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易颯坐在床上擦臉,手邊堆滿小瓶小罐,頭也不抬,吩咐他:“桌上有藥包,要用什么自己拿?!?/br> 是要用,臉被摁在地上擦破了,剛才把泥沙洗掉,傷口一絲絲浸得疼。 宗杭走到桌邊,翻出小酒精瓶和棉簽。 酒精瓶是擰蓋的,一只手擰不開,拿胳膊肘夾著也沒擰開,想拿嘴咬,又覺得不衛生。 易颯看得心里來火,覺得他笨手笨腳的,真想大踏步過去,劈手奪過來一把擰開。 轉念一想,自己又不是吃飽了撐的,管他這么多干嘛。 她低下頭,繼續往臉上拍水,眼角余光覷到宗杭猶猶豫豫過來。 話也說得吞吞吐吐:“易颯,這個……我打不開,你能幫個忙嗎?” 易颯斜眼看他:“長這么高,連個瓶蓋都擰不開?” 宗杭把受傷的手抬給她看,這幾天土里趴水里浸的,包扎的紗布都看不出本來顏色了:“我手受傷了?!?/br> 易颯沒好氣:“拿來給我?!?/br> 她接過酒精瓶,正想用力,忽然瞪向門口:“你又來干什么?” 宗杭回頭。 是丁玉蝶。 *** 丁玉蝶也不想來。 畢竟斗氣的雙方,誰先邁步誰先輸。 但這十里八村的,他又找不到人來討論:他是個藏不住事的人,那點小發現小秘密,不向別人抖羅,心里就不舒服。 吃了易颯這么一嗆,他反而有底氣了:“我不能來?我剛幫了你的忙,過來坐坐都不能了?” 易颯鼻子里哼一聲。 一切隨哼而逝,之前那點不愉快,算是過去了。 興奮壓倒了一切,丁玉蝶屁顛顛過來,拖了張小板凳在床邊坐下,獻寶樣把手機遞給她:“颯颯,我們姜叔,有秘密?!?/br> 易颯心里一動,酒精瓶子擱下,接過手機來看。 這照片畫面,沖擊力未免有點大,易颯下意識皺眉,然后向后滑看:“這什么???” 人的長相怪異畸形,四周墻面又抹得跟恐怖片布景似的。 尤其最后一張,照模糊了,人臉上一片煞白,卻又有兩個極亮的光點,直勾勾看向鏡頭,怪瘆人的。 宗杭也湊過來,伸著腦袋朝手機屏幕上瞅。 丁玉蝶說:“我猜測吧,要么是姜叔從江里撈起來的什么怪物,要么就是他在做生化實驗,看不出來吧,表面上跟個與世無爭的老頭子似的?!?/br> 易颯把照片調大。 滿墻血字,隱約能看清,大大小小的“它們”,又有“來了”,至于照片上的人,雖然是個男的,但這種身體狀態,有點類似宗杭說過的那個老k。 正想著,衣服邊角忽然被人拽了一下。 邊上站的是宗杭,他被擄上船那么久,應該知道點什么。 易颯心里有數了,但不動聲色,手機還回去,探丁玉蝶口風:“好奇了?” 丁玉蝶拍拍屁股起來,態度表得很明確:“別,誰還沒點小秘密什么的,我就是跟你八卦一下。這關我什么事啊,我才不會把自己攪進去呢,還有你,這種事以后別找我了啊,壓力太大了,我不適合跟人斗?!?/br> 這話是真的。 丁玉蝶從小就自視甚高,瞧不起這個瞧不起那個的,心思都在水下,確實不擅長跟人虛與委蛇,典型的自掃門前雪,天生不愛摻和別人的事,只要于己無礙,天翻地覆都無所謂:所以寧愿大動干戈去找沉船,也不愿去管姜孝廣到底在籌劃什么,頂多八卦一下。 易颯候著丁玉蝶離開,才瞥向宗杭:“你有話說?” 宗杭點頭,想開口,驀地又止住,小跑著去到門邊,先探頭出去看了一回,然后把門關上。 還真長心眼了,易颯想笑。 她把酒精蓋子擰開,順口吩咐了句:“藥包也帶過來?!?/br> 宗杭把藥包拎過來。 易颯拿了根棉簽堵在瓶口,瓶身微傾蘸濕了,想遞給宗杭,一看周圍沒大的鏡子,他想擦拭傷口還得去洗手間,不由就覺得麻煩:“行了行了,你坐下?!?/br> 宗杭趕緊坐到小板凳上。 “臉,側過去?!?/br> 宗杭側過臉,眼睛溜溜的,也不知道往哪看,就知道棉簽輕輕在傷口周圍走著了,有時涼涼的,有時又絲絲地疼。 他垂下眼,心里砰砰跳,忽然聞到她身上的味道。 新浴之后的氣味本該很淡,但溫度恰到好處地撥升了些許火候,使這味道不僅能被捕捉,還帶柔和的香軟。 好聞極了。 宗杭也忘了自己要說什么了,腦子里只剩了四個字。 好聞極了。 易颯低頭給宗杭清理臉上的擦傷,不知怎么的,注意力忽然被他的耳朵吸引了過去。 他的耳朵在慢慢變紅。 宗杭的膚色偏白,所以紅得尤為明顯,真像揉碎了的胭脂在暖水里化開,耳廓那一圈尤甚。 摸上去怕是會燙手。 易颯瞥了宗杭一眼,問他:“受罪了嗎?” 宗杭猝不及防,愣了會才反應過來她在說什么:“沒,沒?!?/br> 臉上擦破了點皮,其它倒都還好,應該沒受太大罪。 宗杭忽然想起了什么:“易颯,頭被碗砸了,應該不會死吧?不會砸出腦震蕩吧?” “砸誰了?” “逃跑的時候,我砸了姜孝廣?!?/br> 他有點后悔:“當時太緊張了,用了很大力氣……他比我爸年紀還大呢?!?/br> 將心比心,有人這么砸他爸,他得跳腳。 易颯把棉簽扔掉:“沒事,姜孝廣腦殼比你想的硬?!?/br> 說著從藥包里撿出醫用剪刀,慢慢剪開他手上裹纏的紗布:“說吧,剛拉我衣服干什么?” 哦,對,差點把正事忘了。 宗杭說:“照片上的那個人,我猜可能是姜駿?!?/br> 姜駿? 易颯差點一剪刀走歪。 她抬頭看宗杭,宗杭很篤定地朝她點頭。 易颯腦子里有點亂,示意他先別說話。 她得理一理。 姜駿…… 是有可能,發現小姜哥哥的尸體之后,姜孝廣雖然表現得很受打擊,但現在想起來,那悲痛是有點浮于表面,而且他不急于報警、不急于安置尸體,不好好料理姜駿的后事,卻先后出現在鴨頭山和老爺廟的作業船上。 也只有“死的那個姜駿是假的”才能解釋這一切了。 易颯心跳如鼓:這十幾年間,她跟姜駿是見過幾次的,很確定從青年到中年的,是同一個人,如果是假的,這得假多少年???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她問宗杭:“你還知道些什么?” *** 這一趟,宗杭可說的太多了。 他從三姓老祖關于“翻鍋”的預言講起,講到1996年的“漂移地窟”之行、易家車隊的出事、姜駿被姜孝廣帶走、“感染者”被集中關押研究、易蕭的出逃、以及她和姜孝廣合謀抓他的目的…… 末了,小心翼翼說了句:“易颯,她應該真的是你jiejie?!?/br> 從頭到尾,易颯都沒插過話,連抬頭看他都很少,只是在幫他重新包扎手上的傷——但他知道她肯定在聽,因為她有時呼吸會突然急促,有時會怔愣,還有一次,已經包完一根手指了,發現忘了上“夾板”,又一道道拆了重包。 易颯嗯了一聲:“她提起我了?” 宗杭沒吭聲。 “那是你問的?” “我問她,有沒有個meimei叫易颯,說你想見她,還提到了那個錄放機和磁帶里的歌?!?/br> “那她什么反應?” “她先是不說話,后來忽然發脾氣,說我胡說……八道,然后就甩門走了?!?/br> 易颯“哦”了一聲:“脾氣還挺大?!?/br> 頓了頓笑笑:“睡吧?!?/br> *** 熄燈了。 鄉間的夜真黑。 已經很晚了,外頭傳來獨屬于鄉間深夜的蛙聲蟲鳴。 易颯睡不著。 她躺在床上,看屋頂,這里的屋子,還沿用著老式的房梁構造,雙面坡的屋頂,三角結構,大梁橫木。 月光照進來,能看到大梁一側結的素銀蛛網。 她反復去想宗杭的話,一句一句,掰開揉碎地揣摩。 按理說,如果她是姜孝廣,跟丁長盛做了交易,唯恐秘密被人知道,會恨不得挖個地窖,把姜駿藏起來,不讓任何人瞧見。 姜孝廣何必還要犯險,把姜駿給帶出來呢?尤其還帶到了鄱陽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