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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滿床笏在線閱讀 - 第123節

第123節

    心潮涌動之際,便握住朱儆的手,輕輕地引著他的小手貼在自己的肚子上:“你試試?!?/br>
    朱儆一驚,小手隔著那薄薄的絹絲裙子貼過去,無端竟有些膽怯。

    起初還不覺著什么,又過了會兒,竟仿佛感覺到了一絲觸動。

    朱儆不禁叫道:“??!好像有什么在動!”

    琉璃對上他閃閃發亮的眼睛,望著他驚喜交加的神情,無法言語,眼中的淚早流了出來。

    她蹲下不便,就只微微俯身,把朱儆往懷中輕輕地抱了一抱。

    這一夜,三人就都留在陳府舊宅,前半夜,無非是閑話,聽曲,賞月,又吃月餅。

    琉璃看看范垣,又看看朱儆,想到自己肚子里還有一個……這會子,簡直便是“喜樂平安”四個字的最好演繹,甜意在心頭醞釀蔓延。

    眼看將近子時,換平日這個世間琉璃早就睡了,只因為今兒是中秋,且又守著朱儆,哪里舍得睡,就只強撐著,睡眼惺忪地只管打量眼前這孩子。

    范垣勸哄了好幾回,朱儆也瞧出來,就道:“純兒快睡吧,不然你肚子里的小家伙要鬧騰了。他可沒有朕這樣乖巧懂事?!?/br>
    朱儆鬼使神差隨口說了最后一句,自己也覺著意外,不知道自己怎么居然沒出息到要跟一個沒出生的小孩子比。

    不料琉璃聽了這句,把瞌睡都驅退了,又是鼻酸,又是欣慰,只管望著朱儆。

    月光燈影之下,小皇帝望著她亮晶晶的眼睛,卻也看出她是哭了。

    只是不知道為了什么,但雖然不知道是為了什么,在對上琉璃的眼神的時候,朱儆的心中卻也禁不住有些酸酸的,卻并不是難過之意,而是一種仿佛是心有靈犀般的感覺,朦朦朧朧,難以言喻。

    ***

    這一夜,在宮中卻另有一番光景。

    黛煙宮里,也掛起了燈籠,時不時地卻有一陣陣琴聲飄揚而出。

    卻是嚴太妃在殿內焚香彈琴。

    鄭氏進門的時候,見嚴雪端坐在琴臺后,琴臺前面放著一碟果品,一碟月餅,還有一盞香爐,香煙裊裊,同琴音飄搖而起。

    鄭氏站在原地,只靜靜地等她彈完了這一曲,才緩步上前,在對面落座。

    嚴雪并未起身,垂了雙手,保持端坐之態,向著嚴氏垂首行禮:“您來了?!?/br>
    鄭氏道:“meimei好興致?!?/br>
    嚴雪道:“自得其樂罷了。娘娘如何竟來了?”

    鄭氏轉頭,望著殿門外那團圓的月色:“今兒本是人間闔家團圓的時候,你跟我卻都是孤零零的,都是沒有家的人?!?/br>
    嚴雪微笑:“這話怕是不對,我自是個無家可歸的,但娘娘不一樣。滎陽鄭氏,怕不有千多口人?”

    鄭氏也笑起來:“家族雖大,卻有哪個是至親?”

    嚴雪挑了挑眉,叫宮女過來斟了茶,又拿了一個月餅奉給鄭氏:“這是南邊進獻的鮮花月餅,清甜的很,娘娘且嘗一個?!?/br>
    鄭氏拿在手中,卻見這并不似平日里吃的月餅模樣,酥皮如雪,嗅著清香撲鼻。

    鄭氏道:“果然是好東西,先前怎么沒見到過有此物?”

    嚴雪說道:“之前先帝在的時候,楚州地方作亂,一應進獻的東西都斷了,先前皇上準許內閣發兵,如今南邊各地已經都平靖了,才有了這些土風之物?!?/br>
    鄭氏端詳著那月餅,含笑輕聲說道:“這一個小小的東西,卻含著這許多復雜之事在里頭,又有誰知道?!?/br>
    她喝了口茶,吃了半個月餅,連連點頭:“果然是別有一番風味?!?/br>
    鄭氏贊了這句,又道:“這可是皇上送來的?”

    “是?!?/br>
    鄭氏道:“皇上待你倒是格外不同。興許,是因為陳琉璃先前教導的好,畢竟陳琉璃先前就跟你很好,跟對別人不一樣,有其母必有其子罷了……不對,皇上的精明強干,卻是陳琉璃所望塵莫及的?!?/br>
    自從上回朱儆挑明了那一番話后,鄭氏氣焰大減,也不能再似先前一樣,動輒以陳琉璃之名來轄制朱儆了。

    偏偏小皇帝長得很快,早不是個能隨意拿捏的小東西了。

    嚴雪淡笑:“先皇太后向來慈心?!?/br>
    鄭氏卻也笑了出聲:“當然,誰不知道這個?她是最與人為善的好人,你可知道因為什么?”

    嚴雪道:“因為什么?”

    鄭氏道:“因為那些齷齪骯臟的事,殺伐果斷的事,都有人替她做了,她自己自然半點兒心也不必cao,坐享漁人之利就是了?!?/br>
    “哦?”嚴雪垂了眼皮。

    鄭氏打量著她道:“直到現在,meimei還跟我裝傻嗎?”

    嚴雪抬眸看她一眼,仍不答話。

    鄭氏說道:“你真的當我……不知道你是誰?”

    嚴雪舉杯吃了口茶,方淡淡一笑:“我?我不過是個出身風塵不上臺面的人罷了?!?/br>
    “你的確是出身風塵,也的確是不上臺面,”鄭氏也淡淡地接口,“只不過,你的不上臺面,是你自個兒選的,因為你得隱身在后頭,才能把那個人拱上臺去呀?!?/br>
    嚴雪聽了這幾句,輕聲笑了出來:“娘娘說的好詼諧?!?/br>
    鄭氏面上的笑極淡,雙眼望著嚴雪,眼神冷冷地,像是月色下的一層寒霜:“詼諧?你懂我在說什么,我只是不明白,以你的心機,手段,如果真的要獻媚邀寵,先帝在的時候,這后宮只怕是你的天下,你卻為什么甘心情愿的為他人做嫁衣裳?”

    碧螺春的清苦突然泛了上來,喉頭上氤氳著苦味。

    嚴雪將茶杯放下:“娘娘說的我像是那有不世神通的孫悟空了,只是就算有七十二變的孫悟空,也有個如來佛祖的五指山罩著呢,在這后宮里有娘娘您這位真神,我又哪里敢造次?”

    鄭氏盯著她:“你是不是孫悟空我不知道,只不過那個如來佛祖絕不是我,你的真神另有其人,我是不敢當的?!?/br>
    嚴雪不動聲色說道:“我的真神?是誰?”

    那三柱香還在氤氳飄拂,隨著兩人對話語氣,煙塵似給打碎,凌凌亂亂地消失在光影里。

    鄭氏看著那揉碎似的煙,緩緩道:“我原本也不知道。當初你入王府,乃至后來進宮,你向來對我很是順從,你可知道,起初我也被你騙了,只當你是真的無欲無求歸順于我呢,后來才知道,你不過是另有所圖罷了。你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給陳琉璃鋪路。對不對?”

    嚴雪一笑,不答腔。

    鄭氏又說道:“你做的實在很好,瞞天過海,令我也挑不出來。本來那天在王府湖畔你攔著陳琉璃沒叫她靠前兒,我心里是有些懷疑的,只是后來你仍跟她不咸不淡的,倒是迷惑了我,還以為那天真的只是巧合?!?/br>
    嚴雪道:“難道,不是巧合?”

    鄭氏道:“這世上本就沒有什么巧合,就像是陳琉璃的好運一樣?!?/br>
    說到這里,鄭氏傾身向著嚴雪:“你心里清楚,那天如果不是你,她就會像是先前的那個賤婢一樣掉進湖里,一尸兩命……”

    雖然嚴雪心中早有所料,但聽著鄭氏近在耳畔說出這些話,仍覺著心頭森森地冒出一股寒氣。

    嚴雪抬頭,對上鄭氏同樣寒氣凜然的雙眼:“娘娘,不覺著……太過狠辣了么?!?/br>
    鄭氏將手腕上的佛珠摘下,隨手輕輕捻動:“這不過是各人的命罷了?!?/br>
    片刻,嚴雪才笑了笑:“是呀,各人自有各人的命,如今太后已死,你我也各有其命罷了?!?/br>
    鄭氏道:“你當真甘心認命?”

    嚴雪眨了眨眼:“已經是這把年紀,這種身份,不認命,還能如何?”

    鄭氏凝視著她,突然輕笑起來。

    嚴雪問她笑個什么,鄭氏說道:“你為陳琉璃賣了半輩子命,做牛做馬,苦心孤詣的,她得了那個結局,你也得了這個結局,你居然認命,是誰讓你認命的?是你自己?還是你的真神?”

    嚴雪沉默。

    鄭氏道:“我原先不明白,你為什么要明里暗里地相助陳琉璃,直到她死了……我才猛然醒悟?!?/br>
    “娘娘醒悟了什么?”

    鄭氏冷道:“我醒悟的是,我原先高看了你,還以為你是個淡泊無爭所以世莫與之爭的高人,誰知也不過是個給人玩弄在掌心的棋子?!?/br>
    嚴雪眼神微變,不禁咽了口唾沫。

    鄭氏道:“也是,棋子所能做的也不過是認命,對不對?人家要用你,你就聽命行事,人家要扔了你,你就只能乖乖地滾開?!?/br>
    嚴雪的手一顫,琴桌上的杯子竟給碰到,茶水沿著琴桌滑落,滴滴答答,像是順著廊檐飛流而下的雨。

    “我不知道娘娘在說什么?!甭曇衾淅?,嚴雪站起身來,轉身欲走。

    鄭氏拈著佛珠:“你知道的,meimei,當初你不是因為他的托付才到先帝身旁的嗎,可笑的是……你幫他把陳琉璃照顧了那么久,到最后,舊人一死,他就開開心心另娶新歡了,就算不是陳琉璃,也終究輪不到你,哈……所謂的深情,也不過是個笑話?!莔eimei你先前所做的一切又算是什么呢?”

    秋風從殿外吹入,燈火瑟瑟發抖,暗影中,嚴雪也像是在顫抖。

    “嚴太妃,太妃娘娘,”鄭氏凝視著嚴雪有些纖弱的身影,道:“你真的認命嗎?”

    ***

    二月里,眼見琉璃的產期要到了,范府上下,嚴陣以待,連馮夫人也從那邊府里來了,陪著溫姨媽日夜看護琉璃。

    原先許姨娘也是片刻不離的貼身照顧著,只因馮夫人來了,她倒是不大好再靠前,只在旁邊聽喚。

    這天,范垣正在內閣里,商議南邊水患賑災之事,突然隨從從外沖進來:“大人,快、快回府!”

    還未開口,范垣已經猜到了他要說什么,忙起身往外走。

    其他閣臣們望著他如疾風般離開的身影,面面相覷,不明所以,只有徐廉笑道:“想必范大人終于要望子成龍了?!?/br>
    且說范垣急急趕回府中,到了內宅,卻見房門緊閉,養謙卻已經早來了,見他回來便道:“已經進去半個時辰了?!?/br>
    范垣心驚rou跳,試著要推門,養謙忙道:“你不能進去?!?/br>
    見不到琉璃,范垣五內俱焚,紅著眼道:“我只看一眼?!?/br>
    養謙心里卻也不好過,卻仍記得溫姨媽的叮囑,堅決說道:“不成不成!”

    兩人說了這兩句,便聽見里頭琉璃的哭叫聲傳來。

    范垣耳畔嗡地開始響動,身不由己聽著里間琉璃因為忍痛不過而大叫,已經心頭絞痛,兩眼發黑,只想立刻進去陪著她身邊,看看她如何,得虧養謙在旁邊拼命地拉扯住。

    不料過了片刻,里頭竟漸漸地沒了聲響,只有穩婆們的聲音跟溫姨媽叫喚女兒的聲音,范垣恍若魂魄離體,拼命地踢推那門,門扇搖搖欲墜,里頭的人沒有辦法,只好開門。

    養謙又因為也擔心里頭,手上力氣就軟了,拉扯不住,竟給范垣硬是闖了進去。

    溫姨媽見他突然跑進來,魂飛魄散,忙撐著起身,想把他推出去。

    不料琉璃在床上看見他,便喃喃地叫道:“師兄,師兄……”

    方才掙扎了那半天,渾身的力氣早就沒了,連此刻的呼喚也是微弱不清,旁邊的穩婆們聽不真切,只隨著說道:“是是是,一定行,一定行,奶奶再用把力氣就行了!”

    原來他們把“師兄”二字,聽成了“是行”。

    溫姨媽因沒聽清,回頭看向琉璃,就在這瞬間,范垣沖了過來,到床邊上不由分說緊緊地握住了琉璃的手。

    “我在這兒呢,”范垣死死地盯著琉璃,擦擦她臉上的淚跟汗:“師妹,好師妹……你會沒事的,會、會好起來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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