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那小娘子不肯走,非得見知縣老爺才行?!?/br> 說起倪溪,雷橫也頗覺無奈,臭著臉說道:“我已經答應了她去稟知縣老爺?!?/br> 那仆役大驚,“這如何是好?還望都頭從中周旋?!?/br> 雷姓都頭心不在焉,沒有搭話。 仆役涎著臉從懷里掏出一包碎銀,遞給雷姓都頭,“勞煩都頭了?!?/br> 雷橫隨手掂了掂,這才露出了點笑意說道:“鄭屠是我兄弟,自然該幫他。不過具體還得知縣老爺決斷,我盡力而為?!?/br> 也只能這樣了,那仆役躬身謝道:“再好不過了?!?/br> 兩人說完這番話后,雷橫才去了后院,穿過廳堂,走幾步路就到了。還沒進門,就聽到院子里傳來一陣悠揚的琴聲。 雷橫整了整衣領,端正了態度,才大步進去。 庭院寬廣,院子中央那顆槐樹尤為顯眼,正是深秋的季節,樹葉金黃,風一吹起細葉簌簌,隨風飄舞。 只見槐樹下,一把古琴,一張榻,榻上坐著一個身穿便服生得眉清目秀,文質彬彬的青年男子。 琴聲悠悠,便是從這里傳來。 這位青年男子便是鄆城縣新到任的知縣,知縣姓時,名文彬。之前在東京任官因政見不合惡了太師蔡京,而被下貶到州縣里做縣令,后輾轉到了鄆城縣。 因為官期間清正廉明,體察民情,被當地百姓稱為父母官,也因此他剛到鄆城縣上任不久,就有人稱贊。 這日衙門無事,時文彬便有了閑情逸致在后院撫琴作樂。 雷橫聽不出琴聲的好壞,他深怕打擾了知縣時文彬的雅興,于是站在一旁等待。 時文彬卻是停下了撫琴的手,問道:“何事?” 雷橫忙恭敬的上前說道:“衙門口有一婦人,百般乞賴說什么被惡人欺辱要訴告那惡人,小人沒辦法了這才來打擾老爺?!?/br> “那惡人是誰?”時文斌沉吟了下又問道。 雷橫回道:“那婦人說是狀元橋下的鄭屠,” 想著時文彬初來乍到,對鄆城縣的一些人和事不是多了解,雷橫便小心翼翼的把話稍加修飾了一番。 “那鄭屠平日為人友善愛鄰,不是那欺男霸女之人,那婦人此舉倒像是在誣賴?!?/br> 時文彬看了雷橫一眼,皺眉說道:“這婦人有如此膽色,不像是你說的會誣賴他人的人,我還是去看看罷了?!?/br> 說罷他便起身喚人來更衣。 雷橫被那一眼看的心驚膽戰,不敢再多說什么了。 鄭屠所托他已盡力,其他的就不歸他管了。至于那袋碎銀,到了他雷橫的口袋,就別想再出的來。 再說倪溪,一人在衙門口等待,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終于聽到里面有人出來傳喚。 她一喜,跟著進去。 只見公堂之上,氣氛威嚴肅靜。左右都立著兩排雜役,正中間坐著一個身穿官服的男人,在他身后橫著一塊匾,匾上書寫四個大字“明鏡高懸”。 倪溪沒想到這知縣看起來居然如此年輕,她沒敢去看清知縣的長相,忙看向別處,只見左邊下角,還有一個堆放著筆墨紙硯的桌案,也坐著一個年齡稍微大些的男人。 那男人一雙丹鳳眼臥蠶眉,唇方口正,天庭飽滿,雖然相貌平凡,看起來卻頗為志氣軒昂。 就是,倪溪心想這人膚色也太黑了些吧,像是在地里干活的莊稼漢了。只是看他的穿著打扮,到像是個書吏文職類的公人。 不過倪溪看了兩眼就沒在注意了,她對著知縣的方位深深行了個萬福,拜道:“奴拜見知縣老爺?!?/br> 驚堂木拍下,堂上一個清朗又帶著威嚴的聲音高高落下來,“這婦人你姓甚名誰?家住何方?” 倪溪不敢抬頭,脆聲回道:“奴姓閻,小字婆惜,四個月前隨阿爹阿娘投奔到鄆城縣落戶?!?/br> “婆惜?”那聲音似乎有些訝異,不知怎的停頓了下,又說道:“閻氏你且抬起頭來讓本官看看?” 倪溪聽了抬起頭,盈盈目光看向正中央的那人,只見那人身穿青綠色大圓領官服,頭戴平翅烏紗帽,相貌格外清秀,眉眼間透露出一種讀書人特有的斯文,看起來文質彬彬。 那人看著自己,眼神透露出幾分激動來。 怎么看這知縣的神情似乎認識自己的樣子? 倪溪莫名的對這人也有種熟悉感,內心還有點悸動??磥硭钦J識的了,只是一時半會兒卻想不起來了。 再說時文彬坐在公堂上,見到那下跪的窈窕身影只覺得十分眼熟,再待她開口說道姓閻名婆惜時,心里便十分肯定了。 兩年前在東京任官的時候,他與閻婆惜相識,那時官場苦悶,無人傾訴,閻婆惜便是他的解語花,善解人意又會說些開心的話,兩人雖然沒有親密的身體接觸,可也好過一段時間。 本想把閻婆惜納為外室,只是后來,他得罪了蔡京被貶,事發突然走的又匆忙,兩人便這樣斷了聯系。 沒想到時隔兩年在這里還能遇到,這不是冥冥之中他與閻婆惜的緣分還是什么。 不過看她的樣子好像還沒認出自己來,再加上現在公堂之上,也不好與她貿然相認。 時文彬按捺住內心的激動,柔聲問道:“閻氏你有何冤情,說來與本官聽聽,也好為你做主?!?/br> 從未見過知縣老爺這樣,雷橫驚慌的低下頭,萬分懊悔先前在庭院里說的那番話。至于那個書吏,到是若有所思的看了倪溪一眼,似乎明白了什么。 倪溪雖然聽出了不對勁,沒多想,把事情一股腦兒全說了出來:“奴的阿爹因養家糊口在街坊口做點小買賣,那鄭屠向奴的阿爹索要地攤費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阿爹氣不過與他爭辯了兩句,誰知那鄭屠居然就一腳踹了過去,打傷了奴的阿爹,更是輕薄于奴,還揚言要斷了奴父女兩的活路……” 說著說著,她兩眼含淚,凄楚至極:“有道是百善孝為先,奴的阿爹辛苦養育奴十八載,而今阿爹被惡人欺辱,奴如何看得過去,縱使身死,奴也要為阿爹討回一個公道!” 時文彬見倪溪這般可憐模樣,內心十分憐惜,既心疼于她的遭遇又憤怒鄭屠的行為。 “原來如此,可憐閻氏了?!?/br> 他憤而起身,“鄆城縣居然有如此惡霸,來人,把那鄭屠抓來打三十棍棒再押入大牢!” 指令一下,便轉身入后堂去了。 雷橫有心為鄭屠開脫,正想說幾句好話卻見時文彬看倪溪的眼神是滿滿的憐惜之情,這下明白過來,原來這知縣老爺是看上這婦人了。 他便帶上三四個衙役領命出去,那個書吏和其他的衙役一起出去。 徒留倪溪一個人在公堂之上,這一切發生的太快,就在她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只見一個婢女從后堂穿上來,對著倪溪行了個禮后說道:“小娘子,知縣老爺有請?!?/br> 第11章 有女名婆惜 這知縣叫自己去后堂干嘛? 心里這樣想著,倪溪也就直接問了出來,那婢女卻再三緘默,只說是知縣老爺的命令,她也不知道。 倪溪沒法,跟在婢女身后,穿過一道屏風,又走了幾步就到了后堂。 只見那知縣已經換了一身月白色便服坐在那兒,去掉那身難看的官袍,整個人看起來越發眉清目秀,清逸絕倫。 這是來到這個世界后倪溪看到的第二個好看的男人,雖然五官比不上吳用的英俊深邃,可他的眼眸明亮,舉止間斯文有禮,別有一番風采。 這人的斯文是刻在骨子里的,不像那吳用,看似斯文說起話來卻拐彎抹角連罵人不帶臟字的。 奇怪,最近怎么老是想起那秀才?倪溪一驚,連忙把吳用的身影甩出腦海。 她先一步上前拜道:“奴見過知縣老爺,不知知縣老爺喚奴前來有何事?” 時文彬驀然見到故人,心緒難平。先前是公堂還得隱忍著,現在四處無人,卻是不必了。 他連忙攙扶起倪溪嬌軟的身子,微笑著朝她眨了下眼睛:“婆惜,可算是見到你了?!?/br> 這知縣不是清官嗎?怎么像個登徒子似得。 倪溪看著自己被時文彬突然拉住的雙手,極為別扭,“奴不知道大人在說些什么?還請大人自重?!?/br> 她看著這人極為眼熟,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時文彬不好意思的松開了那雙雪白的素手,笑道:“好啦,我知道當年在東京不應該不辭而別,婆惜你莫要再生氣了?!?/br> 一邊說一邊將倪溪迎到茶桌前,又禽親手替她斟了一杯清茶,溫柔的遞到倪溪面前。 “如今你我再次相遇,這是上天賜下的緣分,還望珍惜才是?!?/br> 倪溪聽的一愣一愣的,雖然還是記不太清,卻也聽出個大概來。 東京,舊識,不辭而別……倪溪用這幾個關鍵詞在腦海原主留給她的記憶里搜索了一遍,還真想出一個人來。 那時閻婆惜正是個情竇初開的年紀, 在行院里混跡還沒多長時間,恰巧遇見一個官員,那官員是個讀書人,文采飛揚,談吐風趣,兩人相識后閻婆惜的整顆心都放在了他的身上,一心期盼著兩人朝朝暮暮長長久久。 可后來,那官員突然不辭而別,再也沒有了蹤跡,閻婆惜這顆少女情懷,也徹底的破碎…… 將那名官員的模樣與眼前這知縣對照,身影重疊在一起,倪溪恍然發現,這知縣竟是當初那名官員。 這些記憶太過深刻,反而被原主深深埋在心底,以至于倪溪第一眼看見時文彬的時候都沒有發現,僅僅覺得眼熟。 明白了這人身份,倪溪反倒不再忐忑,淡定了下來。 她沒有去喝那杯茶湯,而是神色微冷的說道:“當面之事,是你不辭而別在先,如今縱使在相見,也不過是世事境遷,既然情已斷,老爺還是忘掉吧?!?/br> 這話一字一句說的認真,時文彬一驚,他原本以為多說幾句軟話兒閻婆惜就能夠原諒自己,豈知這婦人竟如此絕情。 他皺緊眉頭問道:“婆惜,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倪溪眉眼低垂,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聽見那聲淺淺淡淡的回答:“奴自然曉得?!?/br> 時文彬不解,為何不過幾年未見,怎的閻婆惜就像變了個人似的,這般強硬冷淡。 “當年你我情意綿綿,如今難道你就不想再續前緣嗎?”他不死心的問道。 只見倪溪抬起她那雙水汪汪晃人心扉的眼兒,似笑非笑的問道:“老爺可曾娶妻?” 時文彬頷首,他如今已經二十有八,別說娶妻,孩子都有兩個了。 不過他又補充道:“我那妻子賢惠持家,做事得體,不是容不得人的那種妒婦,你大可以放心?!?/br> 聽面前這個男人的意思,似乎是想納了她做外室? 不管原主愿不愿意,她倪溪是不愿意的。 倪溪嫣然一笑,燦若春華,輕輕柔柔的回道:“只可惜,奴偏偏是老爺口中那種眼里只有丈夫容不下任何女人的妒婦哩?!?/br> “老爺既已娶妻生子,又何必想要來招惹奴?” 話已至此,如果時文彬還不明白倪溪的意思就是傻子了,可依舊心有不甘。 他直視倪溪的眼眸,難得的固執說道:“婆惜,我會對你好的?!?/br> 倪溪在心中一聲輕嘆,柔柔說道:“奴這輩子,只希望官人眼里只有奴一個女人,不求榮華富貴,但求白首同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