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節
琉璃靠在車廂邊上,囑咐:“你們兩個不可亂跑?!?/br> 明澈本急不可待地想去一探究竟,聽了這話,只得乖乖地立在原地。 琉璃嘆了口氣,扶著車門,正要下車,突然聽到明澈叫道:“那是……” 原來先前那垂釣的小舟不知不覺中已經靠攏了岸邊,而那垂釣的“船夫”也緩緩站起身來。 琉璃抬起眼皮隨意一瞥,但就是這一眼,卻仿佛叫人渾身的血液都凝固起來了。 那船夫一身蓑衣,卻掩不住高挑的身形,依稀還看著有幾分眼熟,而當他慢慢抬頭之時,也露出了斗笠底下的容顏。 先映入琉璃雙眼的,就是那雙夢縈魂繞,無法淡忘的鳳眸。 第121章 完結 在琉璃所乘的那輛馬車離京城越來越遠的時候,京郊十里高嶺上,有一人手牽白馬,凝目望著馬車揚塵,逐漸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之中。 鄭宰思仍是無法明白自己此刻的心情,但有一點可以確定,從這一刻起,他終于跟心底那個笑容純真而明媚的女孩子……一刀兩斷了。 多少年了,她早就不再是原先的陳琉璃,可對鄭宰思而言,他,卻仍是那個陰冷的冬夜,縮在巷子角落里半醉將死的有家難歸的浪子。 他一直都在等待著那個丫頭的回眸一笑,然而兜轉來去,她卻終究只屬于別的男人,他始終一點機會都得不到。 直到馬車消失在眼前,鄭宰思才轉身,躑躅地牽著馬兒往回。 也許他該欣慰,他雖得不到一個女子,卻得到了常人望塵莫及的權柄。他所有的不僅是現在,還有那個人交付給他的,錦繡而不可限量的將來。 *** 關于琉璃跟范家兩個孩子的憑空消失,京內眾說紛紜。 有人說,是范垣并沒有死,暗中把嬌妻愛子接了出京,逍遙天下去了。 也有人說,范夫人因為思念過度得了重病,一命嗚呼。還有人說琉璃并不是病死,而是他們一家子都給皇帝暗中“滅口”了。 稀奇古怪,諸如此類。 這件事在京內沸沸揚揚地傳了半個多月才消停,并沒有人格外留意,吏部尚書鄭宰思同幾個親信隨從悄然離京,不知何往。 又過了月余,鄭宰思回京后,換了朝服進宮。 御書房里,皇帝正在親閱奏折,沒了范垣在跟前,也少了許多的指手畫腳,徐廉是個謹慎老成的人,行事多會順從皇帝,雖偶有不同意見,卻極少出聲反駁。 朱儆覺著舒心,就像是原先縮在巢里的雛鳥,原先只能乖乖地呆著,等老鳥把捉到的食物塞到嘴里,老鳥給喂什么就吃什么,極少有挑食的機會。 現在,他的羽翼豐滿,可以肆意翱翔,隨心所欲,要“吃”什么就“吃”什么,葷腥不忌。 但極度的舒心之余,又似少了些什么,偶爾心里會覺著空落落的,下意識盼著有人在耳畔指點:“皇上,不可cao之過急?!被蛘摺盎噬?,如此行事大為不當?!?/br> 當初深惡痛絕的那些絮絮叨叨地言語,不經意里會在耳畔出現,每當這時候,朱儆都會歪頭看一看,以為那個人還在身旁,一臉清正肅然地凝視著他,似在挑自己的錯兒,剎那間讓朱儆的腰都不由自主地挺直了幾分,生恐看見對方責備的眼神。 但是不可能了,那個人,永遠都不可能再在身邊了。 就如同他深深眷顧的母后,始終是再也不可能如她說過的那樣“長長久久陪伴身邊”了。 微微走神。 直到看見鄭宰思進門,朱儆才恍若無事地垂了眼皮。 “有消息了嗎?”朱儆問道。 鄭宰思跪地:“請皇上恕罪?!?/br> 朱儆蹙眉看向鄭宰思:“還是沒有消息?” 鄭宰思道:“臣去了蘇杭一帶,仔細偵尋,并沒有夫人等的線索?!?/br> 殿內沉默,半晌,朱儆才說道:“如果是她一個人行事,決不至于如此縝密,無懈可擊似的……一定是他?!?/br> 說到“他”,語氣微微重了些。 鄭宰思當然知道朱儆指的是誰,道:“皇上覺著他沒有死?” 朱儆站起身來,他走到桌邊,望著鄭宰思道:“朕原本就在懷疑,只是……上次純兒病重他卻并沒有現身,所以才放松了警惕。如今看來,不過仍是他故布疑陣罷了,哼,他還真狠得下心,純兒病的那個樣了,他居然還能穩坐釣魚臺?!?/br> 鄭宰思擰眉:“是不是要通緝,或者命人暗中搜尋捉拿?” 朱儆并沒有回答,只是來回踱了幾次步。 鄭宰思又等了半天,朱儆才說道:“不用了?!?/br> 這個答案,出乎意外。 像是要解決他的疑問。朱儆道:“他藏的這樣深,等閑是找不到的。另外……罷了,朕也不想再計較了?!?/br> 說著他揮了揮手,手勢很輕,語聲卻重若千鈞。 殿外陳沖道:“皇上,永福宮那里說小皇子啼哭不止?!?/br> 朱儆聽了這話,便邁步出門,徑直往永福宮而去。 還未進門,就聽見小孩子厲聲啼哭,朱儆匆匆進內,卻見乳母嬤嬤抱著襁褓中的小皇子,正百般哄勸卻無效。 朱儆忙走到前,親自將小孩子接了過來。 不知為何,才入了朱儆懷中,那哭的滿面漲紅的小家伙,竟緩緩停止了啼哭,含淚的兩只眼睛怔怔地望著他。 朱儆對上小孩子無知無邪的雙眼,不知為何,竟想起了當初的自己。 這孩子年幼,不管鬧得多厲害,只要給他抱住,就會立刻安靜下來。 記得琉璃說過,當初的儆兒,也是鬧脾氣鬧得厲害,只是要給琉璃抱著才肯乖乖入睡。 想來這孩子的脾氣是隨自己的。 但是,他自己卻永遠都回不去靠在母親身邊無憂無慮的時光了。 突然又想起那天,琉璃病重,他同鄭宰思去范府探望時候,琉璃所說的話。 自從知道范府人去樓空后,他自然是震怒非常。 因為他深知這背后一定跟范垣脫不了干系。也就是說,范垣并沒有死,只是在暗地里謀劃這些。 但是在盛怒之后,他迅速的冷靜下來。 范垣昔日的苦心教導,其實并沒有白費。 先前有關范垣的種種流言遍地漫天,比如范垣身死之事,也傳的極盛,卻無人破除,可見范垣是鐵了心的死遁。 那就是說,范垣不會再回來了。 也許這樣才是最好的,其實,就算沒有琉璃這回事,漸漸長大的朱儆,也未必會容得下范垣。 最好的法子,是不再出現。 不愧是他的老師,很知道他的心意。 想來,當初跟南安王的和談,也早在范垣的意料之中了。 不然,在南安王跟皇帝密使的兩面夾擊中,范垣是不可能全身而退的。 可是……逐漸冷靜下來的朱儆,卻沒有了惱怒,相反,暗暗地竟松了口氣。 范垣沒有死。 他不用太過愧疚。 而母后也不必再去跟他賠什么禮了。 如今,就算不為別的著想,只想想他的母后……縱然是不在他跟前了,至少,要讓她平平安安,快快樂樂的。 就如那次明澈跟他說過的。 母后雖不在身邊了,但至少母后還在。 這就是最重要的。 懷中的小皇子突然向著他破涕為笑,揮舞著嫩嫩的小手。 朱儆望著小孩子的笑容,心里突然生出了一點惋惜:自己的孩子,母后……卻沒有親自抱一抱,沒有三代同堂,實在是有些遺憾的。 秋去冬來,復又到春暖開花的時候。 太湖畔桃李爭春,簇簇緋紅,猶如紅霞一片,點綴的山河格外婀娜秀麗。 湖上有打漁人家,時不時揚手撒網,又有漁歌晚唱,裊裊悠揚,別有一番韻味。 黿頭渚的廣福庵中,徐徐走出一堆人,為首一個,卻是位極俊美威嚴的青年公子,長身玉立,手持一柄泥金折扇。 此人生得鳳眸龍睛,器宇非凡,只是眉宇之間仿佛含有一絲憂慮,出了庵門,便放眼四顧,似乎是在找什么人。 這青年不是別人,卻正是皇帝朱儆。 在朱儆身后,一名老者微微躬身道:“公子,香也燒了,您的心意菩薩自然會領會。如今時候不早,咱們還是回客棧吧,明兒一早還要動身回京呢?!?/br> 這說話的老者,頭發花白,精神還算好,下頜無須,卻是喬裝改扮了的陳沖。 朱儆垂了眼皮:“天還沒黑呢,再走一走?!?/br> 他在蘇,揚,會稽,梁溪等地走了六日,捕風捉影,一無所獲。 卻仍戀戀不舍,一路從廣福庵走到了會仙橋,站在高高地橋頂,放眼四看。 夕陽的映襯下,太湖猶如一面泛著微紅光芒的鏡子,晚風吹拂,掀起波光粼粼,猶如溶了的碎金點綴其間,溢彩流光,令人心醉神馳。 青年皇帝卻無心賞玩這絕美風光,放眼四顧,半晌,終于黯然道:“回去吧?!?/br> 一行人下橋而行,走不多時,朱儆突然若有所思地回頭。 目光所及,身后的小充山隱沒在黃昏之中,顯得寂寥幽靜。 直到這一行人緩緩消失在夜色之中,小充山隱秀山莊的觀瀾堂里,范垣扶著琉璃道:“人都走了,你也歇會兒吧?!?/br> 琉璃紅著雙眼低下頭去,鼻子發酸:“師兄,儆兒是為了找我們才來的,我、我……” “就算是為了找你來的,這會兒你也不能再見他,這樣對他來說也才是最好的?!狈对珳芈暬卮?。 琉璃知道他說的對,但方才望著朱儆四處找尋若有所待的模樣,實在是情難自禁,想到母子們又是兩年沒見了,潸然淚下。 范垣道:“這兩年里他做的很好。借著徐廉的手,不動聲色便除掉了鄭國公的勢力,照我看,再用不到兩年,連徐廉也不是他的對手了?!?/br> 琉璃忙擦擦淚:“徐閣老做的不是很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