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節
陸離笑著向她招了招手,指指自己的臉。 蘇輕鳶為了哄他走,只好不情愿地走回去,敷衍地在他腮上啄了一下。 陸離咧開嘴,笑得見牙不見眼的。 蘇輕鳶扯了扯唇角:“現在可以走了吧?” “走?為什么?”陸離伸手將她攬進懷里,又要扯她的衣帶。 蘇輕鳶忙按住他的手:“你不是答應了乖乖聽話的嗎!” “我什么時候答應了?”陸離一臉詫異。 蘇輕鳶氣壞了。 陸離好歹撐起半邊身子,攀著蘇輕鳶的肩膀坐了起來,在她耳邊笑道:“你剛剛說我是來找你偷情的——既然是‘偷情’,沒嘗到甜頭我怎么舍得走?” 蘇輕鳶十分委屈:“你昨晚明明已經……” “昨晚不算?!标戨x將耍賴進行到底。 …… 明月公主在前廳坐立難安,屁股都快要磨出泡了。 除了早上的時候小宮女來添過兩次茶、送過幾碟點心之外,再也沒有人理會過她。 天色近午,茶水早已經喝干了,點心也已經吃掉了一大半。 明月公主自幼受過良好的教育,深知出門做客的時候不能吃得太多。若是把碟子都吃空了會很丟臉,跟在家沒吃飽似的。 所以每只碟子里總要剩一點,不能全吃完。 芳華宮的點心實在很不錯,色味俱佳。 香氣一直未散,讓饑腸轆轆的明月公主越發覺得時間難捱。 她知道自己不受待見,卻沒想到竟然這么不受待見。 這會兒,她應該果斷起身離開才對。 可是,怎么甘心呢? 明月公主咬了咬牙,繼續穩穩地坐著,眼觀鼻、鼻觀心。 未時初,門外終于又響起了腳步聲。 明月公主慌忙坐穩,拂了一下衣袖,端端正正的。 進來的小丫頭低眉斂衽,面無表情:“太后有請,公主請隨我來?!?/br> 明月公主露出微笑,從容優雅地站起身來,整整衣袍,緩步而行。 那小丫頭卻走得飛快。 明月公主怕跟丟了,只得加快腳步,于是也就顧不上什么從容優雅了。 走到主殿的時候,明月公主已累得氣喘吁吁。 小丫頭在前面打起簾子讓她進去。明月公主只得胡亂攏了一下衣裳,硬著頭皮邁步進門。 蘇輕鳶在正面的軟榻上坐著,右手邊是一張小方桌,小方桌的右邊留了一個空位置。 明月公主行過禮,看見小方桌上擺了兩杯茶,略一遲疑,便要走過去坐下。 “大膽!”旁邊的小丫頭斷喝一聲。 明月公主打了個寒顫,忙在蘇輕鳶的面前站定了,手足無措。 蘇輕鳶笑道:“無事,坐吧?!?/br> 明月公主在下首的一張椅子上側身坐下,遲疑著不敢開口。 蘇輕鳶面露笑容,十分和藹:“你不必多心,不知者無罪?!?/br> 小丫頭在旁冷笑:“‘不知者’無罪是不假,可是‘無知者’就該算大罪了!南越以西為尊,這一點連三歲小孩都知道!一張軟榻東邊坐的是當朝太后,居然還有人敢去坐西邊的位置——我今兒也算是長了見識了!” 明月公主嚇得臉都青了。 “淡月,別多嘴!”蘇輕鳶依舊微笑著,很好脾氣的樣子。 明月公主忙又起身賠罪,原先準備好了的一肚子話卻再也想不起來了。 于是,蘇輕鳶悠悠地開了話頭:“哀家連日病著不得出門,昨日趁著午后暖和出去走了一遭,回來又覺得身子乏得很,便囑咐了丫頭們不許打攪。誰知這群奴才也是死心眼,直到過了午,哀家實在躺不住了,她們才提起來說是公主還在外頭等著——這就實在混賬了。知道的說是奴才們不懂事,不知道的還以為哀家有意怠慢貴客呢?!?/br> 明月公主忙欠了欠身,賠笑道:“太后鳳體欠安,我們做晚輩的竟不知道,未能過來服侍,是我們的不是了?!?/br> “多謝公主好意,太后身邊有我們呢!旁人少過來打擾太后的清靜,我們就謝天謝地了!”淡月繼續冷笑。 蘇輕鳶瞪了她一眼:“你先出去!” 淡月“哼”了一聲,扭著腰晃著脖子,搖搖擺擺地走了出去。 “賤婢不懂事,公主別跟她計較?!碧K輕鳶淡淡道。 明月公主垂下頭,許久才低低地應了聲“是”。 蘇輕鳶慢吞吞地喝干了一碗茶,終于想起了正事:“聽丫頭說,你一大早就過來了?” “是。臣女有要事稟報,不敢不早些過來伺候?!泵髟鹿髡酒鹕韥?,似乎又要下跪。 蘇輕鳶皺了皺眉頭:“你坐著吧。跪來跪去的,哀家看著也暈?!?/br> 明月公主只得坐了回去,繼續忍著椅子磨屁股的痛苦。 蘇輕鳶向桌下招了招手,那只大貍貓“嗖”地一下子跳到了她的腿上,舒服地打了個滾。 蘇輕鳶漫不經心地揉著貓肚子,翹起了唇角。 明月公主尷尬地坐著,許久才又試探著開口:“臣女有一件大事,想求太后做主……” 蘇輕鳶抬起頭來,神色黯淡:“哀家命薄,進宮當日先帝便駕崩了。你也是生在皇家有見識的孩子,必定能懂得哀家在這宮中的處境。未亡之人,只比死人多一口氣罷了,多說一句話都有人嫌啰嗦——哀家能給你做什么主呢?” 明月公主聞言,面上露出悲戚之色:“太后節哀……” 蘇輕鳶露出一個苦笑:“沒什么‘哀’不‘哀’的,我很習慣。只不過——我也是這金頂牢籠之中的一只病鳥,飛不動的。你若有什么難處,不如去求皇帝,去求朝臣,去求百姓……哪怕求一個有權有勢的太監,都比求我來得有用些??!” “事關重大,臣女不敢輕易說與人知——天下只有皇上一人能解臣女之困,可是臣女見不到皇上,只能來求太后……” “你不去求他,又怎知一定見不到他?”蘇輕鳶皺眉。 “原來太后不知道,”明月公主苦笑,“皇上是不肯見我們的。前幾日,金鸞國彩翎公主趁皇上在御書房歇晌的時候混進去自薦,不知怎的惹惱了皇上,被當場杖斃了!金鸞國太子惶惶不安,只得每日到朝乾殿門外的石階上跪著請罪,已經八九天了!” “怎么會這樣?”蘇輕鳶皺眉。 明月公主神色哀涼:“我們這些下屬小國,生死存亡都在皇上一念之間。我們祖祖輩輩都是這樣過來,生下來就低人一等,這也是沒法子的事?!?/br> 蘇輕鳶想了一會兒,嘆道:“我深居宮中,竟是毫不知情?;实鄞_實不喜歡女子輕浮放誕,但他并非性情殘暴、不明事理之人。你有正事尋他,他總不會無端發怒?!?/br> 明月公主低垂了頭,用帕子擦了擦眼角:“這個道理,臣女心里也明白。只是……” 她抽噎著,說不下去了。 蘇輕鳶只得嘆道:“也難怪。他那樣兇狠,你們小姑娘家,心里總是怕的?!?/br> 明月公主重重地點了點頭:“正是這個緣故。而且……而且前些年受神雀國連累,澤國早已恩寵不復,臣女只怕見了皇上之后,尚未來得及說話便已替澤國招災了……” 蘇輕鳶聽得一頭霧水:“這又是什么緣故?” 明月公主擦了擦眼角:“臣女正是為此事而來——關于多年前神雀反叛一案,臣女有一些內情要申訴,不敢求見皇上,只能來求太后……” 蘇輕鳶悄悄地松了一口氣,唇角不受控制地上揚起來。 只要不是來求她牽線說媒的,怎么都好。 明月公主看到蘇輕鳶的笑容,心里有些詫異。 蘇輕鳶清咳一聲,正了正臉色:“你方才說澤國受神雀連累,莫非澤國與當年神雀反叛一事也有關聯?” 明月公主垂首道:“澤國與神雀國毗鄰,世代通婚、世代交好。神雀國反叛之后,南越朝廷下令周邊各國出兵討伐,澤國念著祖上的情分,一直踟躕不前,險些被以同罪論處。后來是時任國主的先祖父狠下心,殺了幾員將領,又將幾位叔王盡數削爵囚禁,這才保下了澤國一脈……” “你那幾位叔王,都與神雀國有關?”蘇輕鳶皺眉追問。 明月公主澀然苦笑:“歷代澤國國主的后宮之中,半數以上都是神雀國的女子,代代傳下來,誰又能撇清得干凈呢?當時諸王子之中,只有我父王不是神雀國女子所生,可是父王當時的嬪妃之中也有神雀國人,后來……全殺了?!?/br> “包括你的母親嗎?”蘇輕鳶沉聲追問。 明月公主慌忙搖頭:“父王膝下荒涼,當時尚無嬪妃誕育子女。臣女之母是白夷族人,當時尚未進宮?!?/br> 蘇輕鳶點了點頭,放過了這個問題。 明月公主便繼續說道:“神雀國反叛是真,澤國當時猶豫不決也是真,臣女不敢辯解。只是其中尚有一些內情,臣女既然知道了,便不敢隱瞞不報?!?/br> “你說吧?!碧K輕鳶捏著貍貓的兩只小耳朵,淡淡道。 明月公主略一沉吟,咬牙道:“當時神雀國之所以會反,是因為受了西梁挑唆?!?/br> “西梁?”蘇輕鳶的眉心擰緊了。 神雀從南越叛向北燕,是因為受了西梁挑唆——要不要這么復雜? 明月公主神色肅然:“正是!西梁好戰,數百年來一直野心勃勃,妄圖一統三國。大約在十七八年之前,三國之中悄然流傳著一些謠言,諸如‘分久必合’之類,所以西梁才會在一些小國之中上下其手,搬弄是非……神雀國就是因為上了西梁的當,才會釀成大錯!” “這些事,你又如何知道?”蘇輕鳶淡淡地問。 明月公主抬頭向蘇輕鳶看了一眼,忙又低下頭去:“因為……西梁當時也挑唆過澤國,只是先祖父膽小怕事,一直不為所動而已。諸如落灘、聿闐等國,也未必不曾受到挑唆!” 蘇輕鳶皺眉想了一陣,又低下頭去專心揉貓了。 明月公主靜靜地等了片刻,終于又起身跪了下來,從袖中掏出一只錦袋:“若是空口無憑,臣女也不敢妄言。這幾封書信,是當年西梁使者傳給先祖父的,請太后過目?!?/br> 小宮女接了過來,送到了蘇輕鳶的面前。 蘇輕鳶沒有接,隨意地點了點頭,示意小宮女放在桌子上:“既是證物,哀家會原原本本地交給皇帝的,你放心吧?!?/br> “謝太后?!泵髟鹿骺牧藗€頭,站起身來。 蘇輕鳶神色淡然:“你方才的話,哀家也會如實向皇帝轉達。時隔多年,物是人非,該過去的也都過去了吧。當今皇帝對澤國并無偏見,你大可不必多心?!?/br> “臣女多謝太后?!泵髟鹿魃裆е?。 蘇輕鳶瞇起眼睛,往靠背上歪了歪身子:“當時你尚未出世,竟有這份心思和勇氣來說這件事,也算難得了?!?/br> 明月公主謙遜了一下,終于又忍不住試探道:“西梁狼子野心,由此可見一斑了。如若當初反叛的屬國不止神雀一家,南越天下恐怕……” 蘇輕鳶神態安閑,伸出兩根手指,沿著貍貓的頭頂一直捋到尾巴梢:“南越天下,恐怕不是這些上不得臺面的小手段所能輕易顛覆的。神雀走錯了路,落得個滅國的下場,雖然可憐可嘆,卻也有其可笑可恨之處,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