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是要見面,易颯也正在為這見面做籌劃,但內心里,她不愿意相信老k是易蕭,也不希望她是。 也許是因為,她早接受“易蕭死了”這回事了,沒有留戀,也沒有期待。 不被期待的人忽然出現,帶來的不叫驚喜,叫意外,叫猝不及防,甚至困擾。 她吁了口氣,先把這事擱到一邊。 “反正大船要在這停一個白天,我剛跟丁玉蝶說了,中午之后,讓他帶著你,放艇下湖,四處轉轉。我感覺……她沒上船,在水里的可能性比較大?!?/br> 船上三姓的人太多了,光是烏鬼,這趟就來了幾十只,集中起來由專人看守,她記得那個老k身上有一種輕微的腐臭味,烏鬼對這種味道很敏感,跟狼嗅到血腥味的情形差不了多少。 宗杭有點不踏實:“那丁磧……” “其實你失蹤的事,國內沒什么報導,這船上估計只丁磧對你有印象,不過以防萬一,會給你做點偽裝。到時候,我會去找丁磧,想辦法把他留在屋里,他看不到,你就安全多了。另外,你自己也想一下,怎么聰明地去引起老k的注意?!?/br> 宗杭嗯了一聲,雖然緊張,但又有點地下接頭的興奮。 “還有就是,有幾點,我要吩咐你?!?/br> “第一,你的事,不要對外講,哪怕是丁玉蝶都別透露。他人是不錯,但這種秘密,知道的人越少,你越安全?!?/br> “第二,丁玉蝶要是嘴賤調侃我們,隨他去,男女住一間屋子,你說沒什么他也不相信,就讓他認為有吧,這樣,他反而更起勁地幫你打掩護?!?/br> 宗杭臉上一熱,點了點頭。 “第三,他問你封口費,你就說……十萬吧?!?/br> 宗杭沒聽懂:“封口費?” 易颯給他解釋:“我剛說你是‘同行’,其實姜家和丁家,很多年都不納‘同行’了,因為他們人丁興旺,人手足夠,犯不著找外援?!?/br> “但易家當年出了件大事,好手死得七七八八,我jiejie就是那一次沒了的。一時間青黃不接,大家就默認,易家可以找‘同行’?!?/br> “這‘同行’,就是那些有潛力的、水性很好的外人,你可以簽下他,作為未來辦事的后備,就譬如‘12.3’開金湯,是我們易家主導,但易家好手不夠數,就會有‘同行’來幫忙。既然來幫忙,不可避免會了解到三姓的一些事,封口費,就是為了確保他們對外保守秘密?!?/br> 宗杭忍不?。骸叭f一他們泄密呢?” 易颯斜了他一眼:“你要知道,解放前,那些水上討生活的人,大部分都是赤貧,能被三姓相中,拿錢辦事,那是祖墳冒煙,誰會這么傻泄密丟飯碗?而且,既然有契約,那自然有違約的懲罰,一旦泄密,掌事會有一萬種辦法去解決……” “丁磧就是掌事會的,你見識過他的手段了?他們處理各種內外事端,可不是吃干飯的。如果不是你已經知道了關于三姓的事,還會‘坐水’、‘破鱷’,我也不會跟你講那么多的?!?/br> 還真的,宗杭想起在自己“坐水”、“破鱷”之前,易蕭確實半句也沒提過三姓的事;丁玉蝶進屋時欲言又止,聽說他不是“地秧子”,才繼續往下說,這些人,還真挺守規矩的。 *** 午飯后,丁玉蝶果然如約來接宗杭,還給他帶了防曬衣、遮陽帽和墨鏡。 大夏天的,又是正午出去放艇,這么打扮不稀奇,不過丁玉蝶就稀奇了,胳膊下挾一柄長柄的陽傘,走得搖風擺柳,發揪上的穿花蝶翩翩欲飛。 有了之前的經驗,再加上裝備齊全,宗杭倒也不太緊張,兩手插兜,盡量跟丁玉蝶氣質一致,走得吊兒郎當,下樓梯時,姜太月恰好上來,丁玉蝶叫了聲“月亮婆婆”,嗖一下從她身邊竄過去,宗杭也跟著竄,姜太月臉黑如煤,候著兩人走遠,才罵了句:“妖里妖氣?!?/br> 晚上水祭,不少事要辦,有馬達的橡皮艇都被占用了,只剩下手劃的,丁玉蝶挑了一艘,和宗杭一人一槳,慢慢劃出去。 劃出一段距離之后,丁玉蝶扔了槳,忙著補防曬霜,又說宗杭:“讓它順水漂吧,省勁兒。易颯說,你沒來過鄱陽湖,讓我趁著還有時間,帶你逛逛,怕自己帶你出來招眼——其實湖還不都一樣,全是水?!?/br> 宗杭說:“那不一樣,鄱陽湖多有名啊,國內第一大淡水湖呢?!?/br> 丁玉蝶撐起陽傘。 這傘極大,傘面上都是蝴蝶,而且有一兩只做的是金箔效果,陽光透入時,泛金的蝶影會晃在艇上。 難怪叫丁玉蝶,還真挺喜歡蝴蝶的。 宗杭看大湖,想著該如何“聰明地吸引易蕭的注意”。 丁玉蝶果然問他了:“易家給了你多少封口費???” 宗杭答得很順溜:“十萬?!?/br> “那你能坐水幾分鐘?裸潛到多少米?” 裸潛指的是不靠任何潛水器材,連面鏡和腳蹼都沒有,自由下潛。 宗杭沒概念:“十幾分鐘……五十米吧?!?/br> 丁玉蝶大叫:“我靠,五十米!哪怕是受過訓練的人,裸潛也就二十米很好了啊,而且水壓那么大,根本堅持不了幾分鐘……” 宗杭趕緊做思考狀:“五十……還是十五來著?我記不清了……” 丁玉蝶幫他做決定:“十五,不可能五十,你知道水里的壓力有多大嗎?一般游泳池才一兩米深,你要能達到五十,都能做水鬼了?!?/br> 又做思索狀:“十幾分鐘,十五米,還可以了,這價錢不虧?!?/br> 說完,仰面躺進艇里,把陽傘挪了下位置罩住上半身:“你慢慢……看啊,盡情欣賞美景?!?/br> 這丁玉蝶,辦事也有點偷工減料,宗杭嗯了一聲,忽然冒出個念頭。 他舉起手,對著空蕩蕩的湖面,連做了三次“有種你就來”的水鬼招。 丁玉蝶瞇縫著眼睛看:“你干嘛呢,跟魚說話呢?” 宗杭笑嘻嘻的:“我想看它們會不會自動往艇里跳呢?!?/br> 丁玉蝶鼻子里嗤了一聲,覺得他傻里傻氣的,過了會,直勾勾盯住傘面上的蝴蝶喃喃:“可惜啊,可惜?!?/br> 宗杭好奇:“可惜什么?” 丁玉蝶有氣無力:“這趟開不成金湯了?!?/br> 宗杭有點同情:“開不成,你們就白跑一趟,也沒錢分了是嗎?” 丁玉蝶不屑:“做水鬼的,錢本來就花不完,誰還在乎多點少點,我就是可惜,這趟開金湯的地點在老爺廟一帶,我多少年前就盼著走這一回了?!?/br> 宗杭莫名其妙:“老爺廟有什么特別嗎?” 丁玉蝶奇道:“你不知道?哦,對,你是東南亞小哥哥,不知道也正常?!?/br> 又能擺忽了,丁玉蝶來了精神:“那你聽說過日本神戶丸號嗎?” 宗杭搖頭。 丁玉蝶給他掃盲:“大概是這樣的,1945年前后,日本人知道自己的侵華戰爭差不多走到頭了,就開始瘋狂斂財,把中國的那些金銀珠寶字畫古玩什么的,通過各種途徑運回國內?!?/br> “神戶丸號就是這么一艘船,2000噸級,當時來講挺大的了,裝了滿船的金貴東西,外帶兩百多官兵,計劃走水路,從鄱陽湖進入長江,然后回日本?!?/br> “誰知道就在老爺廟一帶,前一刻還晴空萬里,下一秒就遭遇了狂風惡浪,船身被一團黑霧包裹,很快沉了,船上的人沒一個回來的。而且,沉了之后,天馬上就放晴了,風和日麗的……聽起來就跟炸了囦似的,是吧?” 宗杭也不知道“炸囦”是什么,盲目附和了一聲。 “你想想,這一船得值多少錢???鬼子哪舍得,還不瘋了???駐守九江的日軍馬上派出一艘快艇,載了一支潛水隊來打撈?!?/br> 宗杭聽入了神。 “結果潛水隊下了水,幾乎全軍覆沒,只浮上來一個,還瘋了??箲饎倮?,國民政府也舍不得這一船寶貝,請了美國最好的潛水專家,叫什么波爾的,組建了個探險隊來打撈,照舊一無所獲,除了波爾,探險隊其他人全失蹤了?!?/br> 宗杭看周圍茫茫水域,胳膊上有點發寒:“就是在……這里?” “還沒到呢,被姜駿的事給耽擱了,不然就該到地方了?!?/br> 丁玉蝶語氣中居然有點心馳神往:“后來發現,那塊地方很不簡單,不止神戶丸號栽了,近五六十年,沉了100多艘船,還不是那種小木船,幾十噸上百噸位的都有?!?/br> “光1985年8月3號這一天,就沉了13艘,以至于老爺廟一帶被人稱為東方百慕大。聽說沉船的時候,從來都是天氣很好,突然間就狂風惡浪,黑霧彌漫,幾分鐘內船就沉了,沉完之后,天氣又變好了?!?/br> “更詭異的是,那里水不算太深,三四十米,沉這么多艘船,擱在別處怕是都能填平了,但是!” 他在“但是”上加了重音:“那片水底下,沒有找到過船!” 宗杭以為自己聽錯了:“一條都沒找到過?殘骸總該有吧?” “是啊,有人下去看過,水蚌魚蝦倒是有,就是沒船,曾經專門有科考隊來研究過,最后模棱兩可地解釋說可能是讓淤泥給埋了,你信嗎?什么樣的淤泥能埋100多條船?而且不說別的,就說神戶丸號吧,出事之后,鬼子可是馬上就派人去撈了,一夜之間,就能被淤泥給埋了?” 他闔著眼睛喃喃:“所以你現在知道,我為什么這么想開這趟的金湯了吧?就是可惜啊,好事多磨,姜駿這一出事,這開金湯還不知道要延后到什么時候……” 懂了,丁玉蝶是認為,老爺廟水底現在沒金湯,也沒沉船,萬一真能找到金湯,說不定也能找到沉船,那可就是解了個驚世大謎團了…… 太陽曬得人有些頭暈目眩,船身一搖一蕩,像是給人催眠,宗杭趴到艇舷上,把受傷的手浸入湖水里。 總覺得這樣,骨頭會好得快些。 …… 也不知過了多久,丁玉蝶忽然聽到宗杭一聲驚叫。 他從半睡半醒間蹭地坐起,一頭頂起了陽傘:“怎么了怎么了?” 掀開陽傘,看到宗杭還那么趴著,臉色蒼白,結結巴巴:“我剛……差點睡著,腿忽然一抖,還以為船翻了,我就……” 這也值得叫,丁玉蝶沒好氣:“這叫生理性肌抽躍,你知道為什么嗎?” 他給宗杭點評:“三個原因,壓力過大,睡姿不正確,你看你趴得跟蛤蟆似的……還缺鈣?!?/br> 宗杭尷尬地笑:“哦……我知道了?!?/br> 過了會,他從水里把手悄悄縮回來。 剛剛,水下有人握住他的手腕,往他的食指和中指間,塞了什么東西。 現在看清楚了,那是張折起的、用小塑料袋層層包裹的……字條。 第48章 宗杭他們一走,易颯就過來找丁磧。 她只對水鬼的房間記得牢,丁磧他們具體住哪間,只知道大概位置——一路過來,拐了個彎,忽然看到姜孝廣。 他看起來很緊張,攥著手機,一臉的猶疑不定,在一扇門前徘徊良久,伸手欲敲,又縮回來,轉身想走,走了兩步又回頭,總之是拿不定主意,進退兩難。 易颯覺得奇怪,正想招呼他,他卻似乎終于下定了決心,拳頭在身側虛攥了一下,走了。 這是在搞哪樣?屋里又住了誰? 易颯可沒那么多顧忌,走到門口,抬手就敲。 開門的是丁長盛。 兩老頭子,玩什么欲言又止,易颯滿臉堆笑:“丁叔啊?!?/br> 丁長盛有點意外:“易颯,你……有事嗎?” 易颯說:“你知道丁磧去哪了嗎,我想找他聊點事?!?/br> 丁長盛指了指斜對面的那間:“還能去哪,丟了那么大人,出去晃蕩不是現眼嗎?屋里待著呢……你找他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