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
賀蘭葉一動不動,假裝沒有發現。 她有些后悔自己的魯莽,為什么沒有想辦法周旋一二,能給柳傾和多留下一個記號。 算了。反正是她什么都瞞著他,那件事也沒有說出口,他不知,就算趕來了,也只怕是一場徒勞之功。 不過還是有些遺憾啊。賀蘭葉感覺到吹過來的間隙涼風,心中不由想到,若是這一次不慎死了,他會不會替自己收尸? 萬倉鏢局他能幫忙么,家里頭的那大大小小四個女眷,他能幫忙照顧么。 怎么看,柳傾和與她成了這一場婚,盡是吃虧啊。 這一夜,賀蘭葉還是沒有真睡過去,迷迷糊糊想著一大堆糟心的事,間隙中,也忍不住想,自己這一趟,該怎么回去。 烏可是一個國土面積不大的彈丸小國,只是礦采比較豐厚,算是一個富足的地方。 賀蘭葉被扔了一身烏可國的服飾,與宋書皓等人大大方方就穿過了國界地境,與宋鐵航等人在烏可邊境一個小鎮上匯合。 這里人說話外地人基本是聽不懂的,賀蘭葉也適當表現出來她不懂此地方言,站在一側等候宋鐵航與與一個明顯烏可國的軍士用當地話說著話。 宋書皓指著這個客棧外頭的街道對賀蘭葉說道:“此處松臨未曾來過吧。此地人十分富足,你若是在此行鏢,比起在臨陽,說不定能賺得不少?!?/br> 賀蘭葉淡淡掃了外頭一眼,只看見了皮膚黝黑的本地人cao著一口難懂的方言,來來回回,中間還有不少烏可士兵服飾的人混跡在其中,大聲吆喝著什么。 她沒有答話。 宋書皓還想逗她說話,里頭宋鐵航卻叫了賀蘭葉進去。 “賀蘭局主,坐?!彼舞F航表面工作做得不錯,請了賀蘭葉坐下,笑瞇瞇推給她一碗茶水,“公主私奔的消息已經傳給了烏可王子,眼下只怕全王室都知道,賀蘭局主是個膽識過人的,與王子搶婚?!?/br> “宋將軍謬贊,在下有沒有膽識,宋將軍才是最清楚的那一個?!辟R蘭葉接過茶碗沾濕了唇,就隨手推開,淡定道。 公主私奔的假消息還是沒有攔住。只怕后續問題不少。 “賀蘭局主只怕不知,你這個誘拐公主私奔的人如今可是無可王子的通緝目標?!彼螘┮残χ诉^來,對著賀蘭葉拍了拍手掌,“懸賞一千兩??!” 賀蘭葉扯了扯嘴角:“誘惑力真足,若在下當真做了值一千兩的事情,眼下只怕會把自己賣出去?!?/br> “哈哈哈,賀蘭局主果真趣人?!彼舞F航笑著說道,“不過一千兩就買了賀蘭局主的命,到底有些不值當。不知賀蘭局主愿不愿翻上一番身價,比如——三千兩?” 賀蘭葉沒有說話,只抬眸靜靜看著眼前這個蓄胡的笑面將軍。 宋鐵航也不賣關子:“不是什么難事,只需要賀蘭局主動動手,假裝刺殺一下烏可王子罷了?!?/br> “恕難從命?!辟R蘭葉一聽此話都要樂了,她冷眼掃過宋鐵航,“這不是直接說要我的命?宋將軍,在下會跟上來,為了什么,您心里清楚。在下的這條命,暫時還不打算送出去?!?/br> 刺殺烏可王子,直接就是利用她把公主私奔的傳言坐實了,同時直接借此挑起事端來,再無談和的可能。 宋鐵航當真打得一手好算盤。 宋鐵航卻笑了,慢吞吞道:“我自然知道你要的是什么?!?/br> 他輕輕松松說道:“你兄長當年為何失蹤,我多少知道一些。他押送的貨物有問題,怕連累了你們萬倉鏢局,自己帶著貨消失的?!?/br> 賀蘭葉心中一動,她直勾勾盯著宋鐵航。 對面的人還笑著:“哦,說起來和你也錯差不了什么,他的貨,好像也是一車兵器?!?/br> “你們萬倉鏢局早就是一條死路了,幾度私藏兵器,這可是誅九族的大罪啊?!?/br> 賀蘭葉眼神一凜,她沒想到……自己的哥哥居然也遭遇了這種事? “賀蘭局主,你這條命純屬撿回來的,能給你家里頭的老娘嬸子留點養媳婦的錢,就該知足了?!?/br> 賀蘭葉死死盯著眼前的人,試圖從他臉上看出一點端倪來,卻始終找不到一點。 最后,她輕聲道:“既然要用我的命,宋將軍不妨大氣一點?把我想知道的,都告訴我?” “這可不行,賀蘭局主,你還需要掉一口氣才行?!彼舞F航果斷拒絕了賀蘭葉的要求。 賀蘭葉沉默了片刻:“……那就還請宋將軍高抬貴手,放過我家人。她們都是女眷,什么也不知道?!?/br> 宋鐵航又摸出了那張手絹,笑吟吟道:“那就要看賀蘭局主的表現了?!?/br> 刺殺烏可王子,看樣子,她真回不去了。 他們在烏可的邊沿小鎮停留了只是一天,第二天起,就開始趕路,地方小也有地方小的優勢,不過第三天,就抵達了烏可的都府。 賀蘭葉在磨刀。 她隨身攜帶的短刀上噴了水,磨得锃亮,冷光一閃,刀刃上倒影她冰冷的眉目。 她被關在一個狹小的院子中,這里有許多人看守,宋氏父子卻不在。 她坐在院中天井邊,挽著袖子慢吞吞擦著刀。 這幾天發生了許多事。宋鐵航接待了幾個烏可的將軍,像是早就有所來往。賀蘭葉裝作不懂當地話,依稀從他們不躲避的對話中聽到了梁國公。 謀叛的梁國公倒了,現在是要挑起戰事的宋鐵航。賀蘭葉用軟布擦干凈刀,慢吞吞插回刀鞘,順勢把自己的手塞進冰冷的井水中浸泡。 她垂著眸。 烏可已經有了不少傳言,公主私奔也好,烏可王子氣急要請命出征也好,這些都成了大街小巷的留言。賀蘭葉還是從來送菜的老嫗口中勉強聽懂了一二。 只不過,與她沒有多少干系了。 賀蘭葉的手冰涼,她抬起手,用軟布慢吞吞擦凈手,起身放下袖子,提著刀轉身。 今日就是宋鐵航與她約定之日。 她在一個時辰前,請守院子的大漢去請宋鐵航,有要事相商。 還好,宋鐵航到底是來了。 已然有了秋季的初涼,賀蘭葉穿著一身烏可國的服飾,除了皮膚白皙,看起來和烏可國本地人沒有差距。 宋鐵航來得很快,今天是烏可王子請命出征要去一雪恥辱的日子,外頭吵雜紛擾。宋鐵航一個叛國的將士,實際上身份很尷尬。所以賀蘭葉在這個節骨眼上一請他就來了。 來的人只有他和那幾個護衛,宋鐵航看上起心情難得焦躁,不太耐煩。 賀蘭葉倒是平靜得很,她客客氣氣敬了茶,請人坐下,與以往一樣的彬彬有禮,溫和客氣。 “宋將軍,在下請將軍來,只是有一事相商?!?/br> “這個時候了,你還有什么話要說?” 宋鐵航的確有些不耐煩了,馬上就是賀蘭葉要出去在大街上行刺烏可王子的時候,她還在這里磨磨唧唧。 賀蘭葉淡定道:“在下只想求個死的明白。還請宋將軍將吊著在下的那些消息,好好告訴在下。讓自己了無牽掛?!?/br> 宋鐵航打量了賀蘭葉片刻,見她的確還是與之前一樣,只是心系家中消失的兄長,念及她今日就要送了性命,索性緩和了口吻。 “行,看在賀蘭局主是個爽快人份上,我就讓你死的明白些?!?/br> “說來不是佑胥十七年的事,認真算下,該是佑胥十二年,那個時候是你父親,叫做賀蘭遠……對,是賀蘭遠,你父親惹上的禍事,叫你們兄弟二人背負了罷了?!?/br> 賀蘭葉靜靜坐在門階上,手中抱著茶杯,睫毛都沒有抖動一下,安安靜靜聽著宋鐵航說道。 “你父親是個厲害人物,這么多年了,想到他,我都覺著可惜。為什么偏偏讓他給發現了不該發現的事情,為什么他不肯和我們一起,非要枉送性命呢?” 宋鐵航看上去有兩分遺憾:“若不是他做出了那個選擇,你兄長若是沒有追查,你兄長說不定就不會有事。而你……若是你不是賀蘭家唯一的子嗣,你也不會落到今天的這般田地。賀蘭局主,要怪,就怪你父親吧!誰讓他做錯了選擇?!?/br> 賀蘭葉低下了頭,喃喃道:“竟然是從父親……就開始的么?!?/br> 宋鐵航嘆了口氣:“要是他像是你這樣,懂得審時度勢,愿意低低頭,就好了?!?/br> 賀蘭葉這時抬頭看了眼天空。今天陰沉沉的,烏云密布,雖未下了雨,卻也有了山雨欲來之勢。 外頭的街道已經熱鬧了起來。 賀蘭葉微微笑了。 她輕聲道:“宋將軍錯了?!?/br> “哦?” 賀蘭葉抽刀的速度遠遠快過宋鐵航的反應能力,懷中茶杯打翻破碎四濺的同時,一臉驚訝的宋鐵航已然被賀蘭葉的短刀牢牢壓住了脖頸! 血,已經順著刀槽留了下來。 賀蘭葉沒有留力。 她的手掌緊緊扣著宋鐵航的肩膀,把人死死扣住,刀刃一點不偏移,沒有半分玩笑之意,痛痛快快的割開了宋鐵航的肌膚血管。 “在下是說,在下與父親兄長一樣啊?!?/br> 她身后那些大漢沖上來卻不敢動手,只因宋鐵航的脖子已經快要血流成注,極度危險。 “賀蘭……葉!”宋鐵航不成想一直以來溫順的賀蘭葉居然有這種意料之外的行動,導致他不察被俘。喉嚨上的壓力是真的,血已經流到了他脖子,眼前的青年還帶著一種與之前一樣的溫和笑臉,只除了目光中,那冷靜的瘋狂。 “你別忘了……你娘……還在我手里!” 宋鐵航艱難地吐出一句話。 賀蘭葉聞言,手中刀刃更是用力三分,血濺而出。 “沒事,只要殺了你,我家人就安全了?!?/br> 賀蘭葉露出一個如釋重負的笑容,圓圓的杏仁眼中盛滿了松快:“宋將軍,多謝你為在下解惑,為表感謝,在下會給你一個痛快?!?/br> 宋鐵航眼睛猛地一睜,他還未來得及再說一個字,只見賀蘭葉手起刀落,毫無猶豫地切開了他的脖子! 賀蘭葉緩緩站起身,她提著滴血的短刀,隨手抹了抹飛濺到臉頰的血跡,對著院中沖上來的眾大漢露出一個淺笑:“還有……六個?!?/br> 她的血液在身體里沸騰。 在叫囂,想要沖破身體束縛的喧鬧。 這種激動,遠遠比一切都來得要刺激。 賀蘭葉養精蓄銳多天,終于在今天,宣泄一切! 刀上的血滴滴答答,她提著刀,站在一片血紅與倒下的尸體之間,緩緩抬起頭。 啪嗒。 雨滴落在她臉頰上,一滴一滴,隨之而密集。 嘩啦的大雨傾盆而下,很快沖洗走了賀蘭葉臉上身上沾染上的血腥。 她摸了摸冰冷的臉頰,垂下頭,正要提刀走人,忽地眼前看見了一道人影。 那是一個身著烏可國服飾的年輕男人,手中抱著菜籃子,站在院門口,靜靜望著她。 賀蘭葉緩緩露出了一個笑臉,她在雨中一步步靠近那青年,提著刀的手朝他一攤開,一直以來堅韌的她難得放軟了聲音,沙啞的音在雨天中飄忽輕細。 “柳五,抱抱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