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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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玉是在三天前的正午被禁衛軍送入太監所的。那時候東宮已經被封鎖了,沒有皇帝親下的御令,誰也不準進出。東宮里人心惶惶,有今年新挑選來的小宮女小內侍在角落里哭泣,憂心性命。喬玉去了趟小廚房,那里的柴火已經熄了,一個人也沒有,灶臺上只余一碟冷點心,他偷偷嘗了一小塊,雖然涼了,味道還是很好。他忍住想要再吃一口的沖動,咽了好多口口水,順著走廊一路到了偏殿書房,景硯正坐在大開的窗戶旁讀書,有雨水飄落進來,一旁是皇后娘娘身邊跟著的大太監周明德。 周明德用冷冷的目光審視著喬玉。 喬玉一貫有些怕他,可有太子在前,他就有了一個大靠山,他站直了背,心想自己什么人也不必害怕。 他知道今日的東宮有些不對勁,并不是休沐的日子,太傅卻沒有來教書。但喬玉對外頭的事都渾不在意,這些和他又有什么干系呢? 喬玉沒有出聲行禮,而是放輕腳步走了上去,因為個子矮,繞著路,踮起腳才拍到了景硯的后背,頗為舍不得地將手上的點心遞了過去,包子似的小手上里還帶著清晨飲下的牛乳的香甜,“殿下,您餓不餓,給您的點心?!?/br> 景硯撐著額角,又翻了一頁書,向后面擺了擺手,“孤不餓,你自己吃吧?!?/br> 喬玉卻并不聽話,他小心地掰了一塊點心,努力抬高手,朝景硯嘴邊遞過去,軟聲軟氣地勸他,“殿下騙人,明明早晨就沒用早點,現在都是午后了?!?/br> 殿下對他好,愿意喂他點心,他也要對殿下好,看著他好好用餐。 任多鐵石心腸的人也無法拒絕這樣的喬玉。 景硯拿他沒辦法,張嘴吃了,順手將剩下的一大塊塞給了喬玉,他的嘴小糕點大,吞進去后臉頰都鼓起來了,像是御獸園里養著的金毛松鼠。 喬玉看著太子盯著自己看了好一會,什么也不明白,還湊過去要看太子的書,卻被摁回了原地。 片刻后,太子吩咐了身旁的周明德幾句話,周明德才幫喬玉換完了衣服,禁衛軍就入了東宮的門,帶著元德帝的手諭,除了那幾個從小到大都伺候太子的宮人,別的都先返送回內務府,再行安排。 景硯把他送到了內殿的重門邊,離開前,他唇角噙著笑,拍了拍喬玉的腦袋,替他理了纏成一團的發髻,叮囑道:“小玉,尋個機會,早日見了你姨母后,向皇帝求個恩典,說是思念故土親人,想要出宮回隴南祭祖?!?/br> 一旁的芭蕉葉上頭攏滿了雨珠,似急流的小瀑布般向下流淌,幾乎遮住了景硯的輕聲細語。 景硯又深深看了喬玉一眼。 末了時添了一句,道:“一別兩寬,小玉,日后最好別再相見?!?/br> 喬家雖然敗落,可祖產還在,族中宗老手伸得再長再貪,若是將祭田老宅全都占為己有未免落人口實,以喬玉的脾性,大約日后并無潑天的榮華富貴,可當個無憂無慮的鄉紳總不至于多難。 喬玉張大了嘴,還沒來得及辯駁,便被周明德抹了一把黑灰,捂住口鼻,半拖半抱著朝外殿拽去了。 可是,可是,回了隴南就再也見不到太子了啊。 喬玉眼淚汪汪地想,他才不要和太子再不相見。 周明德辦事再妥帖不過,將喬玉塞到了后院洗碗的那群小太監里,喬玉混雜在東宮眾人之中,被禁衛軍嚴密看守著送到了內務處,又被趕去了太監所。 他模模糊糊地意識到,自個兒的大靠山又要倒了不成。 近來宮中接連出了大事,皇后被廢,德妃前幾日不小心跌入湖中喪了命,宮人死的死,貶的貶,各宮名冊亂成一團,像喬玉這么點大的小太監格外多,誰也認不清是哪個宮里頭的。上頭差人來問,喬玉的心吊在嗓子眼,生怕露出什么馬腳,急中生智,說自己是德妃宮中的,今日才被送過來。因為雨急人多,在門口跌了一跤,混入了東宮這邊送來的人里。那大太監又問了幾句,喬玉就靠著太子從前給自己講過事勉強蒙混過關,被分入了西邊的通鋪。 他們都是臨時被安置過來的,太監所也沒有多余的地方,一間屋子里放了許多鋪蓋,要住上十多個小太監。甫一熄燈,周身便全是竊竊私語,有害怕被牽連進德妃去世的人,還有些膽子大消息靈通的,卻憂心日后的前程。 說著說著,他們講到了太子被廢,皇后被囚于冷宮,東宮那群小太監的日子以后比自己還要不好過,興致仿佛高了些。 喬玉才明白過來是怎么回事。他不愿意同別人合蓋一床被子,一個人縮在墻角,默默地拿中衣袖子擦眼淚。他很有自知之明,長到這么大,小時候是祖母寵著,再大一些是太子養著,自己什么本事也沒有,吃不了苦,受不了罪,就是個廢物點心,也幫不上太子什么忙。 可是他聽到那群小太監說,按照爺爺們的說法,廢太子以后怕是要被囚禁于太清宮,得挑選一個小太監隨身侍候。也不知道哪個運氣那么壞,會被挑中,這輩子都陪廢太子一同斷送在太清宮中。 喬玉心中一動,想到該以后做什么了。 他沒受過一點委屈,怕吃苦,怕受罪,前怕狼后怕虎,連御獸園的小狗都能把他嚇得往景硯身后鉆,可是更怕以后再也見不到太子。 大約是想好了日后的事,心里有了個信念,喬玉躺在生硬的床鋪上,望著外頭深沉的黑夜,卻不再害怕了。 景硯聽罷了,動也未動,依舊保持著原來的姿勢,倒是喬玉由于方才淋了雨,本能地朝景硯散發著溫暖的身體靠過來。 他捂著臉,小小地打了幾個噴嚏,像只可憐巴巴的小動物。 景硯問道:“小玉有這么大的膽子,敢往這里來?” 喬玉松開手,露出紅通通的鼻尖,瞪著圓眼睛,里頭似乎有數不盡的委屈,“太子怎么瞧不起我?我,我也是,很厲害的,毛遂自薦,騙了那個胖太監,他都沒認出來我?!?/br> 莫說太監所,其實就連東宮中也沒幾個人能認得出喬玉,他這三年都被景硯嚴嚴實實地藏在內殿,日日相對的除了太子太傅,就幾個貼身的宮人,誰也不認識。 景硯用右手安撫似的摸了摸他的小腦袋,“幾天不見,小玉確實勇敢了許多?!?/br> 他的話頓了頓,“可是這里什么都沒有,我不是太子,你也不是侍讀,再來做什么?” 喬玉聞言一怔,呆呆地望著景硯。 一陣冷風從窗欞中吹了進來,破燈籠里的蠟燭燒的“噼啪”作響,蠟燭的火光一躍,乘風而起,忽然大了許多,照亮了小半張床,隱約能瞧見喬玉的后腰處閃著一道寒光,搖曳的影子映在了墻角,是一把匕首的形狀,冷氣森森。 喬玉朝周圍看了看,眼眶里噙滿了淚水,又緊緊地咬住嘴唇,不讓眼淚掉出來,這對他來說太為難了,最后哽咽著結結巴巴道:“我早就,早就知道了,他們都說,太清宮什么都沒有??墒?,可是太子,不,是您在這里啊。有太子在,別的,別的對我來說,都不要緊?!?/br> 于喬玉而言,外面再多的錦繡綢緞、珍饈美味,也比不過太子。 他明白太子不再是太子了,可又不知道該換個什么稱呼,腦子里亂成一團,講出來的話只憑著自己的心意,再也編不出那些漂亮話。 景硯的左手上握著的物什微微下墜,又立刻穩住了。 喬玉越說越委屈,他本來就是個小哭包,這幾天不知道受了多少苦,來太清宮當小太監鼓足了多少勇氣,一直都是在強撐著,連見到大靠山太子也不哭不鬧,不講自己的委屈,是想要討景硯開心。 一旦有眼淚離開了眼眶,便再也止不住了,喬玉哭得可憐,連著好幾口氣都喘不上來,還得景硯拍著他的后背,才一點一點把真心話吐了出來,“皇后娘娘去了,您,您別難過。娘娘和我的祖母都那么好,一定都去西方極樂陪佛祖去了。我在,在太監所里想,從前都是太子對我好,照顧我,現在我長大了,就要來照顧,照顧您了?!?/br> 說完了還用滿是水光的眼睛委委屈屈地瞪了景硯一眼,里頭是滿滿的真心實意,“我,我想對您好,您還,還不相信?!?/br> 喬玉還是個小孩子,自己都照顧不好。起床從來不知道穿羅襪,赤著腳到處跑,每次都被景硯捉到,屢教不改,又不能斥責,到最后連景硯都放棄教訓他,令身邊侍女隨身帶著喬玉的羅襪,才算是個了結。 景硯難得認真地點頭,“我知道?!?/br> 喬玉一哭起來就是沒完沒了,更何況身旁還有人哄著,都快要把景硯的中衣打濕了。 景硯哄著哄著,哭笑不得,抹著喬玉的眼角問道:“小玉不是來照顧我的嗎?哭成這樣還怎么照顧我?” 喬玉哭得直吸氣,聽到這句話身體一抖,差點沒接上氣,磕磕絆絆地講:“我,我,不哭啦……”要照顧太子。 說完努力憋住眼淚,使勁用粗糙的袖口蹭眼睛。 景硯揪住他的手,把喬玉往自己懷里一攬,“算了,小玉都這么難過了,總不能連哭都不讓?!?/br> 喬玉抽噎著鼻子,眼淚全落在景硯的肩膀上,臉頰上的兩個小梨渦都盛滿了淚水。 他并不是因為自己的委屈才哭的這么厲害,而是為了太子難過。 終于,喬玉哭累了,快睡著了。他的長睫毛輕輕顫抖,似乎承受不住上頭掛著的水珠的重量,漸漸闔了起來。 景硯低下頭,拂起喬玉散落下的長發,在雪白的耳垂旁輕聲問:“小玉,以后都陪著孤嗎?” 喬玉似是做了個夢,回答也像是夢中的囈語,“嗯,都,都陪著太子?!?/br> 景硯稍稍動了動,將比在喬玉腰后的匕首收了起來,慢條斯理地割了一塊中衣上柔軟的布料,才將匕首壓在身后。又尋了塊干凈地方,將喬玉放上去,脫了自己的細麻衣蓋了上去,只露出小半張臉,眼窩處還積著淚水。他俯下身,仔細地擦凈了,溫柔至極。 就如同方才的匕首,從頭到尾,利刃那頭對著的都是景硯自己。 待喬玉睡沉了,景硯敲了敲床頭,發出沉悶的幾聲,不到片刻,黑暗的角落里顯出一個影子,單膝跪地。 他微微抬頭,神色平常,狹長的鳳眼中是似有似無的陰鷙,漫不經心地吩咐著。 “燒了太監所的名冊?!?/br> 又頓了頓,“還有送喬玉過來的太監,割了他的舌頭和膝蓋骨?!?/br> 第4章 小老虎 喬玉第二天醒來時,仿佛睡了很久,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瞧向窗外時,天已大亮了。 周圍卻沒有太子的身影。 他想起自己是要來照顧太子的,急急忙忙從床上跳了下來,差點跌了個跟頭,幸好扶住了滿是灰塵的鏡臺,勉強穩住了身體,又往殿外跑去??墒翘鍖m太大,他又從未來過,差點沒在里頭迷路。 等終于出了主殿大門,喬玉的膽子比麻雀大不了多少,在陌生的地方總有些害怕,站在門檻上伸長腦袋朝外頭看過去。 他的人不大,動靜卻不小,鬧得空蕩蕩的太清宮滿是喬玉的腳步聲。坐在不遠處臺階上的景硯側過臉,瞥見喬玉耷拉著腦袋,雪白的小臉上滿是沮喪。大約是因為從太監所來的,他只穿了一身不合身的中衣,抹了油一般的烏黑長發披散在背上,遮住了因動作過大而露出來的脖頸,肩膀太寬,袖子又很長,若是再抹上濃妝,就該要登臺唱戲了。 不過也很合宜。這樣漂亮的孩子,即使戲唱不好,也沒有哪個戲班子會拒絕。 景硯神色溫和,放下手中的物件,朝探頭探腦的喬玉招了招手。 喬玉方才還沮喪著的臉立刻生動了起來,他的難過來的快,去的也快,很容易就滿足了,像只才出籠的小鳥一樣撲到了景硯身前。 景硯正坐在臺階上,身旁堆滿了破舊的木頭架子,似乎是從什么上頭拆下來的。 喬玉也學著景硯的模樣,努力抻長腿,又撐著下巴歪著腦袋問道:“殿下在做什么呢?” 景硯拿起一塊鉆了空的木頭,比量了尺寸,偏頭對喬玉道:“既然往后都住在這里,得收拾一下。屋子里沒幾件能用的家具,我用舊木頭拼幾件好的?!?/br> 一旁的泥地上用樹枝畫了些形狀,又備注了尺寸,早已有了十足的準備。 喬玉眨了眨眼,又湊得近些,躍躍欲試道:“殿下可真厲害,我也想要幫忙?!?/br> 景硯沒有答應,拍了拍手,抹了抹喬玉臉上還未擦凈的黑灰,道:“你年紀小,不會做這些。在這里老老實實地待著,就算是幫我的忙了?!?/br> 他的手修長玉白,卻很冰,碰到帶著暖意的皮膚,叫喬玉忍不住瑟縮了一下,卻沒有躲開,嘴里止不住地保證著,“殿下又污蔑我,我,我一直都很乖,從來不搗亂的?!?/br> 說這些話時,仿佛已經忘了從前在書房里侍奉著研磨,卻不一小心潑了景硯第二日要交的功課的那些事了。反正只要不被當面戳穿,他的臉都不會紅一下。 這些事景硯都記著,他收回手,不把這些說出來羞羞喬玉的大言不慚,也不放心他真的會那么乖,承諾道:“你若是能這樣待到中午,等我修補完了家具,給你雕一個小兔子怎么樣?” 喬玉是小孩子心性,得了好處還要討價還價,聞言還道:“小兔子像是女孩子玩得,那我,我要小老虎,好不好?” 景硯瞇了瞇眼,繼續磨著木料的邊角,“不喜歡小兔子嗎?” 喬玉皺著眉頭,像是對待什么要緊事一般深思熟慮,才道:“我,我瞧只有女孩子才在衣服上繡小兔子什么的花樣,男孩子要勇猛威武些,怎么能要兔子呢?” 景硯偏過頭,仔仔細細打量了喬玉幾眼。 他現在眼睛紅腫,皮膚雪白,又一團孩子氣的天真,比哪個女孩子都像小兔子,哪有什么勇猛威武的老虎模樣。 景硯心中一動,點了點頭。 可等喬玉真稱心如意了,他卻縮起腦袋,戳了一下景硯的胳膊,小心翼翼地問道:“雕小老虎會不會比小兔子要費心些?要是那樣,我就,就不要小老虎了,小兔子就可以了。其實,小兔子不要也,也沒關系的?!?/br> 話說到最后,音調越來越低,越來越舍不得,若不是景硯離得近,都聽不清楚。 喬玉是怕太子累著,心里想,自己不用小兔子小老虎,也會乖乖地陪著,一點亂子都不會出。 他的臉就如同明鏡一般映照著內心的想法,景硯一眼便看透了,拍了一下他的腦袋,就像是逗著什么得趣的小玩意一樣哄弄著喬玉,“沒什么好費心的,等著你的小老虎吧?!?/br> 喬玉老老實實地蹲在景硯的身旁,也沒安分一會,一會用袖子幫景硯擦汗,一會又要從早就從井里吊上來的水桶里打水喂他,還時不時要抱怨太清宮太陰森可怕,野草長得比自己還要高。 景硯斜倚在游廊的立柱邊,上頭涂著的朱漆斑駁脫落,已經看不出原來描繪了什么圖景,卻襯得景硯的眉眼如畫一般好看。 喬玉托著下巴,仰著頭,圓圓的眼睛里只有一個景硯。他知道太子是難過的,可卻沒有表現出來,不想同別人說。那沒有關系,喬玉也不會說出來,他自認是個貼心的小侍讀,不會做違背太子心意的事。他一直是個直性子的人,誰對他好,他就對誰好。 現在他也沒有別的什么能做的,只能,只能這樣陪著太子,讓對方知道,他不是一個人。 而喬玉扭過頭去看花時,景硯微冷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喬玉有小動物似的敏感天性,似乎感應到了什么,疑惑地轉過頭,卻瞧見景硯依舊在修理木器,沒有發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