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麻九夸張地笑:“哇,伊薩,你發財啦,這么點路,給這么多!” 易颯也笑:“你想得美,這是訂金?!?/br> 她壓低聲音:“我要出趟遠門,可能會回國,你等我電話,萬一有需要……” 她眨了下眼睛:“也送它回去探個親唄?!?/br> 麻九恍然:“懂了……” 他瞥了眼烏鬼:“游子想念祖國,是該?;丶铱纯??!?/br> *** 井袖拎著大包,走到街口招突突車。 本來今兒只剩下兩個活了,臨時又加了一個,當時是一口答應了,事后有點后悔——不該排這么密的,客人經常會出幺蛾子,萬一前頭的搞出點狀況,后頭的時間就沒法按時接上了。 有輛突突車在她面前停下,井袖都已經上去了,忽然瞥到街口剛拐過來的那輛,又忙不迭下來,然后攆那司機:“你走吧,不坐了?!?/br> 司機不樂意:“哎,你……” 井袖指過來的那輛:“那是我朋友……” 說著還朝那頭招手:“哎,阿帕!阿帕!” 好像真是朋友,照顧朋友的生意,天經地義,司機沒辦法,嘟嘟嚷嚷地開走了。 這一頭,阿帕不情不愿地過來:“干嘛啊?!?/br> 井袖把大包扔進車里,抓著車杠上了車:“小兔崽子,我照顧你生意,你還這么大爺!” *** 井袖是在宗杭失蹤之后,才跟阿帕熟起來的。 因為兩人都是案件關鍵人物,一個是最后見到宗杭的,一個在宗杭失蹤之前,跟他喝了一晚上的酒——成為警局的座上客,一再接受盤問,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那之后,阿帕就辭了職,說是要自己找門路,一定要打聽到小少爺的消息,井袖勸他不該放棄穩定的工作,他就跟井袖跳腳。 跳著跳著還哭了:“我有什么辦法?我把小少爺帶出去的,一次被打個半死,一次找不到了,我還干得下去嗎?” 聽得井袖怪難受的:阿帕其實比龍宋還難做,年紀又小,一根筋。 所以她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幫阿帕,比如優先坐他的車,有時候路上看到,即便不需要坐車,也會坐上一段。 她不知道阿帕其實挺反感她這樣的,因為那些一道開突突車的人,總會揣著下流念頭調侃他,問他“是不是跟那個按摩女有一腿啊”、“阿帕,你還小呢,那女人對你來說,是不是熟過頭了啊”。 阿帕氣得要命,覺得霉運上頭,諸事不順,又不知道該怎么辦,于是每天都像個刺猬,逮誰戳誰。 井袖只當他是年紀小,不跟他計較,找著機會就想勸他兩句:現在想找份穩定的工作多難啊,既然老板都沒開口辭你,你就先干著唄。 阿帕問清她要去的地方,調轉車頭。 他個子小,肩背都瘦削,真不該去硬扛那些責任。 井袖問他:“打聽到什么了嗎?” 阿帕不耐煩:“沒呢?!?/br> 井袖平心靜氣:“阿帕,我跟宗杭是朋友,我也關心他,但有些事不能想當然,那么多媒體關注,那么多警察在查,大使館出面了,宗杭他爸光懸紅就百萬起,到現在都沒結果,你這樣沒頭蒼蠅樣亂找,是行不通的……” 阿帕打斷她:“你懂什么?我看過很多警匪片,有些事急不得的,就是要慢慢來,再說了,你們中國人不是說,有志者事竟成嘛……” 阿帕是華人家庭長大的,還頗會引用一兩句地道的中國俚語。 井袖讓他噎得又好氣又好笑,又有點羨慕他:也就是他年紀小、血熱,才會有這樣不切實際但勇往直前的沖動吧。 反觀自己,是不是有點涼薄了:除了唏噓惋惜,好像也沒為宗杭做過什么。 她說:“是,有志者事竟成,但有志者也得吃飽飯啊,酒店的工作好歹是個保障……” 阿帕沒吭聲,他知道井袖說的是對的:突突車生意不好做,在暹粒,突突車比客人多,有時候一個客人,被四五輛車搶,人吃不飽飯,總被生計的事分心,志氣確實會短…… 但少年人心性,撞了墻也要顯擺兩句腦殼硬,他重又硬氣,反說井袖:“啰里啰唆,顧著你自己吧?!?/br> 井袖被他氣笑了:“我怎么了?” “小少爺在大街上都能失蹤,說明社會復雜,你的客人也復雜,你這樣的,叫高危從業者,還有心思說我,多顧你自己吧?!?/br> 小屁孩兒,張口閉口還論起“社會復雜”來了,井袖鼻子里哼了一聲:“我們又不是黑按摩,接單有原則的,地點必須是在城區二星以上的酒店?!?/br> 阿帕仰頭向著空氣,“哈,哈,哈”,干笑三聲。 他說:“二星以上怎么了?壞人就不住酒店了?” *** 不知道是不是被阿帕的話影響了,進電梯時,井袖心里有點毛毛的。 部分原因也是因為這酒店很老,是暹粒第一批面向華人游客的住宿場所,陳設偏舊,走廊里的感應燈時靈時不靈,電梯運行起來吱呀響,就跟隨時要出故障似的,不過仗著資歷久,門路多,勉強拽上了二星。 根據以往的經驗,這兒的客人素質也偏低,壓價的、拖時間的、動手動腳的,都不在少數,要不是因為約客是個女人,井袖多半會推掉。 走出電梯,時間剛剛好,她沿著走廊,一路找房號,找到了218房,正要抬手去敲,身后正對著的那扇門,無聲無息地開了。 有個女人叫她:“井袖?” 這也太突兀了,井袖嚇得一個激靈,茫然回頭。 對面門里很暗,大概拉了遮光簾,門只開了掌寬,女人全身都裹在暗里,頭發又有些遮臉——井袖看不清她面目,只隱約覺得是個中年女人,狀態不太好,似乎很疲憊。 這女人怎么會叫她的名字呢?井袖看看218的門牌,又轉頭看那女人,有點搞不清狀況。 那女人話說得很和氣:“是我電話預約的,開始是住218,那個房間馬桶下水不好,就調到這間了?!?/br> “忘了跟你說了,后來想起來,看看時間,你也快到了,就想著當面說也一樣的?!?/br> 這樣啊,井袖笑起來:“這酒店設備是老壞?!?/br> 那女人也笑,往里退了一步,把門拉開。 屋里挺暗的,這么大白天,遮這么嚴實,只開了一盞暈黃色的壁燈。 不過稀奇古怪的客人本來就很多,井袖也見慣了。 進到屋里,她先把包拎到茶幾上,一樣一樣往外拿按摩的服裝和用具,無意間一抬眼,看到那女人站在不遠處,正上下打量她。 井袖有點尷尬,說實在的,應付男人她是有一套,但跟女客人相處,總有點局促。 她指女人身上寬大的長袖連身浴袍:“那個……這種衣服,按摩起來不太方便,大家是同性,你要不介意,穿內衣就可以?!?/br> 她終于看清這女人了,干瘦,枯槁,如柴樣披拂的長發下,露一張灰白色的臉,目光很黯淡,像是時刻都在失神。 一看就知道氣血不暢,是需要多做全身按摩。 那女人低頭看自己的衣服:“我以前受過傷,身上有疤,怕嚇到你?!?/br> 井袖趕緊搖頭:“不會不會,事實上,受過傷的皮膚,跟完好的皮膚是不一樣的,按摩的時候手上更要分輕重,最好能讓我看到?!?/br> 說完了又訥訥,覺得這女人雖然態度溫和,但自己在她面前,沒來由的很不自在。 還是快進正題,早完事早好,她指了指洗手間:“我能進去……準備一下嗎?” 那女人點了點頭。 井袖拿著按摩工服進了洗手間,撳亮廁燈之后,想鎖個門,鼓搗了兩下,發現門簧壞了,只得放棄:反正內外都是女人,不怕偷窺。 她手腳麻利地換上衣服,又開了水龍頭,打香皂洗手——手洗得干凈點,待會抹按摩油也會順暢。 洗著洗著,忽然皺起眉頭,盯著鏡子里的場景看。 怎么說呢,這洗手間不大,屬于最標準的形制:人站在門口的話,正對著的是坐式馬桶,右邊是對著大墻鏡的洗手臺,左邊是落地浴缸。 洗手的時候,面對鏡子,可以把整個洗手間盡收眼底。 但怪就怪在,浴缸上的浴簾,是全部拉合的。 水聲嘩嘩中,井袖搓著手,后背漸漸發毛。 這浴簾要真是敞開的,一覽無余,她也不至于想東想西:偏偏拉這么緊,讓人滿心不自在,總覺得里頭藏了東西。 井袖忍不住回頭看,心里頭像有貓爪子在撓。 從科學的角度來說,浴缸那兒潮氣很重,也不建議這么“悶”著,不方便散味兒。 她瞥了眼洗手間的門,伸手把水龍頭擰到最大。 她沒別的意思,就是看一眼,圖個心安。 井袖放慢腳步過去,食指微勾,輕輕把浴簾貼墻的那一邊掀了條縫。 觸目及處,腦子里突然就爆了。 那是一滿缸的水,呈薄透的銹紅色,浴缸底下躺了一個人,小腿蜷著,可能是因為個子高,浴缸裝不下。 井袖像被火灼了一般猛然撤手,險些尖叫出聲,好在反應及時,迅速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浴簾還在輕微地晃動,她原地站著,一雙小腿抖得幾乎站不住。 死變態、殺人犯、也許是連環殺人魔,阿帕說得沒錯,酒店也不是什么清靜的地方。 井袖周身發冷,她慢慢地、步子極輕地往后挪。 要鎮定,要裝著沒事人一樣,出去給那個女人做按摩,然后瞅個空子,奪門就跑,出去了就尖叫,會有人聽見的,這里是二樓,即便從樓梯上狂奔下去,也要不了幾秒…… 井袖忽然不動了。 她的后背,碰到了一個人。 井袖再也受不了了,她能比一般女人鎮定,但也就是鎮定那么“一點”而已。 她心臟狂跳,急需發泄,于是尖叫出聲。 但這聲音很快被掐斷,那人扼住了她頜骨,這一扼,扼得她臉rou扭曲變形,扼斷了她的聲音,扼得她即便嘴巴大張,喉頭里發出的,也只是咝咝的氣。 借著眼角余光,她看得明白,掐她的就是那個女人——這女人力氣奇大,衣袖從上抬的胳膊上滑落,露出的那一截皮膚如同亂刀斬過,全是疤痕。 井袖拼命掙扎,指甲抓在那女人胳膊上,抓破皮rou,卻沒見絲毫出血,那女人像是完全不在意,抬手嘩啦一聲拽掉浴簾,一腳踹在井袖腿彎,踹得她跪下之后,將她的頭狠狠摁向水面。 井袖差點崩潰了,腦子里只一個念頭:她來殺我了!她要來殺我了! 她兩只手死死扒住浴缸兩側,兩眼緊閉,甚至提前閉住了呼吸:細瘦的胳膊硬撐起上身,只求不被摁進水里去。 再然后,那股向下的力道忽然止住了。 井袖能察覺到,自己的臉跟水面只一線之隔,缸水的涼意就漾在她的鼻端、眼睫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