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
吉日來到,拓跋泓勉強排開心中的不快,同太后一同出面,參加大典。拓跋泓親自將玉璽和符冊交到拓跋宏手上,而拓跋宏按照禮部大臣交給他的套路話,用著小孩帶著奶音的小嗓子,謙虛誠懇地說:“兒年幼德薄,不能當此重任,還請父皇繼續稱位?!?/br> 將玉璽推了回去。 拓跋泓再次給他授印,他再次拒絕,如此三遍,最后跪地接了印璽,說:“兒臣謹遵父皇之命?!?/br> 灑酒祭奠。 馮憑在一旁露出微笑。 禮畢,遂率群臣,往郊外祭天。 第122章 明升暗降 是夜, 馮憑回到殿中,楊信悄悄進來告訴她:“白天大典結束, 皇上讓內府的人,將玉璽符印交還至太華殿了?!?/br> 馮憑聞言, 皺眉道:“怎么沒人告訴我?” 她問道:“是誰交接的?” 楊信說:“周贊?!?/br> 馮憑心里很不快。拓拔泓已經讓了位, 當著眾臣將符璽交給新君, 敢情只是個形式,晚上就要回去了。 這算怎么回事? 她還未及發表意見, 楊信覷著她神色, 又說:“皇上召見了中書令和繆, 要求從明日起, 朝中的所有章奏,有中書省謄寫兩份,一份呈遞給太后, 一份呈遞至太華殿, 由他過目。凡是需要加印的公文詔令,亦由皇上先過目。今日的奏章,中書省已經送過去了?;噬线@會正在批折子呢?!?/br> 馮憑道:“行了,我知道了?!?/br> 她心中不樂,然而還是暫時將這件事放在一邊。她眼下沒空理這個,事情還多著呢。過了不一會兒,拓拔宏更了衣入殿, 見到她,恭敬說:“孫兒給太皇太后請安?!?/br> 拓拔宏最近剛變了稱呼。這是禮部大臣教他的, 他大了,不能再叫太后mama了。太后是他的祖母,他對太后,應該自稱孫兒。他現在登基了,太后也應該改稱太皇太后了。 拓拔宏心中很迷惑。 原來太后是他的祖母,是他父皇的嫡母。 太后是他祖父的嫡妻。 他叫mama,并非是太后生了他,而是太后養育了他,mama,在宮中是皇子幼年對保母的稱呼。 他直到現在,才漸漸懂得宮里這層關系。 他幼小的心中,生起了迷茫。太后是他的祖母,父皇是他的生父,那他的母親是誰呢?他從師傅讀書,所學的第一個字,便是“母”字。母和父并列,人人都有父母,父母將自己帶到世上,母親是生育自己的女人,父母共同養育兒女是生命的法則。但他卻沒有母親。 他應該有母親的。 是死了,是活著,怎么死的,活在哪,都應該有個說法,然而他從未聽宮中任何人提起過他的母親,好像世間從沒有這個人,他是從石頭縫里蹦出來的似的。 他問師傅:“人人都有母,那我母親是誰?” 師傅說:“這個,太子當問皇上,問太后?!?/br> 但拓拔宏的潛意識里,不敢去問太后,他直覺這樣問,太后要生氣。他隱約感覺到,太后不喜歡他的母親。否則這么重要的人,太后不可能在他面前從來不提的。 他感覺,他父皇似乎也不喜歡他的母親。 因為他父皇也沒提過。 可他父皇若是不喜歡他母親,又怎么會生出他呢? 他不懂這些大人。 拓拔宏穿著輕便的龍袍,窄袖束著腰,頭上沒有戴冠,只是束了發。深色衣裳襯得他小臉一團,面如敷粉,唇如涂朱,一雙黑色的眼睛非常漂亮,瞳仁大而烏黑,分外惹人憐愛。 馮憑聽到這聲孫兒,心中一時感慨萬千。 原來她已經是抱孫子的年紀了。不可思議,盡管她并不老,但這聲孫兒一喊出來,她就頓時感覺到,自己離老不遠了。 馮憑坐在榻上,拉了他,立在自己身邊,說:“待會有幾位大臣來,我要同他們說事,你不用說話,在一旁聽著就好?!?/br> 宏兒點頭:“好?!?/br> 馮憑摸著他小孩子細嫩單薄的脊背說:“你登了基,以后就是皇上了。朝廷的事情,早晚會由你來接手?,F在你還小,不懂的不要緊,多看多聽多學多問,慢慢就懂了?!?/br> 宏兒仍舊點頭:“好?!?/br> 馮憑招進大臣,開始議事。對于接下來朝政的安排,她心中已經有了大體的規劃,要同眾人商議一番。拓拔泓削除地方宗主都護兵權的政令,考慮的不太周全,罪人太多,需要革除了。朝中的人事任命,也需要做相應調整。這是私下議事,召見的都是她比較青睞的大臣。 太后這人,不愛啰嗦,簡明扼要地表達了一下自己的方向和態度,做了簡單的部署,針對一些細節,眾人稍做溝通后,便各自下去了。而后又有朝臣來求見,請教幾件事,耽擱了一陣。 終于空下來,馮憑想起周贊,派人去召他來問話:“太上皇讓你把玉璽符印都交給太華殿了?” 周贊伏地不安道:“是?!?/br> 馮憑道:“玉璽符印,本來應該由何處保管?” 周贊道:“本是內府保管,但皇上為了方便取用,大多時候都放在太華殿保管。臣想著,這是太后皇上共同的意思……” 馮憑瞥了他一眼,道:“我召你來的意思,以后這樣的事,你要是做不了主的話,先來問我。別自作聰明?!?/br> 周贊有點冒汗:“是……那要不臣再去請回來……” 馮憑道:“著急送過去,又著急的請回來,這叫什么事兒?” 周贊道:“那……那怎么辦……” 馮憑道:“你下去吧?;仡^我去跟皇上那要?!?/br> 周贊擦著汗退下了。 馮憑又召來和繆,問奏疏的事。和繆說:“確實是太上皇的吩咐?!?/br> 馮憑心道,中書令這個位置太特殊了,而這和繆,是拓拔泓的人。她得撤了他。心中拿定了,她卻不預備打草驚蛇,故作大度道:“這樣也好,以后就按這樣吧,中書省的奏疏,一式兩份,一份給我,一份給皇上?!?/br> 和繆說:“中書省還需留底一份?!?/br> 馮憑說:“那就一式三份吧,這抄著怕有些辛苦了,可以調兩個太學生過去專門抄錄?!?/br> 和繆道:“臣遵旨?!?/br> 馮憑道:“退下吧?!?/br> 和繆退下了。 一問時候,已經過了亥時了。 宏兒全程在一旁聽著,馮憑估摸他餓了,問:“餓不餓?”宏兒說餓,這才讓人送了晚膳來,洗了手一道用膳。 沐浴過后,仍一道睡覺。 接連十幾日,中書省的奏疏,便一一送到太華殿去,由拓拔泓批閱。馮憑這里奏疏堆了一堆,但是無用。玉璽在拓拔泓那里,她沒法加印。朝中擬好的公文詔令,馮憑這里審閱過了,要下發,也不行,要送到拓拔泓那去。他要同意了才加印,他不同意的,又給發回來。馮憑處處受阻,她表面上不說話,也不加行動,這日將和繆召進宮中,賜他座,賜酒賜茶點,一派和氣地問了他一些近日工務的事,又拉了一堆家常閑話,最后話風忽一轉: “你在朝中擔職有多久了?” 和繆有點懼她。太后剛剛當政,怕是會對拓跋泓的一些舊臣下手。 他謹慎小心地說:“臣入仕有三十余年了?!?/br> 馮憑說:“何時擔任中書令的?” 和繆心道,這些事,太后怎么可能不知道,沒話找話。然而仍低頭回答說:“和平二年?!?/br> 馮憑點了點頭,說:“哦……皇上親政不久?!?/br> 她有時候把拓跋泓也叫皇上,兩個皇上,都分不清了,但是和繆聽得懂。 “是……” 馮憑道:“皇上說你處事穩重,很有分寸,說你是可信任重用的人。朝中難得有你這樣的人才。而今太子剛剛登基,我也諸事不太熟練,六部之中,戶部的事情最多最繁雜,大大小小的都要理,需得要個能人。而今那戶部尚書王煜,我看他是個糊涂蟲,做不了事情,我準備將他調到尚書省去,讓你來接任戶部尚書?!?/br> 和繆心一驚,沒說出話來。 馮憑笑問道:“讓你這機要秘書去當戶部尚書,這不算委屈你吧?” 自然不算委屈,中書令是三品,戶部尚書是二品,這品級是升了。且中書省的職責是輔助性的,比不得六部,有油水可撈。但是中書省掌管著朝廷的章奏,負責所有政令的上傳下達,知曉皇帝的機密,擔任此職的,都是皇帝最親信的人,這一點,怎是戶部的品級和油水能比的。太后如此做,實際上是將他明升暗降,調離權力中心了。 然而和繆哪敢有什么意見。 給你個戶部尚書都不錯了,真要是下狠手,想個法子彈劾整治你,那才叫遭殃。 和繆連忙道:“太后言重了,太后如此信重,臣萬分慚愧?!?/br> 馮憑才剛剛還政,朝中有許多位置,她都需要動,但她不想一上來就大動干戈,那樣不好看,也容易傷筋動骨,造成激烈的黨派斗爭。所以她還是采取折中一點的法子。 她笑道:“那這事就這樣定了,回頭我這里擬旨。明日你就先到戶部去吧?!?/br> 和繆道:“臣遵旨?!?/br> 馮憑任命楊度擔任新的中書令。 楊度任職第一天,當夜,馮憑將他召進宮中。 “你知道你找你來是為了什么?!?/br> 楊度剛擔任此職,突然被提拔,不禁有些惶恐。他是寒門出身的人,雖然在朝多年,做事頗有能力,同僚間也有聲德,但由于缺乏家族背景和機遇,官位一直是不高不低。太后突然升任他做中書令,突如其來的重用,不免受寵若驚。 “最近朝中的事,你也知道。太上皇已經退位了,我想朝務諸事,還是當由皇上做主。我剛派了李修去太華殿中,跟太上皇取回玉璽和符印?!?/br> 楊度一聽這話就明白了,低頭道:“理當如此?!?/br> 馮憑說:“我叫你來,是讓你在一旁看著,待會我有事情要交代你?!?/br> 楊度道:“臣謹遵太后旨?!?/br> 馮憑坐在榻上,讓人給楊度賜坐,奉茶點,道:“一時半會回來不了,你稍坐吧,咱們談一談?!?/br> 第123章 玉璽 李修來到太華殿。 拓拔泓正在批閱奏章, 玉璽就放在案頭。李修跪下,撅著屁股四腳著地磕了個頭, 給太上皇問了安,而后表明來意:“臣奉太后之命來取玉璽和符印?!?/br> 話音落了半天, 上面沒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