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
原本還能影影綽綽,看到洞那頭的樣子,剎那間就全沒了,易颯心知不妙,急撲上去看時,幾乎怔住。 這個洞在生長。 在自行補填。 就在她眼前,在她注視下,以rou眼可見的速度,長起來了,只幾秒鐘功夫,恢復如初。 什么挖痕、鑿痕,全沒了。 易颯伸手去摸,就是石頭,冷、硬、堅,指甲都摳抓不動。 她腦子里突突的。 這是什么東西?人?鬼?石頭?動物? 怔愣間,背上忽然一痛,回頭時,才發現蛤群已經撲上來了。 宗杭好像也知道這洞沒指望了,抖羅著老頭衫做最后的抵抗,想發狠又怕蛤蜊自爆了傷及己身,左支右絀,幾乎要被蛤群圍住,她自己也被盯上了,而且她的處境更糟糕,連老頭衫都沒有,只能揮動匕首又掀又打…… 蛤群重重疊疊,擠擠挨挨,后頭的不斷擠上來,疊壓得幾乎沒了空隙。 易颯忽然大叫:“衣服扔給我!” 宗杭位置比她更接近蛤群主力,早被蛤牙咬得渾身血跡斑斑了,耳畔聽到嘁喳嘁喳,神經都要崩潰了,驀地聽到這一句,心里突地沉了一下。 他只剩這衣服了,扔給她,他就什么都沒有了。 但也只是略一遲疑,抬手就扔出去了。 不過那心情,寡喪得跟在鴨頭山時、從藏身的洞里出去、被姜孝廣的人掀翻在地時,一樣一樣的。 他看到,易颯抬手抓住老頭衫,全幅展開了一抖,向著蛤群最密處沖了過去,兜頭網了無數,怕是有成百上千只,迅速四角打結,然后一把掄起來,一臉佛擋殺佛的戾氣,向著地上、石壁上猛砸。 動作幅度很大,蛤群像炸了窩的蜂,四下騰開,說時遲,那時快,易颯用力一掄,把老頭衫結成的包裹扔了過去,然后幾步沖向宗杭,大力把他撲翻。 落地的同時,宗杭聽到轟然巨響,他一下子反應過來,眼見離著掩體還有幾步,趕緊抱住易颯滾了過去,又翻身把她給蓋住。 巨響過后,像炸開了連環炮,響聲不斷。 宗杭想明白了,易颯情急生智,利用了這飛蛤的特點。 它們受傷會自爆,是優勢,也是劣勢。 老頭衫結成的“包裹”,相當于一個巨型“炸彈”,扔到蛤群里,威力無窮,包裹里頭的必死無疑,外頭的也會瞬間被殺傷大片,而被殺傷的,幾秒鐘內又會自爆,一環扣一環,一殺二、二殺三、三殺無數,借機破了這蛤群都有可能。 他為自己感到慚愧。 他剛剛,有那么一瞬間,還懷疑了易颯。 *** 爆炸聲由密集轉為稀疏。 到末了,三三兩兩,稀稀疏疏,像焰火集會后剩下的大喘氣小爆竹,自娛自樂地噼啪一下。 這蛤群,就算不全滅,也該元氣大傷,短時間里,組織不了什么反攻了。 易颯挪了下頭,臉頰蹭到宗杭的肩膀,有點燙,也不知道他皮膚燙,還是她臉燙。 她不自在地又挪了一下,這一次,他密軟的頭發從她鼻端掃過。 易颯頭一次發現,宗杭身上的味道很干凈,哪怕混了泥沙石塵,也不摻污濁。 她推推他:“行了,起來?!?/br> 宗杭起身,從后腦到后背,滑下碎殼石屑無數。 剛剛那一場連環爆,其聲勢可見一斑,宗杭覺得自己身上挺臟的,趕緊起身,走到一邊又拍又撣。 易颯抬頭看,真是遍地狼藉,四周還散落著一些僥幸生還的蛤蜊,已經沒了活力,老邁般挪動著身子。 她走到原先已經爆出了洞、但現在已經長好了的石壁邊,拿手推抹了一番,又不死心地拿匕首劃砍。 宗杭聽到動靜,也湊了上來,他沒看見這洞是怎么補上的,但他很確定之前這兒有個大洞:“咱們爆的那個……洞呢?” 易颯說:“你有沒有聽說過,有土石能自己生長?” 有啊。 宗杭記得小時候,童虹給他講中國古代神話故事,大禹治水那一節里,就提到息壤,“息”代表生長,這土壤可以自己生長,無窮無盡,所以《淮南子》里有一句,禹乃以息土填洪水。 易颯拿手指了指黑褐色的石壁:“息壤?!?/br> 又指頂上泛亮的石灰巖:“息壤?!?/br> 最后指遍地碎rou殼片,還是那兩個字:“息壤?!?/br> 宗杭糊涂了,其它且不論,蛤蜊又怎么會是息壤呢。 易颯給他解釋:“以前的人不知道冬蟲夏草的原理,說它既是植物又是動物,我不知道息壤是什么,但總覺得跟冬蟲夏草有相似之處,既像無知覺的土沙,又像有知覺的動物?!?/br> 她指石壁:“之前我讓你‘再撐一會’,就是因為我先前鑿的那些槽洞不見了,只剩淺淺的窩,說明這石壁可以自我修復、生長,只是速度比較慢?!?/br> “但是后來,洞都炸穿了,頂上有什么東西移動下來,幾乎是片刻之間,這洞就平了。那東西像光影,其實應該是一層薄土沙粒,修復生長的速度很快?!?/br> 宗杭聽得半懂不懂:“一個慢,一個快,會不會是兩種東西呢?” 易颯搖頭:“修補出來的效果是一樣的,更像是同一種東西,我倒是傾向于覺得:一個是老年,一個是幼年或者盛年?!?/br> 這比喻有些離奇,宗杭過了好大一會才咂摸出味來。 她的意思是,都是息壤,但組成石壁的這些,經過了很多年頭,上了年紀,所以活性很差,頂上的那些,正當盛年,所以修復速度快。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那上頭的光……” 易颯點頭:“未經使用的嶄新息壤,可能就是帶光的,老化或者使用之后,就不發光了。剛剛你提醒我小心,我們看到泛亮的光從石壁上下來,那亮度,比周圍還高出一些,可能是它移動或者活動的時候,亮度會提高……” 亮度? 宗杭脫口說了句:“那我們在湖底,也看到了白光啊?!?/br> 他一顆心跳得厲害。 一定是這樣的,湖底的白光,巨大,扭卷、翻滾,攪起漩渦水流,也許就是正在劇烈活動的息壤呢,他拿匕首去切,切了個空,拿手去拽,只拽到一些細沙…… 還有這些會自爆的蛤蜊,蛤蜊是含沙的,但如果它們吞進身體里的沙,是息壤呢?受到刺激時,息壤快速生長,體積瞬間暴漲,薄脆的兩片貝殼哪敵得過這種快速生長的力量? 自爆,也就理所當然了。 第63章 想明白是息壤,也沒能帶來什么興奮和成就感,反而更加一籌莫展。 這應該不是天然封閉的山洞,而是人被關進來之后,息壤嚴絲合縫地和洞口長成了一體:好不容易炸開的那個洞被“幼年息壤”給封上了,硬度比之前更高,想再炸估計困難了,而且—— 易颯看著滿地碎蛤嘆氣:“所以說,做人不能太絕,絕了人家的路,也就絕了自己的,剛下手太狠了,不然還能再試一次……” 現在蛤群這七零八落的,想再造一枚小“蛤彈”都無從下手。 越想越是喪氣,易颯往地上一癱,一躺,又一蜷。 沒時間概念,不知道在這洞里已經過了多久了,但身上的衣服都干了,至少有個一日夜吧,又累,又渴,關鍵還餓。 宗杭給她打氣:“易颯,天無絕人之路,我們再想想辦法?!?/br> 易颯懶得嗆他,還是保持體力吧,沒水沒飯的時候,別動、別吭聲、睡覺養精神,可以支撐得更久——千年王八萬年龜,王八烏龜為什么能長壽?說明運動健體,不動延年。 宗杭在她邊上坐了會,拍拍屁股起來:“我找找去?!?/br> 易颯閉著眼睛,懶得搭理他,誰知聽動靜,他腳步聲只在身周悉悉索索,走幾步回來,走幾步又回來。 睜眼一看,宗杭在撿附近殘存的蛤蜊,干嘛?不死心,還想做“蛤彈”? 看了會,心里忽然一動。 他小心翼翼,兩手各拈起一個,走遠了擱下,又回來再拈,循環往復,直到把她周圍那些漏網的都清走了,才拍拍手走了。 這是怕她一直躺著不動,有蛤蜊會挪過來咬她吧? 易颯閉上眼睛,心里有點暖。 小屁孩兒。 她向來不怎么看得上宗杭,倒不是他年紀多小,而是慣有的一種鄙視鏈:她這種從小就嘗過艱難,然后一路磕磕絆絆,靠腦子和本事開路混得風生水起的,大多都瞧不上得父母庇護含金湯勺長大的,覺得這樣的人也就是運氣好,真遇上什么事,死八百回都不夠,純屬累贅。 因為瞧不上,所以從不接觸,再說了,她的圈子,也不大可能跟這種人有交集。 宗杭純屬意外,以為擦肩而過江湖不見,他偏又一臉狼狽地出現了,幾次三番跟她掛扯,這架勢,短期內是攆不走了。 但接觸下來,新鮮,也意外,還蠻顛覆她之前的看法的…… 腳步聲啪啪的,宗杭拖鞋在湖里卷沒了,一直光腳板走路。 這是又回來了,還興奮地叫她:“易颯?!?/br> 易颯掀開眼皮看他。 他在她面前蹲下來,眼睛里帶興奮的光:“我剛走到蛤窩那里,忽然想到一個問題?!?/br> “你說那些蛤,成千上萬的,是從哪來的呢?泥灘子里的泥那么軟,比石壁好挖多了,我要是能把那泥都挖開,會不會找到出口???” 易颯說:“能啊,你要是能一直挖,還能挖到地球對面去?!?/br> 宗杭一點也不受打擊:“那我去試試看,你累了就先歇著,有發現我叫你?!?/br> 說完,興沖沖地走了。 易颯躺在地上。 地面也是巖質,和石壁相差無幾,那個大泥灘子,確實是有點不一樣,也真說不定有出路——但平心而論,這個就像冰山一角,冰山露出水面的部分,可能只有整個體積的十分之一不到,泥灘子露在地面的部分就有一個小房間那么大了,底下得有多大?沒有工具,沒有食物,沒有水,光靠一雙手去捧,能捧出多少泥來? 她重又閉上眼睛,想休息會。 但睡不著,過了會爬起來,往溶洞里走。 宗杭這傻透氣的,還真在挖。 已經挖了有半人深了,純靠手,黑色的淤泥都翻堆在邊上,里頭還夾雜著一些偷懶沒出窩的蛤,至于他自己,兩條腿成了名副其實的“泥腿子”,累了就拿手往額頭上抹一下,一張臉也抹得黑一塊白一塊的。 易颯忽然想到了什么:“你手好了嗎?就在這挖?” 宗杭說:“沒全好……但是泡過那么多水,比先前好多了,能使上勁?!?/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