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江涵略一皺眉:“朕想聽你說?!?/br> 成斐微一欠身:“一則戶部報給皇上應下撥的錢糧,乃是恰好的實數,若真能到民眾手里,維持一時溫飽續命自然不足為患,可待糧車出了京城,少不得一層層輾轉下去,若有暗中克扣者,實際用到百姓身上的,還能剩多少,臣實在不敢妄言。二則不排除有心人挑撥,煽動民心以至地方不穩的可能?!彼D了頓,“倘若雙管齊下,那…” 江涵閉上眼:“朕和你想的一樣。民心易撫,也禁不住有的官員欺上瞞下貪得無厭?!彼p眸微瞇,“這才安定了多長時候,竟也一日日的不安分起來。朕必要派人,好好查查清楚?!?/br> 成斐不置可否,又道:“容臣多嘴問一句,戚侯爺對匪患之事,是什么態度?” 江涵冷笑一聲:“襄南候一向鐵腕,自然是主張正.法賊子,繳清匪奩,不可輕饒?!?/br> 成斐眉心一動,抬起眼來:“陛下,此事尚待甄辨,切不能強壓?!?/br> “朕知道?!苯谅?,“天色不早,成卿且回吧?!?/br> . . . 佐樞近來似乎在忙著別的事情,封策這幾日也沒有新的差使叫蘇閬去做,京中人心浮動之時,她倒閑了下來,這日溫了一回劍,便停下來坐在樹下拿了鹿皮帕子去擦拭劍身,仍帶著些微料峭的涼風帶下一片微黃的新葉,飄到了她手上。 蘇閬不知怎地,腦海中恍然蹦出了她初見成斐時,把他一把拷在樹干上的場景。 她許久未出門,也許久未見到他了,竟然有點想著。 明明上一面才沖他發了脾氣,真是見鬼。 蘇閬欲將帕子疊起時,胳膊卻遽然被突如其來的一雙手緊緊扣住了。 蘇閬抬頭,卻看見蕎蕎不知什么時候跑到自己身邊,眼圈紅的嚇人,跪伏著撲在了她懷里,雙肩輕輕聳動,半晌,嗓子里漏出來一絲壓抑的哭腔。 蘇閬想到什么,伸手將她攬住,拍了拍她的背:“別擔心,不會有事的?!?/br> 蕎蕎梗著喉嚨點頭,滿溢出來的眼淚卻把蘇閬的衣襟打濕了一片,良久才抬起臉,眼睛還濕漉漉的:“小姐…” 蕎蕎的老家在川城北邊的嶺安縣,地偏多山,近來旱情益重,匪亂鬧的很厲害。 她話音還沒收尾,臉頰上又滾下一顆淚珠子。 蘇閬眉心微簇,伸手去抹她滿臉的水澤:“別哭,涼風一吹,臉上該起皸了?!?/br> 蕎蕎咬著嘴唇,拉過她的袖子,在臉上擦了一把,抽噎著嗯了一聲:“奴…奴婢想回家看看?!?/br> 蘇閬的手在她背上停了一瞬:“你去做什么?過幾日我派人去給你家送些錢糧,悄悄的,不會讓匪徒盯上就是了?!?/br> 蕎蕎擦擦眼窩,搖了搖她的胳膊,聲音低了下去:“見不到哥嫂,奴婢總不安心…” 蘇閬沉默片刻,看了她一眼:“你來之前。找過二哥了吧?” 蕎蕎眼圈果然又紅了:“他死活不愿意!奴婢說不動?!痹捯暨€沒落地,身后蘇城的聲音驀地跟了上來:“小丫頭,沒的把我說的這么沒良心?!碧K二大步流星走到樹下,倒像是一路追著她過來的,“我說不讓你自己去,何時說要把你鎖在府里了?” 蕎蕎眼底一亮,抬起臉去瞧他。 蘇城寬慰似的笑笑,拍了拍蕎蕎的肩:“本公子今日閑來無事,正好陪你一塊兒去,也保險些?!笔w蕎一時愣住,半天沒回過神來。 蘇閬把蕎蕎往前一推:“你倆夠了,要膩歪也別在我這里,出去?!?/br> 蘇二立時咳了兩聲,馬不停蹄地拽著蕎蕎溜出了院子。 蘇閬朝兩個人的背影投以漠然一瞥,頭頂上的樹杈突然一陣枝葉搖晃窸窣,生生落下來許多海棠葉,全砸在了她頭上。 她抬頭望去,交錯枝杈里歡快的穿過兩道糾纏嬉鬧的白影兒。 反了反了,這府里沒法呆了! 蘇閬騰地站起身,抬手撥拉掉頭發上沾的碎葉子,抄起長劍朝著樹干一掄,頭也不回的進了房中。 蘇二動作十分的利索,直接越過老將軍,備了馬車便帶著蕎蕎出了京,蘇閬望著空蕩蕩的院子,突然覺得有幾分凄涼。 這日暮色將至時,蘇二身邊的小廝阿雨悄摸到她院子里:“小姐,老爺回來了,讓你和公子過去呢?!?/br> 蘇閬眉毛一挑:“這才跑了兩天,父親就來要人啦?” 阿雨苦著臉躬身:“公子讓小的予他瞞著,這下可好,老爺直接找人來了,小的上哪給變個大活人出來頂去?” 蘇閬扳著手笑道:“讓他來拐我的人,我非告他的黑狀不可?!卑⒂暌汇叮骸鞍??” 蘇閬輕笑兩聲,起身朝蘇嵃書房去了。 房中尚未掌燈,有些昏昏暗暗的,蘇嵃站在案后,手中火石才磕出一點光亮。 還真是一回府就把她叫來了,莫非有什么事要安排么? 蘇閬走近,喊了他一聲。 燈芯子騰地被點燃,房中瞬間被照亮了,蘇嵃將燈盞推到案角,抬起眼來:“怎么就你一個人,阿城呢?” 蘇閬背著手掂了掂腳,眼睛望向房梁:“他,大概是…私奔了吧?!?/br> 蘇嵃險些把燈臺推倒:“什么?” 蘇閬抬手蹭了蹭鼻尖兒:“爹前幾天不在,他連我的貼身丫鬟都拐跑了哩?!?/br> 蘇嵃半晌才反應過來,臉色不由得黑了一層:“胡鬧!” 蘇閬嘿然擺手:“反正那些小土匪也鬧不成什么大氣候,若真撞上了,說不定還能練練二哥的半吊子功夫,他這是在求上進嘛?!?/br> 蘇嵃聽得此話,更是氣的胡子險些吹起來:“什么時候了!還帶著人往外跑?渾小子!” 蘇閬成功給蘇二找了一頓抽,當然要見好就收:“可不關我蕎蕎的事,是他毛遂自薦。不過這幾日封叔不是都沒有什么活計安排下來么,他閑著沒事,收攏下女兒心不也是情理之中嘛,”她往蘇嵃跟前湊了湊,“二哥都及冠一年啦?!?/br> 蘇嵃看了她一眼:“你當我看不出?”他從袖中掏出封信箋,往案上一拋,沉吟了片刻,“蕎蕎生性純良率直,倒是個好姑娘,做個通房丫頭也不是不行?!?/br> 蘇閬臉色微變:“爹…” 蘇嵃打斷她的話:“知道你想說什么,蘇府三代往上也是泥腿子,我倒不是計較她的出身??梢允w蕎的性子見識,如何當得起主母的位子?” 蘇閬別開眼,低頭扯了扯袖角:“這么多年,府上沒有主母不也過來了…” 蘇嵃伸手一指她的額頭:“你們就是要氣死我,少做肖想?!彼麑⑿殴{往蘇閬跟前一遞,“說正事,看看這個?!?/br> 蘇閬本是好心替那兩個人探一探蘇嵃的口風,沒成想直接被他一句斷了念想,又哪里舍得蕎蕎真去做通房了,正考慮著怎么才能讓那丫頭提一提所謂的性子和見識,不妨手里被塞了個東西,只好暫且作罷,打開信封將里頭的東西抽了出來。 紙上赫然列著幾個富商和官吏的名字,因為跟著封策做事也有一段時間了,看著倒依稀眼熟,有些墨字還用朱砂注上了紅圈,后頭標著幾行京外的巷址,蘇閬吃了一驚,弱弱道:“爹…我怎么瞧著這東西,跟暗殺令似的…” 第31章 澄清(一更) “沒那么嚴重, ”蘇嵃撩袍坐下,“近來佐樞循到細作蹤跡,有人染上了私泄朝中消息之嫌, 當然, 這些朝官大商用不著你處理,目前究竟有哪些人在做這些腌臜事, 也還沒個準確的名冊,他們不會同北狄的人直接互有交通, 往往經過中人將消息透出去, 你手里拿的, 便是近來被佐樞盯上的其中幾個?!?/br> 蘇閬點頭:“那我能做什么?” 蘇嵃頓了頓。 其實這件事,原本安排不到蘇閬去做,佐樞中人辦起來才更趁手, 不過現下因錢糧之濟出了問題,民心不穩,匪亂未清,大都被江涵分派到了地方上暗中督察, 前幾日已經上路,京中混進細作的事情才有了頭緒,不好就此放下, 蘇閬和蘇城對佐樞的事也漸漸上手起來,本打算著交給他們二人處理,哪想這當口上二小子跑了,只剩下了蘇閬一個。 他道:“你且帶幾個人去查探查探, 看看名單上的人是否屬實,能截獲他們私賣的消息,順便搜集到證據最好?!?/br> 蘇閬將名單妥帖收起,應了聲是。 蘇嵃沉吟片刻,突然道:“你一個人,總歸是有些吃力,還是尋個人和你一起罷?!?/br> 蘇閬也覺得壓力有點兒大,聽他這么說,不由眼前一亮,激動地往案前移了移身子:“好爹爹,知女莫若父!封叔可還有哪個得力的手下留在京中么?” 蘇嵃若有所思的頷首:“你覺得成家小公子怎么樣?” . . . 翌日一早,蘇閬才起身,門外就有丫鬟提進來一盒東西。 蘇閬瞧著那盒子很精致的模樣,好奇問了一句:“那是什么?” 丫鬟將手中物什放在她手邊:“衛公子拿過來的,只說讓帶給小姐,奴婢也不知道?!?/br> 蘇閬身形僵了僵,眼睛略過盒子上的玲瓏銅扣,頗覺得有些頭疼:“這都幾個月了,他還沒緩過來?” 丫鬟噗嗤一笑:“許是念念不忘?!?/br> 蘇閬一時無言,半晌道:“罷了,管他送什么,到時候我估著價給回個禮就是了?!毖粤T撥拉開銅卡,打開了盒蓋,目光觸及到里頭的東西時,眼皮子卻旋即歡快的跳了跳。 盒子里整整齊齊疊著一席白狐披風,絨毛根根直立柔軟,半分瑕疵也沒有,極粹白華美,連兩條衿帶上也刺著精致繁復的繡紋,不知得費多少狐貍皮子和針線功夫才能湊成這么一領,蘇閬咕咚咽了口口水,啪的將盒子扣上往丫鬟跟前一推。 丫鬟唬了一跳:“小姐,怎么了?” 蘇閬肅然決然地道:“太貴了,回不起?!?/br> “……” “原封不動的退回去,現在,馬上?!?/br> 丫鬟的手伸在半空,卻停住了,有些為難:“衛公子還在外頭等著,說務必要讓小姐收下,退回去的話,”她放輕了語氣,試探著道,“他…會不會不走???” 蘇閬抬眼:“他現在在外頭?” “可不是?!?/br> 蘇閬甩手站起身:“不早說,他既然緩不過來了,我現在就去把話說清楚,成天耗著算什么事?!毖粤T提著盒子大步出了房門。 蘇閬趕到時,衛凌正施施然坐在廳里,悠悠喝著茶水,聽到她來,抬起眼來,含笑道:“阿棠,我聽府里人說,蘇二帶著蕎蕎回老家了?”他放下茶盞,“那小子動作還挺快嘛?!?/br> 蘇閬含糊著應了兩聲,坐到他跟前,開門見山的道:“衛凌兄,我覺得咱倆可能需要談一談?!?/br> 衛凌臉上笑意緩緩消了些許,須臾方道:“咱倆都認識這么多年了,還有什么需要特地談的,不用浪費這個時間了吧?!?/br> “你既知道我們倆的交情,何必給我送這些東西過來?!碧K閬垂了眼瞼,將錦盒往他跟前一推,“我不能收的?!?/br> 衛凌默了片刻:“阿棠,我…”他突然笑了笑,“我只是揣度著你興許喜歡,想把好的給你?!?/br> 他突然放軟了語氣,倒叫坐在一旁蘇閬的心里有點兒愧疚。 她收了收手指:“衛凌兄,我是確然把你當兄弟的,”她對上衛凌的眼,“也只把你當兄弟?!?/br> 衛凌沒搭話,房間里突然有些沉寂。 蘇閬別開眼,干笑兩聲道:“那什么,我是說,既然是兄弟,我們之間就完全沒必要送來送去的嘛,多傷感情不是?!?/br> 衛凌繼續瞧著她。 她暗暗默了一會兒,干脆破罐子破摔的道:“衛凌,我蘇閬朋友不多,除了蕎蕎便是你,認準了就變不了,當然也不會生出什么別的感情來,我們認識這么久,你應當知道的?!?/br> 衛凌眉間微怔,少頃,沖她輕輕笑了笑,“我就是喜歡你的純粹??墒篱g沒有什么是絕對的,阿棠?!?/br> 蘇閬別開臉:“我們確鑿沒有旁的什么?!?/br> 衛凌眼底現出些許失望之色,撥著茶蓋兒的手頓住,須臾道:“我不大認得準眼前,你雖執拗了些,總歸現下心里頭留給那個人的位置還空著不是,我做的好了久了,興許你就樂意變上那么一變,哪天發了善心,把我移進去也未可知,”他抬起眼,“還是說,你拒絕我拒絕的這樣利落,是因為心里已經有了認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