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也不在游戲的時候跟少爺斤斤計較。 阮唐把自己的兩顆珠子拿回來,生了氣,不跟他玩了。小傻子氣性可大,周錦重叫了他幾聲,他只是不理人,周錦重只好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走前留下了那方手帕包,還說:“這些送給你,明天別生我氣了?!?/br> 阮唐沒去玩他的東西,鶯兒和燕兒去了前面量尺寸,要做秋天的衣裳。阮唐就自己撿了幾顆石頭,又摘了些葉子,到后院去找螞蟻窩。 先拿石頭壘個圈兒出來,再用葉子兜幾只螞蟻進去,看他們在里頭爬來爬去。 晚上跟著周錦城回屋,走到一半又折回去,回來時手里拿著留在門口的一包珠子,對周錦城說:“二少爺留下的,放在地上丟了怎么辦?我明天還給他?!?/br> 周錦城看出他們兩個大概是沒玩到一起,小孩子的事,他不本耐煩管,但看著阮唐悶悶的,就問出了口:“怎么不高興?” 阮唐握著周錦城的手,說:“他說我傻?!?/br> 周錦城蹙眉,“你不傻?” “我,我……”阮唐生周錦重的氣,但對著周錦城,他只覺得委屈。 他蔫蔫的跟在周錦城后面,手沒松開,依然緊緊拽著周錦城的。 天空是很深的藍,一條緞帶摻雜著煙霞穿越其中,點點星子高掛,一顆顆眨著眼看地上,有個小傻子在鬧別扭。 等周錦城沖完涼進屋,阮唐已經縮在床上睡了。臉朝外,巴巴地看著門口,在等他進來,像已經忘了剛才的事。 周錦城上了床,阮唐叫他:“哥哥,睡覺?!?/br> “唔?!敝苠\城把手伸過去,直沖著阮唐的臉,像要打人,阮唐卻沒躲。他的手蓋在阮唐臉上,往小傻子嘴里塞了顆酥糖,“別記仇了,說你人傻,心眼還小?!?/br> 阮唐甜滋滋地嚼糖吃,第二天錦重來找他,他果然很大度地不再生氣,只是要先一本正經地跟錦重說好:“你不許再罵人了啊,不然我告訴哥哥,讓他……” 錦重很緊張,“大哥怎么?” 阮唐嚇唬他:“哥哥叫你跟狗睡?!?/br> 錦重咧嘴笑了,說:“我喜歡跟狗一起睡,只不過奶娘不讓,太太也不讓。說狗臟,等我再大點才能跟它一塊兒玩兒,所以現在養在二院?!?/br> 阮唐自己已經害怕起來了,不想再說狗,帶著錦重去后院捉螞蟻。 他們捉完螞蟻又捉蚱蜢,草叢里多得很,兩個人滿載而歸,灰頭土臉。 周錦重的奶娘找過來,看見他的樣子嚇了一大跳。二少爺哪里這樣臟過,回去被太太看見不知道要怎么發火,首先倒霉的就是這些下人。 她不敢說周錦重,理所當然就對阮唐撒氣,“這大太陽天的,膽子就這樣大,挑唆著二少爺野地里去?!?/br> 奶娘說話陰陽怪氣。她給周錦重吃了幾年奶,連老太太都說是她養活了這個孩子,所以在府里,除了幾個主子,她沒把誰放進眼里。 說著說著,還想伸手去拽阮唐的領子,“待會兒你去跟太太回明白,可不是我們……” “阮唐,過來?!?/br> 周錦城不知道什么時候出來了,站在門口,看他們幾個人拉扯。臉上沒什么表情,無端叫人生畏。 阮唐掙開被拽住的衣領走回周錦城身邊去,他有些怕了,藏在周錦城身后,低著頭一動不動,誰都不敢看,卻悄悄在袖子里抓住了周錦城的手。 周錦城站在那兒一言不發,他調教不著下人,無端降了自己身份。 鶯兒在一旁道:“mama,這是什么地方,大少爺在里頭讀書,老爺老太太吩咐過多少回,不要人來擾。您要耍威風,也沒選對地兒呀?!?/br> 奶娘臉憋得通紅,支吾半天,指著從周錦城身后露出一半身子的阮唐:“姑娘也別這么說。是這個小子,勾著二少爺出來玩兒,找遍府里都沒蹤影,我們著急,可、可不是才來的這邊嗎?” 鶯兒道:“小唐是大少爺的書童,乖得很,一整天就在這屋里伺候大少爺讀書。我跟燕兒在院門口做些針線,誰都沒見他出去過,你們的院子在哪,我們在哪,哪兒就勾著二少爺了呢?” 奶娘心里其實怕上了,卻又沒什么脫身的說辭。好歹都是她在大少爺跟面托大了,這尊兇神連老爺太太都讓三分,她哪里敢觸霉頭。 這樣怕著,卻總也想不好說法,周錦城也不開口放他們走。 沒多一會兒,周安來了。燕兒在路上兩句話便把事跟他說明白了,其實很簡單,訓兩句阮唐就夠了,但現在周錦城這樣,誰還敢訓呢? 奶娘也沒大錯,又是太太的人,叫他兩邊為難。 他先見過周錦城,面上笑呵呵的,替奶娘告了罪,又轉頭去說跟過來的幾個周錦重的小廝:“一天天的吃白飯,幾個人伺候一個二少爺都能伺候丟了,今晚別吃了,去廚房挑兩缸水?!?/br> 小廝趕緊答應。 周錦重站在奶娘跟前,眼睛有些紅,挑眼看躲起來的阮唐。被拉走的時候,也是跟昨天一樣的一步三回頭,走到門口,他叫:“小唐……” 阮唐答應了聲:“什么?” 周錦重臉上才有些活色,問:“下回還和我玩兒嗎?” 阮唐看看周錦城,周錦城不說話,他只好自己想,想了半天,說:“玩兒?!?/br> 周錦重高高興興地走了。 周安沒走,跟著周錦城進書房。 “大少爺,婆子們就是嘴碎,沒見識,您別放在心上?!?/br> 周錦城以往并不多言,今日卻道:“什么沒見識?她們是跟著林素嵐進來的人,見得怕比我們多多了。你不敢得罪,也是有的?!?/br> 周安受不住這話,把腰彎的更低,句句誠懇,“大少爺,這就折煞奴才了。奴才跟著先太太進的府,是先太太抬舉奴才,奴才腰上才掛了幾串鑰匙。那奶娘從小把二少爺奶大,太給她難堪,怕叫外頭院里的丫頭小子輕賤了二少爺。況且今日的事,太太哪能不知道,她必要敲打敲打那奶娘,您是什么身份,將來拔得頭籌要做老爺,可不值當跟個奴才置氣?!?/br> 他不會向著別人說這種話,心里把周錦城當他的正經主子,才敢說這些。 周錦城哪里不明白,合上書道:“罷,以后再別叫她們現到我這院里?!?/br> “那是,那是?!敝馨策B連點頭,又問:“那小孩兒……大少爺還用的順手?” 周錦城道:“可以。但他年紀小,小地方來的,膽子也小。平日他不出這院子,就算出了,你也敲打好外頭那些小子,別來惹他?!?/br> 小傻子愛記仇,還愛得理不饒人,再哭了更麻煩。周錦城心煩地想。 周安又滿口答應:“是這樣,他做書童,原就比那些打雜的小子高些,誰敢欺負他?!?/br> 周錦城揮揮手,叫他先去,自己又在屋里看起書來。 前日做的文章老師遣人送回來了,上頭的批語他還沒吃透,再消磨下去,晚上早睡不了,傻子又要鬧騰。 阮唐只是被高燒燒壞了,腦子長的慢,并不是不長。他能聽,也會學。 經了下午的事,他蔫了好一會兒,連螞蟻也不捉了。周錦城沒趕他出去,他就站在一邊,時不時挑挑燭火。 等周錦城暫且不看書了,閉目休息時,才開口說:“他們都怕哥哥?!?/br> 周錦城嗯了一聲。 “那我也怕?!比钐七@樣說。 周錦城眼睛睜開條縫看他,“你怕嗎?” 阮唐這才搖了搖頭,改口說:“不怕?!?/br> 周錦城原本懶得應對,又不知怎么的,心里動了動,坐正了把阮唐拉到跟前,問他:“今日下午怎么了?” 阮唐想想,說:“我跟二少爺玩兒,回來他奶娘兇我,哥哥救我?!?/br> 說的挺對,周錦城又問:“誰對誰錯?” 阮唐低頭,說:“我對?!?/br> 周錦城道:“你錯了。你該好好在我屋里鋪紙研墨,自己也該學,抑或就在門口守著。你帶二少爺去玩,他身體不好,要是突然病了呢?奶娘怕這個,著了急,你是我的人,但她不敢罵我,又不敢罵二少爺,該拿誰撒氣?” 阮唐的下巴都杵到鎖骨上了,訥訥地說:“拿我……” “下回怎么辦?” 周錦城這么問,只當他要說不跟周錦重玩了,沒想到阮唐卻道:“下回看見她,我就跑,找哥哥?!?/br> 這樣也對。 “還不算太笨?!?/br> “我說對了嗎?” 周錦城含糊地嗯了一聲。 “那哥哥賞我一下?!比钐颇檬种割^戳戳自己還沾著土的臉蛋,叫周錦城親他,“上回哥哥知錯,我也獎賞哥哥了?!?/br> 第7章 周錦城伸手便將阮唐湊過來的臉推到一邊,嫌棄道:“臟死了,去后頭洗一把?!?/br> 阮唐氣哼哼的,一邊小聲嘟囔著“不公平”,一邊拿腳后跟蹭著地出去了。沒多大功夫,他就洗凈了臉,回來以后還惦記著要周錦城親,白生生嫩包子樣的臉杵在周錦城眼前,撒嬌似得央:“我娘以前就會這樣賞我,哥哥,哥哥……” 周錦城兩根手指頭捏住了阮唐還帶著潮氣的臉不許掙扎,拿毛筆在他鼻翼兩側往下延伸,畫了長長的兩道胡須,眼里帶著些笑,臉還冷著:“一邊去?!?/br> 阮唐伸手要擦,又有些不敢,只能垂頭喪氣支在書案邊,跟周錦城有了深仇大恨一樣。 外頭的鳥雀嘰嘰喳喳,剛打過沒幾日的蟬又有起復的勢頭,逐漸聒噪起來。 阮唐肚量小,腦子更小,不一會兒就忘了自己還生著氣。他看周錦城讀書認真,側臉那樣好看,搭在泛黃書頁上的手也好看。小傻子細看半晌,接著便放輕了動作往門外去,拿上網去捕蟬,嫌它們嚷嚷的周錦城沒法念書。 這時候雖已近黃昏,但大地上殘留的熱度依舊灼人。捕蟬的網塞進袖子里,阮唐爬了三棵樹,身上汗津津的,卻還不覺得累,似匹用不盡力氣的小牛犢。 他喝了一碗鶯兒給的冰鎮過的酸梅湯,抹了把嘴就又去接著爬樹。 等把門口對著的一片樹上的蟬收拾的差不多以后,阮唐的兩只手心被劃了很多道細細的口子,不流血,但疼的很。 他忍著疼沖了涼,又把手洗凈,沒叫周錦城知道。 到晚上還沒睡著的時候,躺在床上,手心里的傷一陣陣疼不是疼、癢不是癢的磨人。阮唐耐不住,滾了兩圈,往周錦城懷里鉆去。 這回倒沒被推開,被周錦城握住一只手,按住一側肩膀不叫動,然后探手去摸他的肚子。 小孩兒原就恢復的快,阮唐的身體還好,養了這么幾日,腹部的鼓脹便下去不少。 周錦城摸完了,才把人推回原位,問一下午不見人影的阮唐:“給你的蝦殼嚼了沒有?” 阮唐點頭,身上再瘦,臉蛋上還是帶著一點嬰兒肥樣的軟rou:“嚼了,好香,就是沒rou?!?/br> 他夜里睡著的時候喊了兩回疼,周錦城估摸著,是因為在長身體,便讓廚房日日把做菜剝下的蝦殼炒了送過來。 蝦rou寒氣重,小孩子吃多了受不住,民間就一直有給長個子的小孩兒嚼蝦殼的說法。只不過實踐的少,因為除去住地近水,一般人家少有吃的起這東西的,更別說從哪里來的蝦殼。 廚房只當大少爺要吃,便費盡心思,配料不知加了多少,又是熗鍋又是爆炒,將在這府里一點不上臺面的殘渣做成了山珍海味,卻不知最后全進了小傻子的肚。 周錦城道:“沒那好事,想吃rou,等發了月錢自己買?!?/br> 阮唐問他:“哥哥是少爺,怎么這樣小氣?” 周錦城閉眼不再搭理,阮唐果然小孩兒心性,沒人回他的話,不過幾息時間,便呼吸悠長——睡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