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節
高世南的事情之外,還有幾件甄嗣宗放任豪奴在別處仗勢欺人的事。 甄嗣宗在京城素有仁善名聲,此言一出,滿京城嘩然。 一位是書香傳家、德高望重的相爺,一位是清逸挺秀、驚才絕艷的畫師,種種揣測沸沸揚揚,隨即,春試應考的舉子陸續入京,有叢涉事州縣來的,也佐證確有其事。 不幾日,除了酒肆茶坊,就連御史文官都在私下議論起來,有為姻親舊交而出言維護的,也有痛恨仗勢欺人而質疑甄家的,只是礙著甄家權勢,沒敢挑到明處。 于甄府而言,這樣的議論和傳言,已足以讓人恐慌。 畢竟,比起韓家實打實的兵權,甄家能在京城屹立,除了門第出身和盤根錯節的關系,便是在文官里的清正名譽。 然而做過的事擺在那里,想遮掩也是枉然。 甄家手忙腳亂,想著如何壓住百姓議論,離京已久的范自鴻卻在此時欣然奔赴京城。 第149章 會審 河東范通雄踞一方, 手底下驕兵悍將不少,京城里的范逯雖沒能坐穩相位, 如今只領著個閑置, 畢竟是貴妃母家, 憑著范通的安排, 在京城里亦埋伏了許多眼線, 攀結了不少交情。 甄嗣宗在普云寺被刺重傷的事傳出來,次日消息便送到了范通手里。 范通得知,瞧著桌上那一摞密報, 拊掌大喜, 當即將范自鴻叫到跟前商議。 甄家的偽善虛名一戳即破, 范家的軍權和轄內賦稅卻是實打實握在手里的。錦衣司盯著范家,范通有兵有將,自不會坐以待斃, 這兩年也收服了幾位錦衣司安排在河東的眼線, 從中打探消息。 樊衡往各處查取證據后,關乎甄家的一些罪證也借由這些眼線的手, 遞到了范通案頭。 有了甄家罪行的鐵證, 事情又沸沸揚揚地鬧出來,良機難得,范通豈會置身事外? 父子商議過后, 便由范自鴻賦閑進京, 向宮里兩位娘娘問安, 一則為甄家的事, 二則臨近山南,能就近再用些手段,將蔡家往跟前招攬。 二月廿三,范自鴻入宮問安,隨即得永昌帝召見,轉呈范通的奏折書信。 永昌帝看罷,勃然大怒。 奏折寫了滿滿十數張,從十余年前的事算起,歷數甄嗣宗放任家奴親友草菅人命、欺男霸女、侵占良田等罪狀。這些罪里頭,除了關乎人命的,其他單獨拿出來,對永昌帝而言都是小事一樁,但密密麻麻寫上兩三百條,著實叫人震怒。 永昌帝沒耐心看完,更無從辨認真假。 他煩躁憤怒地胡亂掃過,觸目所及,均是甄嗣宗的名號—— 他的長女即甄皇后的親jiejie在西川胡作非為,仗著皇后和甄嗣宗的權勢囂張跋扈,地方官員難以轄制,稍有觸怒者,便橫遭構陷冤屈,輕者貶官革職,重者流放獲罪,甚至性命不保。背后都是甄嗣宗默許縱容,撐腰庇護,甚至許多事都是甄嗣宗授意。 他的侄子在任上盤剝百姓,任人唯親,貪贓枉法,惹得民怨沸騰,百姓憤恨。 他的長子初入仕途時在地方歷練,因采礦的事傷了幾十條人命,卻瞞而不報,踩著百姓的血rou仕途高升,收受賄賂無數。 他府上的管事仗著公府的權勢,在別處驕縱跋扈,明目張膽地打死人,卻以權勢恐嚇地方官員,令其粗粗了結,連實情都不許上報。 他的連襟、他的內兄和內弟…… 但凡跟甄家有密切關系的人,都被列在奏折上,雖非甄嗣宗本人的罪行,卻頗有些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而后驕縱跋扈目無王法的架勢。大到殺人瞞報,小到受賄徇私,每一條罪狀的末尾都寫了一句—— “所仰仗者,皇后、甄相之勢也!” 永昌帝登基數年,見過參奏痛罵田保惡貫滿盈的,卻還沒見過痛斥甄家罪行的奏折。 皇后溫婉賢淑,甄相端方溫良,那是先帝給他定下的婚事,京城里名聲最好的府??! 永昌帝簡直不敢相信,礙著是范通所奏,如今又盛寵范家那對姐妹,也沒出言質疑,只說留在案前慢慢看。 誰知范通這奏折遞來上,御史臺的幾位御史也不約而同睡醒了似的,奏折雪片般飛到他案頭。 永昌帝哪怕懶得翻看內容,光是瞧瞧一摞摞奏折堵在眼前的架勢,便覺得頭疼至極。 但甄家畢竟是太子外家,又是他在京城的倚仗,若非迫不得已,永昌帝哪能割舍? 他躲著不看,那幾位御史便不知疲倦似的參奏。 最終,還是韓硯在朝會時提起,讓永昌帝不得不重視。 …… 御史大夫韓硯是韓鏡的親兒子,朝堂上行事不太惹眼,卻也算是朝廷喉舌。先前參奏甄家的折子堆成了山,韓硯卻巋然不動,朝會和奏折上,也不曾提甄家半個字。 永昌帝有點慶幸,覺得韓家畢竟有良心,沒帶著頭給他找事添麻煩。 這日朝會上,意思著定奪了幾件小事,永昌帝便坐在御案之后,昏昏欲睡——自從開了春,時氣驟暖,他也不知是怎的,雖有太醫精心調理,身子卻輕飄飄像塞了棉花似的,晚間床榻上力不從心,白日里也嗜睡懶得動,連平日最愛的斗雞走馬都不太能提起興致。 今日陰云裹絮,外頭陰沉沉的,殿內明燈高照,卻更叫人犯困。 甄嗣宗被刺得重傷,有在朝臣議論的風口浪尖上,已有許久未能上朝。 底下的事,便是韓鏡同六部尚書商議,末了跟他提一嘴,永昌帝拍案定奪。 那些商議的聲音沒幾句落盡耳中,他眼皮打架似的,猶豫要不要打斷他們散朝。 底下韓硯連著叫三聲“皇上”,永昌帝才猛然聽進去,眼皮一抬,隨口道:“商議完了?” “臣有事奏稟?!表n硯手持笏板,姿態恭敬端方,“今日有御史參奏寧國公甄家放任嫁人豪奴仗勢欺人、草菅人命、盤剝百姓等數十條罪狀,臣職責所在,也曾查訪求證,京城百姓對此議論紛紛,民怨沸騰。若放任縱容,終會傷及朝堂顏面,皇上英名。甄相為國事cao勞,是國之棟梁,若有人造謠生事,宜查明事由,還甄相以清白;若確有其事,也該懲治涉事之人,平息民怨?!?/br> 永昌帝有自知之明,那“英名”二字跟他從不沾邊。 但韓硯當眾提起,卻不能視若無睹。 他有點后悔方才的猶豫,早知道就該迅速散朝,躲回宮里享福去的。 他忍不住打個哈欠,抬袖掩著,將哈欠逼出的淚花擦了,才道:“此事……朕也有耳聞?!?/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