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誰知這回又累又餓,眼睛腦袋都不太管事,上臺階時不防,珠鞋踩住了嫁衣前襟,因頭上壓著鳳冠,收勢不及,身子直往前頭傾去。 令容心里大呼不妙,伸手就想去扶旁邊廊柱,斜刺里卻有一只手伸來,穩穩將她握住。 那只手修長有力,覆在朱紅喜服之下,卻是韓蟄。 旋即,令容整個身子都被韓蟄牽著站好。那只手又迅速縮回去,五指箕張,仿佛這觸碰讓他覺得不自在似的。 身旁喜娘見狀,道了句討喜的話。 令容卻霎時漲紅了臉,再不敢分神,打著全幅精神走向洞房。 而后便又是另一番瑣碎禮儀,令容同韓蟄并肩坐在榻上,撐了一炷香的功夫,才有人捧著金盤玉如意進來,交到韓蟄手中。 令容方才丟了臉,頰上正熱,加之不知韓家底細,便垂目端坐,露嬌羞之態。 韓蟄卻鎮定得很,款款站起,手上玉如意隨意一條,喜紅的蓋頭便落入金盤中。 屋中霎時響起贊嘆賀喜之聲,多是說新婦相貌出眾,舉止端方,有婦如此,是韓蟄之福,也是韓夫人有福氣云云。韓夫人楊氏從韓蟄十六歲時就盼著他能娶妻成家,偏巧他婚事上坎坷,兩回出岔子,外頭的克妻傳聞著實讓她苦惱。拖了四年,到如今二十弱冠終于有新婦進門,她焉能不喜? 榻上的新婦年歲雖小,容貌卻姣美如畫,兩頰紅蒸,在嫁衣鳳冠映襯之下嬌艷無比。 這般容貌,連宮里最負盛名的段貴妃都未必能及,楊氏頗為滿意,臉上笑意壓不下去。 倒是韓蟄淡漠如舊,目光往令容臉上駐留了片刻,旋即挪開,朝楊氏遞個眼色。楊氏會意,稍微客氣幾句后,招呼親友們魚貫而出,連同洞房里伺候的丫鬟仆婦都帶到了外間。 令容依舊垂眸,察覺韓蟄的目光又回到她臉上,忙坐得更加端正。 韓蟄卻只淡聲道:“我去招待賓客,晚些回來?!?/br> 說罷,抬步走了。 令容巴不得他趕緊離開,忙“嗯”了聲,待韓蟄走出幾步,才敢偷眼去瞧,便見他背影挺拔,金冠博帶,一晃眼就繞到簾帳后面去了。 不過片刻,屋門開闔,宋姑帶著枇杷和紅菱走來,身后還跟著個年約四十的婦人,手里端著漆盤,緩步走來時,有飯菜香氣直往令容鼻子里鉆。 “少夫人遠道而來,必定餓了。這是夫人吩咐備下的飯食,少夫人且先墊墊?!蹦菋D人笑吟吟的,將盤子擱在桌上,旋即朝令容行了個禮,退到外間聽命。 令容撐到這會兒,早是頭昏眼花,眼睛盯著滿盤飯菜,如久旱之人乍逢甘露。 宋姑暫且取下那鳳冠,又拿帕子幫她擦去些唇上胭脂,便扶令容過去用飯。 四樣小菜,一碗濃湯,外加兩樣糕點,味道都很好。 令容吃飽了,精神頭總算好些,補了點口脂,便坐回榻上等韓蟄回來。 第9章 同寢 夜色深濃,相府前院中賓客尚未散盡,仍熱熱鬧鬧地吃酒道賀,瞧著比娶媳婦的正主還要高興。韓蟄喝了不少,借著酒意躲出來,站在風口里,雙臂微張,任由身上厚實的喜袍被穿堂風吹得鼓蕩飄揚。 他不太喜歡觥籌交錯、諂媚阿諛的場景。 在錦衣司待了兩年,那些奉承恭賀是虛情還是真意,他一眼就能看穿。 一圈酒敬下來,留下祖父和父親鎮著席面,便推醉出來。 此刻寒風卷著刀子般冷冽,從領口袖邊刮進去,將方才憋出的熱氣吹散不少,喜袍上沾染的酒氣也隨之去了大半。等臉上熱氣消去,腦袋里清醒許多,韓蟄才略理衣裳,往洞房走去。 相府各處,觸目皆是喜慶的紅色。游廊下隔幾步便是蒙了紅紗的宮燈,到了成婚用的銀光院,布置得愈發喜慶,就連甬道旁的石燈上都扎了紅綾,院中花樹亦做裝點,在未化盡的積雪映襯下,如同臘梅初開。 韓蟄瞧著窗上燭影,腳下走得更緩了,及至門口,仆婦已然掀起冬日厚重的繡簾,他卻遲疑了下才推開屋門。 屋內炭火燒得旺,熱氣撲面而來。 拐過屏風,便見紅燭高燒,少女坐在榻上,雙手交疊在膝前。鳳冠嫁衣輝彩奪目,她一雙水杏般的眼睛正好瞧過來,黑白分明,水靈靈的十分漂亮。端午前在金州郊外遇見時,她只穿家常裙衫,而今身披嫁衣,脂粉點染,燭光映照下,愈見肌膚細嫩,美貌靈動。 很好看的姑娘,只可惜被田保盯上了。 韓蟄隨手揮退旁人,上前摘了鳳冠,在令容身旁坐著。 他身上的喜服猶自冰涼,卷著淡淡的酒氣。二十歲的男人身高體健,又曾在軍中歷練,坐在身旁時,鋪得厚實的床榻似乎都陷了下去。他的容貌生得很好,輪廓冷峻硬朗,濃眉如同刀裁,雙目深邃而有神。 然而他出入錦衣司,以狠辣之名震懾群臣,終歸令人忌憚—— 尤其此刻他沉默瞧著她,神情不辨喜怒。 令容心里又咚咚咚地跳了起來。 因韓蟄來得比她預想的早許多,宋姑匆匆進來報信時,她正靠在軟枕上,取了荔枝膏含在嘴里。當時忙著整理嫁衣戴上鳳冠,待想起那荔枝膏,要吐時已來不及取帕,只好迅速嚼開,趁著韓蟄往跟前走的功夫,努力咽入腹中。 是他發現了,所以不悅嗎? 令容抱著相安無事的打算嫁進來,畢竟不想惹韓蟄不悅,忙站起身低低叫了聲“夫君”。 韓蟄眉目微動,淡聲道:“你怕我?” “夫君文韜武略,英名在外,叫人敬重?!?/br> 她的臉上確實有恭敬之意,嫩紅的唇瓣微抿,眼眸低垂,神態如同敬畏。然而她的手卻自然地縮著,雙肩款款舒展,因鳳冠卸去,如玉的脖頸露出來,不見太多畏縮之態。 口是心非。 韓蟄瞧了片刻,忽然改了主意,站起身略伸雙臂,道:“幫我更衣?!?/br> 令容愕然,卻只能從命,伸手幫他解外裳。他的身材修長挺拔,肩寬腰瘦,令容年歲尚弱,站在一處,還不及他肩頭高。好在喜服不算繁瑣,解了錦帶佩飾,衣裳寬松起來,令容繞著韓蟄走了一圈,將整件衣裳扒下來搭在臂彎。 韓蟄便著中衣走向浴房。 屋里靜悄悄地只剩她獨自站著,令容將衣裳搭在架上,猶自詫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