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這都一個月了?!?/br> 黎真香說:“這次時間是有點長,但我聽說,老板辦大貨,是要去金邊的。那里花花世界,女人多,你也知道,老板平時一個人住,也需要放松,萬一看上什么女人,多住了幾天,也不稀奇?!?/br> 說到這兒,心頭忽然忐忑:“伊薩,你怎么大半夜來問這個,不是老板出什么事了吧?” 易颯沉默了一會,才說:“不是,我有急事找他?!?/br> 換了平時,陳禿出去辦貨,去尋歡作樂,確實不稀奇。 但有宗杭失蹤在先,陳禿的不露面,忽然就有些讓人細思恐極。 太過自由和行蹤不定的人,其實比常人多一重兇險:即便是死了,別人也沒法及時察覺。 因為你不是起居規律的老太太,兩天不露面就有好心人上門窺長探短,你一走逾月,也許已經尸骨朽爛,但你的幫工還以為你在花花世界的某一隅逍遙快活。 黎真香見她沒再說話,還真以為是來接大鳥的,進屋想把烏鬼給拎出來,哪知略一撥弄,這畜生就醒了,像是知道主人來了,搖搖晃晃出來,自己跳上了易颯的船。 *** 回到診所,易颯開了陳禿“辦公室”的燈,給烏鬼倒了碗酒,然后坐進辦公桌后的椅子里。 四面都是貨架,各類藥品堆得滿滿,盡管大多裹了塑封,醫藥品的特殊味道還是一直往人的鼻孔里鉆。 易颯點了根木煙枝,倒插進桌子的裂縫里,又翻了紙筆出來。 假設,陳禿和宗杭都已經出事了。 那么有兩種可能。 一,事情發生在送完宗杭之后。 宗杭運氣不好,被送走之后又出了變故,陳禿運氣也不好,辦藥時著了道,被人滅了。 不是沒可能,但這種巧合的幾率,也太低了。 二,事情發生在送宗杭的時候。 她鋪開一張白紙,在上頭畫了一個圓圈,標了“素猜”兩個字。 這是常理看來,最有可能襲擊陳禿他們的人,畢竟,她是從素猜手下救的宗杭。 但有說不通的地方。 她從水下救的人,素猜怎么察覺的? 而且,她了解陳禿的性格,不可能為了宗杭把自己賠進去,真的兩相遭遇,他會舍車保帥,力求自己全身而退。站在素猜的角度,也不至于這么輕率地去動華人社群的頭頭。 易颯沉吟良久,畫下第二個圓圈,標了“陳禿宿敵”幾個字。 陳禿在道上混了這么久,必然是有幾個仇家的,他身邊常備一把槍,就是以防不測。 會不會事情就是那么巧,他送宗杭出去的時候,恰好碰到了宿敵來尋仇,來人把他和宗杭一鍋端了? 這個待定,可以作為一個追查方向。 她畫下第三個圓圈,里頭寫了幾個字。 水下女人、胳膊、傷疤。 這個女人,一直沒再出現。 那兩天,她和丁磧重新去了泥炭沼澤森林,但馬悠的尸體已經不見了,后來,丁磧主動提了個建議,由他作餌,“獨自”在外夜游,也“獨自”睡了遠離浮村的船屋,想引那女人露面,結果白費力氣,一無所獲。 這下落不明的女人,是顆不定時的炸彈。 她會跟陳禿和宗杭的失蹤有關嗎? 這個也待定。 她畫下最后一個圓圈,里頭寫了幾個人的名字。 陳禿、宗杭、丁磧,還有自己。 這是那一晚,住在船屋里的所有人。 陳禿和宗杭都劃掉,自己也劃掉。 丁磧…… 也不應該有問題,他是過客,跟陳禿和宗杭八竿子打不著,沒有動機。 易颯呻吟一聲,推開紙筆,兩手插進頭發里,煩躁地又抓又撓。 這紙上分析,做了還不如不做。 她怎么可能知道陳禿的宿敵是誰? 至于那個女人,周達觀寫《真臘風土記》,把洞里薩湖稱為“淡洋”,水域最大時差不多等于四個青海湖,這么大的地方,她要去哪找? 如果那天早上,她跟著陳禿押船就好了。 但偏偏就沒有,造化弄人,她前一晚坐了水,睡眠很沉,醒來的時候,天光大亮,陳禿他們早開船走了…… 開船走了? 電光石火間,易颯身子陡然一僵。 她慢慢坐直身子。 屋里很靜,烏鬼的喙和陶碗邊緣相碰,發出奇怪的聲響。 是,她坐了水,睡眠很沉沒錯,但不代表昏了或者死了,稍微大點的聲音,她還是能聽得到的。 在這附近,陳禿的船馬力最大,轟油聲最響。 但她那天早上,為什么沒有聽到轟油聲呢? 第28章 木煙枝的煙氣飄飄的。 易颯腦子里像伸出了一只手,死死攫住這個念頭不放,飛快地順著往下梳理。 那天早上,陳禿天不亮就走,為了不打擾睡著的人,低聲講話或者動作很輕都正常,但他絕對避免不了開船時轟油的那一下子。 沒有轟油聲,船又確確實實不在了,說明這船是悄無聲息走掉的。 怎么走的呢? 易颯拿起筆,思忖良久,遲疑著在白紙上寫下“撐篙”兩個字。 只有這種方式,才能做到最安靜。 撐篙的不會是陳禿或者宗杭,他們沒這體力,也沒道理這么做。 不會是很多人,人多必然雜亂,會出聲響。 應該是一個人,熟悉水流和行船,有著過人的臂力,謹小慎微,而且,船上載了陳禿和宗杭。 陳禿辦藥素來隱秘,連她都不讓跟,也不可能臨時去加這么一個人,除非……是被動的。 難不成,陳禿他們出事的時間還要更早,早在還沒開船的時候? 涼意慢慢爬上易颯的脊背。 假設那天半夜,陳禿和宗杭就出事了,甚至是死了——兇手為了不驚動她,選擇撐船拋尸,制造了陳禿他們天不亮就外出的假象——她醒了之后,確實沒有起疑心,因為陳禿他們走了,本來就合乎情理…… 這人是誰? 易颯的目光落在了“丁磧”兩個字上。 這最不可能的人,居然完美契合她所有的假設。 ——他體力超出常人,長在黃河邊,熟悉行船; ——他忌憚她,也清楚她坐了水,只要響動不大,她就不會察覺; ——他知道陳禿天不亮送走宗杭的計劃,也知道陳禿要外出辦貨,短時間內不會回來; ——而且那天晚上,她吩咐他保持警惕,最好別睡,以他的能耐,如果是別人做的,他不可能察覺不到; …… 不對不對,易颯攥拳捶了捶腦袋,丁磧不可能,素猜都比他嫌疑大。 她又抽了張白紙,準備從頭再來。 但有些念頭,一旦生出,蠕蠕而動,再也消停不下來。 鬼使神差般,她又在紙上寫下了“丁磧”兩個字。 如果就是他呢。 先不管動機,如果她是兇手,殺了陳禿和宗杭之后,為了掩人耳目,她會做些什么。 易颯閉上眼睛,呼吸漸漸急促。 她要毀掉尸體,各種方式,水淹、土埋、火燒。 她要處理掉那艘船,重新噴漆,盡快轉手…… 易颯心里驀地一動。 對素猜之流的大多數人來說,陳禿的那艘船都是財產,有各種改頭換面的變現方法,唯獨對丁磧來說,是個累贅。 因為他是過客,來去匆匆,沒有出手的門路,船太大,他又帶不走,他的所謂“處理”,只能是棄,或者毀。 棄在大湖上的風險太高,這浮村人人有船,開去大湖深處捕魚的不在少數,陳禿的船那么顯眼,棄在那兒很快就會被人發現,消息也會傳開。 只能毀。 鑿沉不現實,畢竟不是舊時代的木船,最好是有隱蔽的地方,藏起來、拆解,或者燒。 丁磧來到浮村之后,活動范圍其實有限,最遠也只去過…… 泥炭沼澤森林。 *** 黎明時分,易颯的船已經沿著泥炭沼澤森林的河岸開了很久,看不出什么異樣,滿目郁郁蔥蔥:天氣炎熱,又是雨季,河面的綠藻和沼澤里的各色熱帶植物都瘋長,幾天不來,就能變個模樣。 易颯嘴里的木煙枝都咬成了渣,也覺得自己這么針對丁磧,有點不可理喻,但沒辦法,心底深處的那個念頭瘋狂而又執拗,非得找出點什么才罷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