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用得順手了,不止在水里用,有時進到地面下的xue洞里,也會這么用。 這套“水鬼招”的禁忌,流傳最盛時,普通的撐槳打漁人都會耍幾招,但解放后,像許多封建的習俗一樣,漸漸失傳,只有少數一些人會使。 易颯剛剛做的姿勢,就是最標準的一句“水鬼招”,她在說,有種就跟上來。 *** 丁磧知道露了行藏了,不過沒覺得挫敗,只覺得刺激。 他加大油門,死死咬住前方快速移動的亮點,夾緊雙腿以抵抗車身劇烈顛簸帶來的震動,直到前探的車光忽然照到一塊血紅的牌子。 丁磧心里一驚,下意識急剎車,剛捏剎就知道壞了,剎車捏得太猛了,這車剛租來,和他沒磨合,車對人,人對車,兩相陌生。 幾乎不容他有任何應對,車頭立止,車尾迅速甩起,人和車同時飛了出去。 黑暗中,車子在半空掄旋,然后發出撞樹的悶響,整個人不受控,貼地速滑,石子和滿地斷枝磨爛衣服,磨破皮rou。 好不容易停下來,渾身上下無一處不痛,嘴里全是血腥味,拿手碰了碰嘴唇,手上掀掉了皮,嘴也碰破了。 丁磧躺在泥地上緩了會,忍著痛起來。 易颯的車聲,被濃重的夜色和厚密的叢林吸附,已經遠得聽不見了。 他站了片刻,借著還亮著的車燈打出的光亮,很小心地、一瘸一拐地、順著自己滑跌過來的痕跡往回走。 不遠處,被摔撞得有點扭曲的摩托車半支楞著靠在樹身上,車燈的光柱斜打,光柱里,無數揚塵飛舞,數不清的細小蚊蟲在光亮間撲動翅膀。 而光柱的盡頭,被一塊四四方方的牌子截留。 牌子被鐵釘釘在一根插進土里直立的木棍上,底色鮮紅,字和畫都慘白,頂上一行是高棉語,看不懂,不過沒關系,中間的畫和底下的英文表達的是一個意思。 畫是骷髏頭,頸部斜著交叉的大腿骨架。 英文是“danger!mines!”。 兩個單詞,兩個感嘆號,不可謂不慎重。 小心地雷。 這是雷場。 在吳哥景區,向導會反復提醒游客不要去叢林深處探險,還會擺出最新數據:2016年前8個月,就有一百多位外國游客意外身亡。 聯合國預測,憑著目前的技術,想肅清柬埔寨地下的埋雷,需要六七百年。 所以在這里,地雷不是戰爭傳說,也并不遙不可及。 丁磧唾了口帶血的唾沫,向著叢林深處笑了笑。 臨行前,干爹丁長盛交代他說,見面之后,盡量放低姿態,易颯這個人很危險,脾性尤其古怪,心情好時是菩薩,心情不好就是夜叉。 他以為丁長盛只是說說,沒想到她是真狠。 送他這么大見面禮。 *** 第二天沒太陽,陰雨天。 不過在這種地方,陰雨天可以稱得上好天氣,畢竟會涼快那么一點點,宗杭從床上爬起來,先照鏡子,覺得傷勢在好轉,臉又端正了一些。 心情一好,刷牙都不安分,嫌洗手間施展不開,搖頭晃腦刷進了客房,又刷上了露臺。 正要對著滿目陰云直抒胸臆,耳邊忽然傳來井袖壓得低低的聲音:“你小聲點?!?/br> 他的牙刷是電動的,嗡嗡聲如群蜂密噪,有時的確擾民。 宗杭趕緊撳了停止,然后帶著滿嘴牙膏沫子轉過頭。 井袖正倚在欄桿上,和前一晚的狀態判若兩人:人像在蜜罐子里浸過,神態恍惚里帶點癡,眼角有止不住的笑意,笑意里都是知足。 宗杭看露臺的玻璃門,是關上的。 難怪讓他小聲點,宗杭不笨:“他回來了?” 井袖嗯了一聲,目光有點飄:“你說,他怎么會回來呢?” 這個問題,從半夜那人在她身側躺下開始,就一直在她腦子里繞。 宗杭說:“你等會啊?!?/br> 他奔去洗手間漱口,牙膏沫子在嘴里待久了,味道怪膈應的。 再回到露臺,井袖已經正常了,不過還是有點想入非非:“你說,會是為了我回來的嗎?” 其實她看到丁磧臉上的擦傷了,但心底還是存了三分希冀。 如果是她那些姐妹,大概會附和加肯定,然后力舉種種蛛絲馬跡來佐證這就是愛情。 可惜宗杭不是,他只覺得女人的腦補真是厲害,給她一瓢水,她都能腦補出整條湄公河來。 風塵里能出癡情女子,他是信的,但要說客人也這么真性情…… 他說:“人家可能臨時有事,沒走成吧?!?/br> 忠言逆耳,井袖哼了一聲。 宗杭說:“我把你當朋友才說的,我發現你這人就是有點……” 他找不到合適的詞來形容:“感情豐富的話,就養點貓貓狗狗,或者找個靠譜的男人。我不是女人,都知道不應該把情感寄托在那種……” 他朝玻璃門內努了努嘴。 井袖說:“那不一定,凡事總有例外,事在人為?!?/br> 宗杭說:“那隨便你,遲早有你苦頭吃?!?/br> 井袖盯著他看。 宗杭被看得心里發毛:“干嘛?” 他說錯了嗎?沒啊,字字珠璣,苦口婆心。 井袖說:“宗杭,你年紀輕輕的,正是百無禁忌的時候,怎么活得這么老成呢?一張口就像老頭子給后輩傳授生活經驗——都是別人教你、你老實照做,又轉過來拿這個模子套給別人吧?” *** 下午大雨滂沱,游泳池被無數雨道激沸,像開了鍋。 這里的雨季就是這樣,每天都要狂瀉一陣子。 宗杭把自己扔在床上,攤成個“大”字。 他在想井袖的話。 其實井袖也只是那么一說,但他這年紀,神經末梢敏銳,一句話、一個場景,都能醍醐灌頂。 也是啊,他的那么多想法、認知、點評,是他自己的嗎? 不是,好像都是別人的,那些壓他一頭的長輩,拿自己的人生經驗,像給兵馬俑的模子抹泥,左一下右一下,把他抹得中規中矩,嚴絲合縫。 他張口就來的那些個“慎重”、“這個不能做”、“那樣不合適”,都是別人的,他全盤接收,不消化,不咀嚼,像個傳聲筒,又去諄諄教誨別人。 失敗,太失敗了。 宗杭沮喪之至,這沮喪讓他身體沉重,連阿帕叫門都沒力氣應。 阿帕怕不是以為他出事了,慌慌張張沖到前臺拿了備用房卡,開門進來。 雨后的陰暗和黃昏的灰暗加重了屋里的黑,床上的那個人形又特符合自殺者對整個世界無欲無求的架勢。 阿帕大驚失色,沖過來大叫:“小少爺,你怎么了?” 然后松了口氣:宗杭的眼睛雖然呆滯得有點像死魚眼珠子,但畢竟還是有光的。 宗杭有氣無力:“人活著真沒勁?!?/br> 阿帕也有過這種突如其來的低落情緒,知道宗杭現在急需振奮:“我聽龍哥說,他聯系到那兩個打你的柬埔寨人了,正在溝通……” 宗杭閉上眼睛,又擺擺手,讓他別聒噪。 阿帕沒轍了,在床邊僵坐了會,忽然眼珠子一轉:“小少爺,要不我們去老市場喝酒吧,那種突突車酒吧,你去過嗎?我沒去過,每次都站邊上看,從來沒坐進去過?!?/br> 他嘆氣:“特別想去,但是酒水貴,我喝不起?!?/br> 宗杭的眼皮終于掀開道縫:“想喝?” 阿帕猛點頭。 宗杭慢吞吞從床上坐起來:“那我請你吧?!?/br> *** 宗杭在老市場區的街巷里繞了幾圈,終于確認:不是突突酒吧換了停放位置,位置沒變。 是做買賣的人換了。 說走就走???真是的,一朵花落還要個十天半個月呢。 他有點物是人非的小失落。 阿帕卻興致高昂,突突酒吧是鬼佬喜歡的洋玩意兒,難得能有機會體驗,還是免費的。 他要完柬啤又要威士忌,和賣酒的柬埔寨人很快熟成了兄弟,晾宗杭在一邊秀氣地坐著。 也好,無人叨擾,別樣感受,游客是花也是云,來來往往,就是花開花落,云卷云舒…… 正詩意著,那柬埔寨人忽然說了一聲“伊薩”。 宗杭心里一跳,耳朵豎起。 沒錯,那人幾次三番提到這個名字,但除此之外,說的都是高棉語,和阿帕兩個嘰嘰咕咕,樂不可支。 說了會,那柬埔寨人還拿了張紙出來,用筆在上頭畫圖。 宗杭斜眼看:那圖頗像學生時代給他帶來極度困擾的正弦曲線,有波峰波谷,還標了日期。 阿帕笑得像偷食的老鼠、偷腥的貓。 宗杭終于忍不?。骸罢f什么呢?不知道中國朋友聽不懂???” 第1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