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節
蘇輕鳶扔下干糧,抬起了頭:“你說得很準確,我也是‘有過’孩子的人——若不是你們把南越亂成這樣,我當初就不會一邊生孩子一邊逃難,我的孩子也就不會落到旁人的手里至今生死不知!你讓我體諒你的心情,我卻更想讓你嘗嘗我如今的滋味!” 這時,車簾忽然被人一把撩開,伴隨著一聲憤怒的叱罵:“蘇輕鳶,你太過分了!” “喲,這不是咱們南越的貴妃嗎?怎么跟西梁狗賊混在一起了?”蘇輕鳶瞇起眼睛,冷笑。 靜敏郡鉆進車里來,怒容滿面:“我本來還覺得你挺可憐的,沒想到你竟這么歹毒!雁兒懷著孩子,你竟然狠得下心詛咒她,活該你自己的孩子是個短命鬼……” 話未說完,蘇輕鳶忽然揚手,腕上的鐵鏈準確地勒住了靜敏郡主的脖子,霎時收緊。 靜敏郡主嚇壞了,一邊哭一邊拼命抓著鐵鏈,連喊“救命”。 蘇輕鳶雙手齊動,咬緊牙關拼盡全力勒緊鐵鏈,沒有保留半分力氣。 這一刻,她想殺人,是認真的。 百里云雁嚇得大哭,搶上來拉了幾下沒能奏效,只好掀開車簾向外面狂喊,讓士兵們過來救人。 百里昂駒聞聲而至,微微皺眉:“你放開靜敏。她若死了,代價不是你能付得起的?!?/br> 這時,兩把長刀已經架在了蘇輕鳶的脖子上,還有三四桿長槍從兩邊的車窗里伸進來,對準了蘇輕鳶的各處要害。 蘇輕鳶遲疑片刻,終于不情愿地松開了手。 鐵鏈“嘩啦啦”一陣亂響,靜敏郡主“咚”地一聲倒了下去。 蘇輕鳶看見她的臉色已經變得青黑,舌頭都伸出來了,終于覺得有些解氣。 百里昂駒皺眉俯下身,在靜敏郡主的脖子上捏了幾下,又吩咐百里云雁替她拍背順氣。 靜敏郡主醒轉過來,又憋氣又委屈,直掉眼淚。 她想說話,卻發不出聲音,氣得她用力捏著自己的脖子,嘶吼著便要向蘇輕鳶沖過來。 百里云雁伸手攔住她,搖頭:“別鬧了?!?/br> 靜敏郡主一臉不敢置信,呆了一會兒,又一屁股坐下,“嗚嗚”地哭了起來。 百里云雁安撫地拍著她的背,勸道:“你不要怪她。任何一個當娘的,都聽不得旁人詛咒自家的孩子。若是有人罵我的孩子早夭,我也會想殺人的?!?/br> 靜敏郡主似乎有些不服氣,張了張嘴,卻仍說不清楚話。 蘇輕鳶勾了勾唇角,看著百里昂駒:“看來你也不怎么在乎靜敏這個meimei——我差點殺了她,你都不想找我報仇出氣嗎?” “女孩子之間鬧點小別扭,那也是常有的事?!卑倮锇厚x淡淡地評價了一句,轉身走了。 蘇輕鳶嘲諷地笑了一聲:“你瞧,你偷了南越的萬里乾坤圖、背叛了你的皇帝哥哥、拼上性命來投奔的‘親兄長’,好像也并不十分疼你呢?!?/br> 靜敏郡主憤怒地瞪著蘇輕鳶,可惜淚汪汪的眼睛并沒有多少殺傷力。 蘇輕鳶移開目光,不愿再同她對視:“我真有點替陸離不值。他真心真意地寵了你那么多年……在他的心里,你的安危有時候比我和我的孩子加起來都重要,可你卻為了一個名義上的‘親哥哥’,謀奪他的江山,謀算他的性命!百里靜敏,你夠狠!” “我沒有……”靜敏郡主嘶啞著喉嚨,發出拉風箱似的聲音。 蘇輕鳶剜了她一眼,馬上又移開目光:“沒有嗎?那副地圖是南越歷代皇帝鎖在御案下守了幾百年的,西梁、北燕、南越三國的河山市鎮、物產礦藏都標得清清楚楚!百里昂駒的野心已是路人皆知,這幅圖若是到了他的手里,他會像南越皇帝一樣將它束之高閣嗎?” 靜敏郡主怔怔的,許久才搖了搖頭。 蘇輕鳶冷笑:“你還真是深藏不露,這么多年沒出手,一出手就要將全天下億萬黎民推進兵燹!你跟陸離有什么深仇大恨,竟要這么害他?南越守護了數百年的安寧毀在他這一代,你讓陸離將來到了九泉之下,有何面目見他的歷代先祖?” 靜敏郡主早已嚇得忘了哭,面無人色:“我不是……我沒有想害皇帝哥哥的!” 蘇輕鳶嘲諷地勾了勾唇角:“到這時候了,還要裝無辜嗎?靜敏郡主,貴妃娘娘——你已經裝了十六年了,還不累嗎?” 靜敏郡主立時又掉下了眼淚,顫抖著雙手抓住百里云雁的衣袖:“六哥是騙我的嗎?他說……他說父王對南越的《萬里乾坤圖》仰慕已久,如果我能拿回來,父王一定高興……這些話都是假的嗎?是不是六哥自己想要滅掉南越,所以才騙我拿來那幅地圖?” “哦,原來西梁昌黎王當年甘心在南越做十幾年質子,也是為了那副圖?”蘇輕鳶明白了。 靜敏郡主怔怔的,十分茫然。 蘇輕鳶冷笑道:“如此說來,六皇子倒也沒有騙你。只不過,昌黎王對那副地圖不是‘仰慕已久’,而是‘覬覦已久’吧?這次你立了這么大的功勞,豈止你父王會高興,就連西梁皇帝只怕也要做夢都笑醒了!你就等著回去之后大受封賞吧!” “不,我不要封賞……皇帝哥哥會很難過,是不是?”靜敏郡主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蘇輕鳶如今看見她的眼淚,只覺得厭惡。 靜敏郡主大著膽子,湊過來扯了扯蘇輕鳶的衣袖:“你不要怪我……” 蘇輕鳶掙脫了她的手,面無表情:“你太抬舉我了。我一個階下之囚,有什么資格怪你?” 靜敏郡主碰了個硬釘子,又哭出聲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太難過了……以前皇帝哥哥疼我,可是現在他卻更疼你;我總吃你的醋,又不敢跟皇帝哥哥說……六哥說,我要是回了西梁,就會有父王疼我,還會有人陪我騎馬打獵——我也想要有人疼啊,難道這也錯了嗎!你想獨占皇帝哥哥的恩寵,我都不打算跟你爭了,你為什么還要罵我!” 蘇輕鳶斜了她一眼,語氣冷淡:“你一點錯都沒有。我祝你回到西梁以后富貴榮華一生無憂,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現在你可以從我眼前消失了嗎?” “你在罵我!”靜敏郡主哭得更厲害了。 百里云雁在旁不住地勸她,卻只能是越勸越糟。 沒辦法,她只得向蘇輕鳶求救:“靜敏真的沒有惡意,娘娘您……就不要再拿話刺她、讓她難過了!” 蘇輕鳶立刻接道:“對啊,靜敏是沒有惡意,有惡意的是你們‘六哥’嘛!這件事我可以不怪靜敏,可是你跟百里昂駒夫婦一體,你不能說你自己也是無辜的吧?難道你忍心讓百里昂駒一個人承擔天譴?我算算——三國子民加起來總共有多少?那么多人的性命、那么多人的安寧幸福,不知道你家‘六哥’能不能擔負得起呢!” 百里云雁面色慘白,神情慌亂,不住地搖頭。 蘇輕鳶又低頭看了看她尚未顯懷的肚子,微笑:“你不是又想拿未出世的孩子來博同情吧?還想說‘孩子是無辜的’?他若是無辜的,剛才又是誰在用他的名義強迫我和母親、兄長一路‘護送’你們回國,放虎歸山?今日你和百里昂駒用孩子的名義綁架了我們、帶走了地圖,所以將來天下若出現生靈涂炭的局面,是不是也該算你這孩子一份‘功勞’呢?” “你不要說了!”百里云雁又急又氣,也跟著靜敏郡主一起哭了起來。 蘇輕鳶攤攤手,一臉無辜:“我這個拴著鐵鏈子的階下囚還沒哭,你們兩位金尊玉貴的公主郡主怎么都哭了?說出去倒好像是我欺負你們了似的——我多冤枉??!” 靜敏郡主忽然跳起來,雙手捂臉跳下車,跑了。 蘇輕鳶繼續無辜。 百里云雁慢慢地站了起來,低著頭猶豫了很久,終于咬牙道:“我去勸勸六哥……” 蘇輕鳶伸出兩根手指夾住了她的衣袖。 百里云雁一怔,忙擦了擦眼睛:“你有話對我說?” 蘇輕鳶縮回手,嘆了口氣:“別去。對男人而言,女人和孩子永遠比不上宏圖霸業重要,你要學會明哲保身,不要給你自己和孩子招災?!?/br> “這是你的經驗之談嗎?”百里云雁怔怔地問。 蘇輕鳶避開目光,苦笑:“算是。陸離一向標榜沒什么野心的,尚且讓我吃盡了苦頭,你的處境只會比我的更難。說來還是我坑了你,如果我料得到今日的局面,當初一定力勸你離開他?!?/br> 百里云雁用力擦了擦眼角:“這是我自己的選擇,怎么能怪你?即便你當初的態度截然不同,我的選擇卻是不會變的?!恢钡浆F在,我從來沒有后悔過?!?/br> 蘇輕鳶仰頭看著她,嘆了口氣。 百里云雁扯扯嘴角,笑了:“你們都說他是壞人,我也知道他做了許多壞事,可是,那又怎么樣呢?” 蘇輕鳶低頭想了想,笑道:“你說得對?!?/br> 百里云雁轉過身,慢慢地爬下馬車,走了。 蘇輕鳶掀開窗簾看看天色,心中悶悶的,一時倒說不出是哪里滋味不對。 馬車重新啟程的時候,蘇輕鳶已經不太敢抱什么希望了。 先前她讓程昱去搬救兵,是為了抓住念姑姑。所以程昱應該會帶一部分將士過來。 可是,如果目標換成了西梁的數萬將士,程昱的救兵顯然就有心無力了。 更何況,如今隊伍已經走出了這么遠,難道要程昱帶著救兵一路在后面追嗎? 蘇輕鳶思來想去,終于不得不承認,她先前所抱的希望,實在太天真了些。 看樣子,這一次是不得不跟著這幫西梁人去那蠻荒之地了。 百里昂駒說是到了邊境就會放她回來,可是她才不信那人有這樣的好心呢。 說不定,到了邊境的時候,就是她的死期了。 蘇輕鳶不甘心,眼下卻沒有辦法可以想。 不過,此事倒也不急。 從此地到西梁,少說也有一個多月的路程。這一路上,她一定有機會“見機行事”。 蘇輕鳶抬手打量著腕上的鐵鏈,嘲諷地勾了勾唇角。 這一天,果然風平浪靜,一直到了晚上都沒有發現什么不尋常的動靜。 蘇輕鳶心里最后的那一點兒希冀也消失了。 這樣的結果,算是情理之中吧。 如果程昱真的搬了救兵,這會兒一定已經知道她又出事了。 那么,陸離知不知道呢? 如果知道了,他會是如何反應? 蘇輕鳶覺得自己不該想這些有的沒的,可是這樣漫長無聊的行程,又逼得她不得不想。 于是這一天雖然坐在馬車上,蘇輕鳶卻比跟著馬車跑了一整天還累。 夜里扎營,是在一處荒山里。 山不高,但因為遠離市鎮、少有人煙,落得處處雜草叢生,蟲蛇之類的東西想必也不會少。 蘇輕鳶不喜歡這個地方。據說這片山地綿延無盡,恐怕要很多天才能走出去。 想必,百里昂駒是特地挑選了這么一條遠避人煙的路吧? 甚至都不能稱之為“路”,至多算是一片無人的荒野,由前面的將士們硬生生地踩出一條路來。 這樣走路,當然不會太快。 一整天走了不到六十里,士兵們已經累得夠嗆了,這會兒正七倒八歪地躺在草叢里,連蜈蚣從褲腿上爬過去都沒有力氣管。 百里云雁身邊的一個小丫頭送了晚飯過來,除了干糧之外居然還有一碗湯,簡直可謂驚喜。 百里昂駒十分謹慎,將三個人質分別鎖在一輛馬車里,所以蘇輕鳶已經一整天沒有見到念姑姑了。 心情還算愉悅,只是蘇清嘉的傷勢有點讓她擔心。 胡亂吃了晚飯,蘇輕鳶也不矯情,起身把車門一關,便舒舒服服地躺了下來。 可是,身為人質或者俘虜,日子是不會十分好過的。 一更剛過,倦極了的西梁將士們早已沉入了夢鄉,營地之中一片寂靜。 這時,蘇輕鳶的車窗外卻響起了“噠噠”的敲擊聲。 蘇輕鳶原本沒有睡穩,聽見這聲音便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