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方之平心說,還得謝謝您老夸我了。 王夫人見方之平只顧低頭燒火,還以為他是不好意思呢,打趣道:“男婚女嫁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不過你這條件,便是晚幾年也能娶上好姑娘,沒事兒的,放寬心?!?/br> 從來都寬心的方之平總算是知道為什么王川他們寧可去村頭打水,也不過來給王夫人燒火了,這張嘴,要不是愛惜王先生的名聲,妥妥是當媒婆的料。 “晚輩瞧著,先生和伯母的感情可真好,真跟戲文里說的一樣是‘相濡以沫’?!狈街叫Φ?,這位伯母大概是他在這個時代見過最喜歡‘秀恩愛’的人了,說起她和王先生的感情來,沒有半柱香時間是停不下來的。 果然,聽見方之平贊她們夫妻感情好,王夫人眼睛旁邊全是笑出來的褶皺,“我跟你們王先生那是多少年的感情了,當初他高中以后,還有不少人跟我說他會嫌貧愛富,拋棄我這個糟糠之妻,去娶人家官家小姐,但我知道他不是這樣的人,再說我們倆感情多好啊,怎么可能去當負心漢?!?/br> 提起丈夫,王夫人眼里全是幸福,還帶著幾分得意和歡喜,當年定親的時候他們也是門當戶對,都是王家村里普普通通的農戶,但沒幾年對方就成了童生、秀才,當時可是有不少說閑話的,覺得他們兩家會退親,但不到一年的時間她們就成婚了,沒多久又有了孩子,她也徹底心安了,不管后來王宗元是中舉,還是被欽點為探花,還是在京城當官,她都相信他,不會做對不去她的事兒。 “別看你們王先生現在老了,還蓄著胡子,他年輕的時候長得不比你差,十里八鄉都沒有哪個后生比他俊俏?!蓖醴蛉嗣雷套痰恼f道。 方之平笑道:“看得出來,不過您年輕的時候應該不比王先生差,郎才女貌才對!”聽多了窮書生拋棄糟糠之妻的故事,再看王先生,真的沒法讓人不敬佩。 像他爹一樣,這個時代的男人已經習慣了三妻四妾,沒覺得有什么對不住妻子的,似乎能給人家敬重,不寵妾滅妻便是‘好男人’的典范了。 比起這個時代傳統的三妻四妾,他還是更向往一生一世一雙人,但他之所以有這個想法,也是受前世影響居多,盡管知道妾室在這里是合法的,但仍舊覺得她們像是小三一樣,而睡妾室,約莫等同于出軌,實在別扭。 但王先生生為土生土長的古人,而且是儒家正統的維護者,他能守著青梅竹馬的妻子過一生,讓人嘆服,也心生向往。 第27章 晚上,王夫人坐在榻上縫衣服, 旁邊的王先生捧著一本游記在讀, 屋內一片靜謐。 良久, 王先生才合上手里的書,將其小心仔細的放到書桌上,“你也別縫了, 還嫌眼睛花的不夠快是不是?” 王先生雖然不做官,但家里絕對算不上窮, 在大齊, 進士名下有兩千畝土地可以免稅,王先生雖然不做官, 但名聲顯赫, 所以有不少人過來投獻,除了本族的五百畝地不需要給他交錢以外, 剩下的一千五百畝地, 每畝地王先生每年都要收半兩銀子,也就說一年在土地上就能收益七、八百兩銀子, 除此以外, 本地的鄉紳們逢年過節也會往他這兒送禮。 按照王先生的經濟水平, 養幾個下人是絕對沒問題的,但人家偏偏就不,以前趕考的時候還有個書童呢, 自從辭官以后, 連書童都沒有了, 家里的活不是兩口子親自干,就是過來討教功課的后生幫著干,而王先生身上穿的衣服,從來沒有一件是從成衣店里買的,不是夫人給做,就是小輩孝敬。 王夫人現在手里這件就是給王先生做的春衫,因為冬天還長的很呢,所以王夫人并不著急做,沒事兒的時候拿出來縫幾針,有事兒的時候就收起來。 “方家那個后生瞧著不錯,咱們自己的孩子都沒耐心聽我說話,人家聽我嘮叨了一下午都沒不耐煩?!蓖醴蛉艘贿吺帐按蹭佉贿叺?,人老了,就是喜歡念叨從前事兒,跟村里的老太太們聊這個,人家多半是覺得她在炫耀,面上不說,背地里卻會兒抱怨,家里的兩個孩子都在郡城呢,也都是當爹的人了,哪有心思聽她一個老太婆講話啊,每天都來家里晃悠的那幾位后生,也都不愛往她跟前湊。 平日里她也就是能跟老頭子念叨幾句,翻來覆去的跟一個人說,她自己都覺得煩了。不曾想,這個借住在家里的年輕后生,倒是能聽得進去她說話,接話都能接到點子上,也看不不出有不耐煩的地方。 這話王先生贊同,“是個能耐得下性子的,依他的身世,從小就被人伺候慣了,我還以為他就算能在咱們這兒待下去,也得發發牢sao、偷偷懶呢,但沒想到,這小子倒是硬氣,該干的一點都沒少干,甚至比咱們村里的那幾個小子干的多,嘴上更是半點抱怨都沒有,每天樂呵呵的?!?/br> 重點是及其自律,不管當天多累、多忙,每天一定會抽出半個時辰來練拳,一個時辰練字,年輕人能有這樣的堅持,著實少見,哪怕是他年輕那會兒,雖然家境不富裕,但偶爾讀書還會偷懶呢。 “可惜咱巧姐兒已經定親了,不然我也能撮合撮合?!蓖醴蛉瞬粺o遺憾的說道,能讓她家老頭子都夸獎的后生可不多,方家的那個后生的確不錯,模樣俊俏,家境富裕,小小年紀就已經是舉人了,還是解元,重點他不是那種迂腐的書呆子,粗活干得,廚房也進得,上哪兒找這樣的夫婿去。 巧姐兒是王先生和王夫人的大孫女,今年過了年才十五歲,半年前跟江郡高郡尉家的二公子訂了親,郡尉是郡守的佐官,掌握全郡的軍事,這個權利不可謂不大,高郡尉雖然是武人,但他們家的二公子十六歲便已經是秀才了,在整個江郡都能稱得上是青年才俊,不過人就是怕比較,跟方家的后生比起來,王夫人又覺得這個孫女婿不夠好。 王先生真心覺得他夫人最近是閑的發慌,以至于總想這些沒頭沒尾的事兒,“光是輩分就不對頭,你這話可不能往外說,不知道還以為咱們看不上人家高家呢!”這不是沒事兒找事嗎。 “我是那么沒分寸的人嗎,這事兒我也就是跟你說說?!蓖醴蛉宿q解道,她又不是那種長舌婦,什么話都兜不住。 “好好好,算我錯怪你成不成?”王先生好聲好氣的道,他自己的都覺得,他這脾氣是越來越好了。 王夫人輕笑,這老頭子! *** 求真學院在江南名氣頗大,每年報考的書生足有三、四千人,而人家只收前兩百名,江南人杰地靈,方之平可不敢小瞧,早就讓劉時從書鋪買好了近五年的考試題細細研究,按照考題做文章,再把它交給王先生批改。 不過比起寫文章,讓方之平煩惱的還是賦詩,求真學院的試卷不走尋常路,不管是考墨義、帖經、策論,還是考雜文、經義,攏共五份試卷,結果卷卷都有一道賦詩題,也就是說賦詩占了將近有一半的分數,這可就玩大發了。 賦詩向來是方之平的弱項,雖然練習多年,但水平只能是一般,更何況這次題量還這么大,如果說沒拿到往年試卷之前,方之平還能仗著自己是鄉試的解元而自覺有把握的話,看過試卷之后也只能提起心來了,能不能中,還是未知之數。 王先生有些嘆惋,“賦詩水平不是一時半會就能提高的,你也不要過于強求,平常心對待就是了,你還是很有希望考中的?!?/br> 這韻腳、立意都不錯,遣詞造句也并無不妥之處,就是匠氣太重,缺了那么一點點的靈氣。 王先生雖然自己的詩句從不缺乏靈氣,但還真不知道怎么幫別人培養,這更像是天賦,是與生俱來的,學不來,偷不來,也強求不來。 方之平做了這么多年的努力,現在漸漸也死心了,這根本就不是練習就能練出來的東西,前世有位發明家說過:‘天才是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加上百分之一的靈感’,這話不知道鼓勵了多少人,但很多人都忽略了最重要的是那百分之一的靈感,不然你就是再努力,也成不了天才。 “先生,您放心,我現在就是算著時間把往年的題目都做一遍,別到時候時間分配不好,以至于做不完題目?!狈街秸f的是真心話,讀了這么多年的書,他還是頭一次碰見這樣的出試卷的。 王先生捏著胡須點了點頭,“你心里有數就成,以后挑水、收菜、翻地這樣的活,你就不要做了,去幫忙給你伯母燒鍋、搬柴火就行?!边@些活比較清閑,老婆子也喜歡跟方之平說話,他這樣安排兩全其美。 方之平挑眉,王夫人雖然和藹,但日日吃狗糧,對他這個‘大齡’未婚男青年來說還是比較殘忍的,不過做飯也用不了多長時間,他就當是聽故事了。 待王先生走了,王川一臉同情和可惜的道:“方兄,你保重?!睅熌副人锒寄車Z叨,重點是他娘對他嘮叨,他還能出去躲清靜,但王夫人總在他們幫著干活的嘮叨,總不能菜炒到一半,燒鍋的人就跑了! 王川也打算過了年之后報考求真學院,這段時間一直在備考,他家境不好,是名副其實的窮酸秀才,而求真書院近年的試卷定價都高的離譜,所以他只買了一套前年的題目回來,得知方之平這里有五套之后,便找機會便借一套回去抄寫下來,有難度的題目還會放到一起討論,兩個人的關系也由此越來越好。 見王川還有心情同情自己,方之平調侃道:“你哥那邊擺平了?”他從小就跟長兄不親近,但兩個人之間就是生疏而已,兄弟感情不多,僅有幾分面子情,絕對不會給對方下黑手、或者找麻煩。 方之平以前羨慕人家家里的好哥哥,現在知道了王川他哥辦出來的事兒,他真心覺得只要不給自己找麻煩事兒,就是親哥。 王川跟他哥王繼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兄弟倆相差兩歲,因為王繼是早產兒,所以體弱多病,但父母都不是偏心眼,家里的男孩在五、六歲的時候都送去了學堂,王繼的天分比王川要好,加上因為身體不好,不能出去玩兒,基本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念書上了,功課自然也比弟弟王川也好得多。 但科舉考試考得不只是那一紙試卷,體力同樣重要,縣試雖然要考三天,但每天做完題目就可以回家休息,王繼不但通過了,還是他們縣里的案首,但府試就不是這么回事兒了,同樣考三天,但這三天里,是不允許出去的,吃喝拉撒都得在考場上,王繼參加了三次,每次都是讓人從考場抬出來的,回來以后還得養上一兩個月的病,所以考過三次以后,家里人是死活不讓他接著考了,所以王繼雖然讀書好,但到現在連童生都不是。 沒有功名,身體又不能干體力活,王繼和他的妻兒都靠父母、弟弟養著,不然王川一個秀才,名下有八十畝的土地可以免收稅,一年就能有四十兩銀子的收入,再加上每年歲考王川的成績都是一、二等,官府每個月都要給幾兩銀子和幾斗米做為獎賞,這些零零散散加起來,養活自己綽綽有余,怎么會連買幾套試卷的銀子都沒有,書鋪都是做正經生意的,再是想賺錢,也不敢漫天要價。 若是王川的哥哥只是花錢也就罷了,畢竟是自己哥哥,王川一直對他哥是又同情又佩服,還不至于為了銀子撕破臉,但仕途無望的王繼,掌控欲卻越來越強,家里的書都放在他房間,時不時對弟弟說教一番,最近更過分,居然讓王川去跟他媳婦的表妹相親,這位‘表妹’的爹爹雖然是個童生,但卻是個浪蕩子,家里欠了不少的外債。 就這樣的條件,王川他娘居然還同意了,真是活見鬼了。 王川這幾年一直窩在村里讀書,女方家什么情況他哪知道,本以為父母不會坑害他,態度松動的很,只等著去偷偷去見人家姑娘一面,確定自己能看得順眼,就把婚事兒定下來,沒成想,過去一打聽姑娘家,人家同村的人就滿臉可惜,說好好的家業敗了,好好的兒女被當父親的帶累了。 王川氣得回去跟父母大吵了一架,爭吵時母親露了口風,說是他哥和他嫂子說過這家人還是很有家底的,那些明面上的帳都是唬人的,人家祖上當過三品官,家里好東西多著呢,不會就這么敗了。 “這事兒沒完,我心里永遠都過不去,不過我也想明白了,以后我就在書院住著,租子和朝廷發的銀子都自己拿著,該孝敬父母的,我一分都不差,但別人想拿我的錢再來找我的事兒,我也不愿意?!蓖醮ǚ薹薜?,這事兒他也就能跟方之平聊兩句,同村的人,不好說,也怕人家傳出去壞了他的名聲,方之平是外來的,在村里都不認識幾個人,再加上人家在這兒待不久,眼界也不可能拘泥于王家村這個小地方,不會給他傳出去的。 “你還是得跟伯父伯母好好聊聊,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他們可能當時真的不清楚那家的情況,你這樣不是傷他們的心嗎,再說了,你哥哥不在乎名聲,你還能不在乎?”方之平這話勸的是誠心誠意,在這個時代,名聲大于天,若是名聲有污,學問再好,在仕途上也算是廢了。 不過從方家兄弟的事情上,方之平倒是慶幸他跟他哥還不至于弄到這種撕破臉皮的程度,不然就他們永安侯府那個籬笆扎的四處漏風的地方,名聲早就爛透了,以后也就只能守著祖業,老老實實過一輩子。 王川好歹讀了這么多年的書,哪里不明白這里面的道道,只不過實在是咽不下這口氣,他又不欠王繼的,對方早產、身體不好、暈倒在考場上,這些都跟他一點關系都沒有,憑什么吃他的、用他的,還得上趕著作踐他。 “你們侯府,名門大戶,里面的水肯定更深,這種事兒若是換你,你怎么處理?”王川問道,那話本里頭,大戶人家的后院可都亂的很,兄弟閻墻是再正常不過的,正房夫人仗著權灌小妾墮胎藥,妾室們耍盡心機手段,斗的你死我活,想想都覺得可怕。 第28章 這事兒方之平還真不好回答,他們府里雖算不上清凈, 但撕到明面上來的就太少了, 而且他以前大多時間不是在學堂, 就是在國子監,在家時間太少了,以至于很多矛盾還沒鬧出來呢, 他這個當事人就不在了。 “這事兒換做我是你,我也不知道自己會怎么辦, 畢竟沒有辦法感同身受, 不過公道自在人心,只要咱們面上做到了, 大家心里也都有數?!弊鳛榕杂^者, 方之平能毫無負擔的說這個話,既然好吃好喝的養著還能鬧事兒, 那不如把面子上做更足些, 足到讓十里八鄉的人都羨慕,再任由他們鬧, 把看熱鬧的人都給鬧煩了, 他們想不安生都不行。 這就跟‘捧殺’是一個道理, 只不過不是所有人都能忍得下這口氣去,一肚子的火氣不發出就不錯了,誰還能忍氣吞聲的去放縱他們, 不過說到底還是實力不夠, 秀才并沒有為官的資格, 王家村學風濃厚,光是進士就出了四位,自然是不缺秀才的,而且秀才中九成九的人都難以再取得功名,中舉難,在會試和殿試上脫穎而出更難。 所以哪怕王川只比現在進一步,擁有舉人功名,他的婚事兒王繼也不敢拿捏,畢竟階層已經不一樣。 王川顯然還沒有定下主意,含糊不清的道:“還是先準備入學考試,這事兒最重要?!弊约旱挠H哥哥,再加上自從他哥不參加考試以后變得偏心的父母,他真是覺得扎心又刺手,輕不得重不得,但若是不管,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從背后被捅上一刀。 方之平也不再揪著這個話題,人家的家務事兒,提醒幾句就已經盡到朋友的本分了,再插手,很有可能會弄得里外不是人。 *** 這是方之平前世今生第一次不在家過年,進了二十三,就開始打掃衛生、準備年貨,王夫人還帶著他去趕了一次集市,大抵從古至今女人的購買欲望都大得很,他們特意租的那輛馬車都被裝滿了,方之平沒法子,十幾里的路總不能讓老太太走回去,坐在車轅上又太冷,只能卸下去三成東西,讓同村的人看著,等會兒他再回來接。 臘月二十六這天,王先生的兩個兒子都拖家帶口的回來了,因為王先生有兩個未出閣的孫女,所以方之平也不好多待,哪怕王先生和王夫人再三挽留,還是沒留在王家過年。 方之平回自個兒的宅院帶了王夫人給的一大堆年貨,都是王夫人自己做的,也算增添點年味。 宅院早就被打掃了,這次跟著方之平出來的幾個小廝都是宋氏安排的,品性、相貌、能力無一不是精挑細選出來的,府里都知道二少爺有出息,所以想過來跟著的下人不少,不少又是家生子,家里人在府里能說得上話,所以給宋氏遞話走路子的人不少,宋氏自然是覺得人選越來越多才好,花了好大功夫才把幾個南下的隨從挑好。 但從侯府帶過來的人都是二十左右的青年,一個會做飯的人都沒有,少爺不在,他們這些人也不敢去買人,每天只能湊合著去街上買點,方之平回來以后才發現自己是考慮少了,趕緊帶人雇了兩個做飯的婆子回來,至于丫鬟倒是一個沒要。 雇人自然沒有賣身契,不過四、五十歲能出來做廚娘的,家里也是實在過不下去了,一個死了丈夫,又沒有兒子 ,女兒、女婿平日里的幫襯是有限的,又不能養著她,無奈出來討個事做,另一個雖然有丈夫,還有個讀書的兒子,但是實在是窮,為了兒子的書費,她也不得不出來干活。 每逢佳節倍思親,春節就更是沒辦法不讓人想家了,心里悶的慌,方之平也無心念書,一連寫了十幾張的家信才停下來,又派人把信送到驛站去,寄往京城。 “少爺,府里的信剛好到驛站了,還沒往外送呢,我正好拿回來了?!眲r雙手恭敬的舉著七、八封信。 官方的驛站可以用來送信,但收費頗高,而且并不是每家的書信都會派人給送到家。只有有權有勢的人家才可以享受這個待遇,方之平一個侯府次子,在江南這地界還真算不上是有權有勢,能讓人家親自送過來,還是銀子使勁兒。 方之平這一年來在府里的地位漸長,而且這次出門,對外的借口是出去游學,還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回來呢了,所以侯府正兒八經的主子全都寫了信過去問候,上到老太太,下到方道如最小的兒子方之業,甚至專心備嫁的慧姐兒,一個都沒拉下。 寫家信基本上都是報喜不報憂,但也有例外的。 比如老祖宗,信中除了大篇幅抒情以外,后面就是在賣慘,說自己身體越來越不好,管家力不從心,有心想讓宋氏接掌管家權,但又怕她沒有經驗,無奈,只能讓小崔氏管事兒。 比如慧姐兒,她的信是眾人當中最長的,前半篇滿是關心之詞,后半篇畫風突轉,講青哥兒如何努力念書,如何崇拜他,若是兄弟齊心,未來又會如何光明,但讀書的條件又是如何艱難,她一想到這兒,她就心疼,想一輩子待著府里照看青哥兒,讓他少吃些苦頭。 方之平對這兩位的信,實在是不知道說什么好,前者重權,硬生生將他娘置于尷尬之地,后者他都沒見過幾面,談何來得兄妹之情,對方想讓自己幫襯青哥兒,雖然可以理解,但并不代表他會照做。 出身不是自己能夠選擇的,但既得了這樣的出身,就得選擇承擔這個出身帶來的一切,無論好的,還是壞的,方之平很清楚,他和方之青、方之業,很多時候就是天然的敵對者,但很多時候又是天然的同盟,方之平既不想害他們,也不想幫他們。 大哥的信是最出乎方之平意料的,可能‘遠香近臭’這個說法真的有道理,方之銘的信雖然短,但卻有幾句是關心到實處了,不像慧姐兒好幾頁浮于表面的關心,而是設身處地的為他想到了,若是早幾年收到這樣的信,方之平可能會興沖沖的立馬回信,但是現在,心里那種名為感動的東西很少,更多的是松了口氣,嫡親的兄弟當然還是和和睦睦的好,再多的就只能看緣分了。 娘親的信一如既往讓他舒心,除了溫情的關心以外,就是講她在游記里看到的美食美景,還有雪團兒的各種淘氣,這家伙雖然已經算是只老貓了,但撒嬌、打滾、偷零食、在榻上印梅花……它還擅長著呢。 看過娘親的信,方之平的心就放下了一大半,離家在外,他最擔心的還是娘親,雖然對方已經都當祖母了,老祖宗也沒多少精力折騰人了,但女人,特別是頂著婆婆的女人,在這個時代就是天生的弱者,他總是擔心娘親會受委屈。 其實方之平的擔心并沒有多少道理,宋氏并非是一味柔弱的女子,早年跟方道如感情好,心里有他,自然就不敢也不想和老祖宗鬧翻臉,所以才一點管家權都沒摸到,長子還被抱走了,現在對方道如沒有感情了,長子已經是世子,次子也中舉了,前途可期,哪怕是對上老祖宗,心里也是不怯的。 年三十的晚上,方之平是和同來的幾個下人一起過的,連年夜飯都是在一個桌上吃的,畢竟這滿桌子的菜,一個人吃有什么意思。 不過盡管席面上有五、六個人,但氣氛一開始還是沉悶的很,跟主子一張桌子,除了劉時以外,其他人還是頭一次,菜都不敢夾幾次,更別提說話了,方之平勸了幾次,但成效不大,膽子大的還能端起酒杯來跟他說兩句吉祥話,膽子小的埋頭吃菜,眼睛都不敢往上抬。 這飯吃的沒意思,方之平連喝酒的心思都沒了,好不容易吃到一半,暫時負責看門的婆子就過來說有人敲門,說是少爺的朋友,姓王。 方之平在江南可沒幾個朋友,但是都姓王,而且人家家就是這兒的,大年三十不陪家人過年,到他這兒來干嘛。 這看門的婆子也納悶呢,都說人老成精,她今年馬上就五十了,但大年三十出來找朋友的還是頭一次見,要不是看對方說話文縐縐的,穿的不是那種粗布衣,她早就打發對方走了。 “行了,請他進來?!辈皇欠街經]有安全意識,而是他這院里有五、六個成年或即將成年的男人在這兒呢,對方一個人,有什么可怕的。 方之平好奇過來找他的是一位,是和家里吵架了,還是單純過來看看他這個獨自在異鄉的異客,但下首的隨從可就不敢坐著了,沒有外人,他們聽少爺的話,坐在一張桌子上也就算了,現在少爺的朋友過來了,他們再坐著,就是丟少爺的臉。 第29章 “借多少?”方之平輕聲問道,年三十出來借錢, 不是出什么事兒了? 王川自己也不知道多少銀子才夠用, 他本來是沒打算借錢, 奪門而出以后,又不知道能去哪兒,家家戶戶都吃團圓飯呢, 他去哪兒都不合適,如果不是因為前幾天方之平年貨太多拿不了, 他剛好幫忙送過來, 知道了方之平住哪兒,他今晚怕是要在田野里過了。 一路走過來, 王川心里的火氣雖然沒壓下去, 但腦子清醒了不少,只要一日他想走仕途, 名聲就不能壞了, 所以爹娘提的請求,他只能滿足, 只不過絕對不能把他的學費拿出來。 王川咬咬牙, “五十兩銀子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