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似個墳冢。 張承允的臉更白了。 噠。噠。噠。 他走過去,手在被角停了片刻,一把掀開。 闖進眼簾里的是陳義扭曲發紫的一張臉,額角手背青筋爆出,兩只翻白的眼珠好像還在直直瞪著他。 張承允猛的別開眼,左手緊握,許久才抬起右手,覆上了他猶然溫熱的臉。 “陳兄…別怪我,我也是沒辦法,誰讓你看見了不該看的呢,你且先下去等吧,屆時必定沒人跟你搶成斐當老師了?!睆埑性枢?,手指壓在他的臉上,用力往下一滑,合上了他的眼睛。 . . . 藏書閣…藏書閣… 路邊掌起的石燈籠將路上小小的影子拉的很長很長,寒風夾雜著呼哧呼哧的喘氣聲,昏暗里一團身影跑的極快,夜路卻好像變得沒了頭,怎么也跑不完一般,忽然撲通一聲,那團影子栽倒在了地上。 小路以鵝卵石鋪就,凸凸凹凹并不平整,一川步子一個不穩摔倒在地,膝蓋和石頭相撞,嘭的一聲悶響。 這一下摔得不輕,縱然冬日里穿的厚,膝蓋骨還是一陣陣鈍鈍直疼,眼前天旋地轉,隱隱發黑。 他咬住手指,扶著路邊柳樹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土,深一腳淺一腳的繼續往西邊跑去。 藏書閣為了方便學子,每晚二更才閉門,現下更聲未敲,一川遠遠看到路的盡頭時,那里還亮著微黃的燈光。 他漆黑的眼睛仿佛也被窗子里透出來的光照亮了,趕緊又加快了速度往閣門的方向跑,眼瞧著那扇木門越來越近,就要跨上第一層石階時,悠長清晰的打更聲應時而起,絲毫不留余地的蕩了過來。 眼前門扇里透出來的光亮噗的滅了。 一川的腳步釘在原地。 閣中掌事提著鑰匙銅鎖出來,門扇吱呀被合上,一川急急脫口便喊:“別先——” 第81章 隨著喊聲落地的是銅鎖落定的咔嚓聲。 掌事詫異的回過頭, 看見半只腳搭在石階上的半大孩子,錯愕道:“小川?大晚上的,你不睡覺, 跑來這里做什么?” 一川被定住的身形一個激靈, 噠噠上階,拽住了他的衣袖, 氣喘吁吁的,小手還在不斷的顫:“王伯伯, 我…” 話才脫口一半, 突然停住。 成哥哥交代過, 無論看見張承允做了什么,在他回來之前,都必須藏在心里。 掌事詫異的看著他:“怎么了小川?出什么事了?” 一川放開了攥著他袍袖的手:“我, 我就是來借本書…” 掌事一愣,繼而笑了:“你這孩子,不早早睡覺,跑到這里來貪頑?!?/br> 一川急急道:“我說真的, 我真的要借書!” 掌事瞧見他急慌慌的小模樣,只當他是不聽話,正色道:“別鬧了, 借也得明天,這是規矩,趕緊回去睡覺,啊?!闭f著俯身掰住他的肩膀, 將他硬生生轉了個圈,推著他往階下走去。 一川掙扎不得,被他弄到了來時的路上。 一川急的想跺腳,扭頭去望,閣中已然陷進一片黑暗。 他心頭靈光一閃,按捺著停住了步子,扭頭沖掌事道:“那好吧,我明天再來,王伯和我的住處正反著,不用送我了,我現在就回去?!?/br> 說著拿下掌事的手,慢慢沿路走開了。 掌事見他聽了話,才笑笑,打個呵欠轉身朝自己的寢房去了。 走路聲漸行漸遠,石燈籠后突然探出一雙又大又黑的眼睛,在燈光的映照下微微一閃。 艱難的等著掌事拐過一道彎,一川才繞到石燈籠前面,放輕手腳朝著藏書閣走去。 寒風吹來,撞的窗牖噼啪作響。 他努力踮起腳,試著去推那張高高的窗。 窗牖寬厚,又閉的緊緊的,且他的手只能夠到窗子下邊的部分,用盡全力也沒能推的開。 一川只好停了下來,情急之下,連先前爬墻的本事都用上了,兩手扒住窗沿,縱跳蹬踏一番折騰,竟還真的成功站在了窗沿上。 他喘口氣,顧不得膝蓋疼痛,側身用肩膀狠狠一撞,窗牖終于哐當一聲,被他的沖力抵開,一川眼前一亮,忙扒著窗沿爬進了閣中。 閣內黑黢黢的一片,伸手不見五指,他跌跌絆絆落了地,摸出火折子,用力一吹,手邊才燃起了一簇微弱的火苗。 光雖不亮,倒也還好,從外頭不易被發現。 他搬過凳子來,站在上面,好容易才又把窗子推閉了回去。 火光微弱,只能照亮他的手臉,閣中又深又闊,眼前擺著一排排高大的書架,黑黢黢的望不到頭,一川舉著火折子在書架中穿梭,尋過一列列書脊。 集注之類的書冊,是在哪個方位來著… 他也只來這兒灑掃過幾回,根本沒什么印象。 一川喘著氣,聲音在寂靜的黑暗里顯得極為明顯,小小的鼻尖兒也慢慢滲出了汗珠。 快點出來啊… 他的腳在木板上輕輕踢踏,還有些跛。 火苗消弭了下去,他慌忙又吹了吹,舉到頭頂細細的瞧。 終于,就在他的手指尖將將能碰到的那一層架子上,諸葛兩個字順著火光映入了眼簾。 找到了! 一川倏地咧嘴一笑,松了口氣,掂著腳去夠,奈何身量小,一下還拉不下來,又試著跳了跳,努力間,窗子的方向突然響起一陣被推開的聲響。 夜里寒風呼的灌了進來,衣角被掀動的窸窣聲順著傳進了耳朵里。 一川瞳孔劇烈一縮。是人,不是風。 腳尖落地的聲音,抬步走過來的聲音。 沓沓。 那本書還靜靜擺在頭頂上。 一川額角的一滴汗倏地滑落。 啪嗒。沓沓。 一川的臉刷的白了,手上卻不敢停,更加賣力的去夠那本里自己的手指還剩咫尺之距的書冊。 還差一點,快啊… 沓! 腳步聲突然加重,一道瘦長的身影猛地拐了過來。 火光盡數熄滅,閣中陷入了徹底的黑暗。 面前兩排書架空蕩蕩的,什么都沒有。 周圍愈發寂靜沉悶的厲害。 張承允手扶在書架上,掏出一塊打磨的圓滑的螢石,身前小小的一方旋即被藍綠色的幽光照亮了。 一川就縮在他背后書架底部的一方空出來的木格子里,一手抱著蜷起的雙膝,一手死死捂著嘴。 藍綠色的熒光照在他臉上,鼻梁陰影被拉長,一直延上額頭,狀若陰鬼。 胸膛里一顆心跳的飛快。 張承允的眼睛一直落在他對面的書架上,一步步走近,長袍的下擺幾乎是從他臉邊滑了過去。 一川刷的閉上眼,屏住了呼吸。 張承允手中螢石滑過他肩膀處的那排書冊,眉鋒微微皺了起來。 藏書閣中卷冊擺放的順序他記得很清楚,應當就放在這里。 他將手往下移,身子也低了下去。 半俯半蹲的姿勢讓他的脊背離身后的一川更近了,一川的臉已經憋的有些發紫,咬緊了牙關死死撐著不讓自己發出一絲聲音。 嗒的一聲,他終于尋到那本插在倒數第三層的《正義》,抽出來直起身,迅速翻到最末頁。 眼睛迫切的落到頁縫里,張承允的眉鋒卻倏地一皺。 那里空空的,什么也沒夾。 陳義說謊了? 他是已經察覺到了不對,所以才出言坑騙自己? 張承允猛地合上書,放回原處,快速往窗子的方向折返而去。 原處窗牖終于發出被關上的吱呀一聲響,一川猛地放開手,大口大口的喘著氣。 蜷成小小一團的身子從書架里滾出來,攤在了冰涼的地磚上。 良久,他從懷中掏出已經被捏的有些發皺的兩頁紙,可是隔著黑暗,什么都看不到。 它們到底有什么用,張承允竟然會因為這個…殺人? 一川想到先前從窗縫里看到的那一幕,不寒而栗,后頸拔涼,身體都不住的顫顫發起了抖。 又死人了,六歲的時候,爹爹也是這樣死在自己眼前的。 不,不是這樣,爹爹倒下去的時候,脖子里流了好多血,他藏在灌木叢里,那血都蜿蜒著流到了他腳上。 原來不光打仗,在這個離打仗很遠很遠的地方,全是溫文書生的大院子里,也會死人。 只是沒有看見血。 一川的四肢慢慢蜷縮了起來,直到把自己蜷成了比剛才躲在書架里時還小的一團,沒多大會兒,臉上就濕了一片。 . . . 翌日清晨早課才上了一半兒,湖邊突然傳來異動,不過半晌的功夫,課房中幾乎所有的人都圍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