 活該你沒女朋友! *** 易颯把纜繩結在巨石邊緣當懸繩,帶著宗杭下到船冢底部。 站在高處看感覺還不明顯,一落地,置身其間,登時就覺得人是在巨大的“船城”之中行走,水流和息壤的力量真是難以估量:有些小船尚能保持全貌,但很多鋼鐵巨輪反而被扭曲得妖形怪狀。 易颯遇到稍微像樣一點的船就鉆進去看,想給宗杭找雙鞋:這兒不比溶洞,很多尖利的鋼鐵部件散落得到處都是,一個沒留神就會中彩。 宗杭反而講究起來,表示不想穿人家的鞋:船上的人都已經遇難亡故了,穿死人的鞋,就像占了人家的位置,不吉利。 年紀不大,唧唧歪歪的事倒不少,一問,果然是受宗必勝熏陶,畢竟生意人在乎這玩意兒。 不穿就不穿吧,讓他這么一說,易颯也覺得心里怪瘆的,而且,水鬼的認知里,有活人與死人的“地界”之說,這兒在水底以下,是別人的地界,謹慎些也好。 她在一條倒翻的小貨輪里找到幾塊膠皮,預備比著左右腳的形狀拿匕首劃割兩塊,有了鞋底,再穿幾個孔,綁幾道尼龍繩,也勉強算是雙“涼鞋”了。 正下著刀,在隔壁房間翻騰的宗杭出來了。 他從息壤山壁里脫險之后,全身上下就只剩了條風涼的大褲衩,還破了洞,前露點后露rou的,好不雅觀,想找塊布圍,但那些蒙灰的窗簾都好像爛蛛絲,一拉就破——剛在破餐廳里轉悠,無意間在抽屜里翻到塊老式的塑料桌布。 聚乙烯材料,多少年都不朽爛,宗杭靈機一動,拿菜刀在桌布中央剜出一個洞,然后套上了。 跟斗篷似的,怪時尚的,走起路來還衣袂飄飄,他喜滋滋出來給易颯看,易颯沖著他嫣然一笑:“挺開心是吧?” 是啊,有“衣服”穿了,能走能動,還能跟在她邊上,他就是開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