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節
此刻藥力退卻,肩頭便如火烤刀鉆似的疼了起來,范垣道:“皇上沒事么?” 方擎道:“大人不必擔心,皇上很好。大人也要保重身體才是?!?/br> 按照范垣的意思,最好親自看一眼朱儆,可既然回宮了,卻沒有法子。范垣又道:“既然如此,我便先回府了?!?/br> 方擎忙按住他:“使不得,大人肩膀上的箭傷很不好,至少要多歇息一夜才好?!?/br> 范垣一動,果然更疼得鉆心,忙叫方擎把自己的心腹人喚進來,問道:“派人回府里報信了不曾?” 侍從道:“四爺放心,已經派人去報了平安,并沒多嘴說別的?!?/br> 對范垣而言,府里的人如何想法自然不重要,他心中擔憂的只是琉璃??呻m然想立刻見到她,又知道自己此刻行動不便,又怕見了她的面,她是一定要看自己傷的如何的,豈不是令她又受一番驚嚇? 范垣一念至此,就不想急著回去了,才要吩咐侍從回家一趟,那侍從面有難色,聲音又低了幾分,道:“還有一件事也想稟告四爺?!闭f著,就把家里小廝來報信的事說了。 范垣忙問:“可知道是為了什么事?” 侍從臉色惶惶:“屬下說了,四爺可別急?!?/br> 范垣聽了這句,心里就有了不祥的預感。 范垣緩步回到四房之中,門口丫鬟無精打采的,幾乎沒發現他已經回來了。 慌的掀起簾子,待要往里報,又想到先前太醫叮囑不許喧嘩,便生生噤口。 范垣一抬頭,就見堂下或坐或站著好幾個人。 正中桌邊,是馮夫人跟溫姨媽對面坐著,溫姨媽正低著頭流淚,馮夫人也臉色異樣的仿佛在勸說什么。 在兩人下手,是曹氏夫人,芳樹,曹氏身邊站著一人,居然是東城,少年紅著雙眼,臉上有哭過的水漬。 范垣目光所及,竟然又看見自己的生母許姨娘,略有點遠的站在馮夫人身后,臉色也不大好。 范垣見這樣的陣仗,心突突而跳,跳的很不對頭,每跳一下,通身就有千絲百縷的牽動著。 剎那間,就好像有個棒槌在重重地敲擊自己的頭,傷口,又仿佛那顆心要從他身上的傷口里直接撞跳出來似的。 來不及行禮,范垣目光往里一偏,直接回里間臥房去了。 馮夫人跟溫姨媽見他進門,就停了口,溫姨媽看他一眼,又眼中蘊淚地轉開頭拭淚,馮夫人眉頭深鎖。 待見范垣一聲不響地進了里屋,向來對范垣極度挑剔的馮夫人,這時居然一反常態的并沒有流露不滿不悅等,臉上反而隱隱地透出一絲傷感。 范垣進了里間,見小桃正立在帳子前,一邊看著里間的琉璃,一邊自顧自此擦淚,竟沒發現范垣進來了。 范垣心力交瘁,走到床邊的時候,雙腿一軟,幾乎跌倒,忙撐著床榻邊沿緩緩地坐下。 此刻小桃才發現了他,驚怔之下,不由道:“四爺怎么才回來?晌午時候就叫人出去找四爺了……” 她說著說著,便哭了出來:“四爺早點回來就好了,興許就不至于好好的就……” 范垣身不由己地聽著她念叨,只覺著額頭上的每一根血管,都跟心一樣嗵嗵地擂鼓般的跳響,漲動,讓他眼前陣陣發黑,幾乎看不清琉璃的容貌了。 直到小桃說完,范垣才穩了穩道:“夫人怎么樣?” 小桃還未開口,身后林太醫說道:“夫人的身體甚是虛弱,只是……并沒有大礙,此后仔細調養,等把根基養好了就好了,方才吃了藥才睡了。大人不要過于、過于憂心焦慮才好?!痹瓉砹痔t原先也在外間,正琢磨方子,聽說范垣回來了才忙跟了進來。 范垣滿心茫然,臉上卻更顯得淡漠:“有勞?!?/br> 林太醫本惶恐不已,捏著把汗,聽他淡聲如此,忙拱手道:“不敢,不敢?!毙南虢o他解釋一下事發的原因,又怕說多了反而惹禍上身。 范垣抬了抬手一揮:“你們都出去吧?!?/br> 小桃遲疑地看他一眼,終于后退了出去,林太醫就也仍隨著出去了。 等眾人都去了,屋里終于又只剩下了他們兩人,范垣往床邊挪了挪,半邊身子挨在床壁上坐了,把琉璃的手握住,望著那晶瑩纖長的手指,慢慢地張開五指,跟她十指相扣,仿佛纏綿之態。 他就著這個姿勢,慢慢地閉上雙眼養神。不知過了多久,察覺手上一動。 范垣低頭,對上琉璃睜開的雙眼。 琉璃先是動了動右手,因被范垣握著沒法子掙開,便抬起左手,在腹部上撫過。 神情怔怔的,一時沒有開口。 范垣其實并沒有睡得踏實,心里一則是琉璃,另一則是傷口,疼得令他片刻安生都沒有。 此刻范垣向著琉璃一笑,輕聲喚道:“師妹?!?/br> 琉璃的手在腹部并沒撤開,聞言“嗯”了聲:“你回來了?” 范垣道:“回來有一段時候了?!?/br> “我聽說今日有人行刺?” “是?!?/br> “儆兒傷著了么?” “沒有,他很好,已經給護送回宮?!?/br> “那你呢?” 絳紅色的錦紋霞帳,無端地把范垣毫無血色的臉染上了一層淡紅,他微微一笑:“我也很好?!?/br> 兩人四目相對,琉璃想要起身,范垣在她肩頭輕輕一按:“別動?!?/br> 琉璃道:“師兄?!?/br> 范垣應了聲。 “師兄,”琉璃又叫,“我、我……” 她還沒說完一句話,眼中的淚就跟荷葉上攏著的大顆的露珠一樣,沿著眼角迅速滑了下來,沒入鬢中。 琉璃只覺著萬箭穿心似的,絕不想說這句話,卻不得不說,一霎時說話呼吸都困難了,只斷斷續續地啞聲道:“孩子,孩子……” 范垣垂首看著她:“別說,別說了?!?/br> 他握著那纖長凈白的手指牽到唇邊,半晌道:“還記得那次我跟你說過的話么?別的什么我不敢求,也不想強求,只有一點最要緊的,你一定得好好的,不能有事?!?/br> “我不,”琉璃卻不肯聽,大叫了聲后,翻身抱住范垣,失聲大哭起來。 原來先前琉璃因擔心朱儆出事,引得胎氣不穩,后來卻無意中聽見林太醫跟馮夫人說原來不是朱儆,而是范垣。 又聽說是太醫院首座方擎帶人前去,可見這傷勢一定非同一般。 先前是為朱儆,如今又是范垣。 惦記朱儆,是因為琉璃為人母的心性,且朱儆一個小孩子,時刻需要大人照顧保護,所以一旦提起行刺之類,琉璃第一個擔心的當然是自己的兒子。 她并沒有想到范垣,倒并不是不關心范垣,而是覺著范垣太過強悍,絕不會有什么事的,不僅是她,先前馮夫人也同是這樣想的,所以在聽林太醫說范垣負傷后還有些不信。 沒想到猝不及防的,上天就又戳中了她另一處軟肋。 這一波一折,心緒起伏動蕩,更引亂了胎氣,再加上這具身體原本就孱弱不堪,竟再也無法承受,于是……便小產了。 琉璃前世平平安安地順利誕下朱儆,卻從沒有過這種遭遇。 更加料不到,老天居然會“賜”給她這樣糟糕至極的“體驗”。 原本得知自己有身孕之后,琉璃心中多的竟只是懵懂茫然,不知這個自己跟范垣的孩子到底會是什么樣的。 她想象不出來。 這數日來的將養,她終于慢慢地習慣,同時因為這個小生命的到來,讓她突然回憶起許多在她懷著朱儆時候的瑣碎小事,時光開始甜蜜起來,也有了很好的期待。 誰知就在這時候,偏偏老天又把他奪了去。 這兩天中,琉璃多是在昏睡中度過。 期間,溫姨媽被馮夫人接了來,只留在四房里時刻照料。 范垣也在家中不曾出外,他身上的箭傷,一應療傷之類的都避開溫姨媽,免得驚嚇到老人家,更不許琉璃看見或知道。 這天,琉璃醒過來,望著范垣蒼白的臉頰,突然道:“師兄,你的傷怎么樣了?” 范垣道:“小傷,也都好了?!?/br> 琉璃不知他說的真假,恍惚失神中,竟舉手在肚子上又試了試,在她的感覺中,那個小東西仍是非在似在的,讓琉璃懷疑那天的遭遇只不過是一場荒謬的夢而已。 “孩子沒有了,師兄?!绷鹆滩蛔∴?。 范垣道:“不去想這個了?!?/br> 琉璃道:“師兄,你猜,是不是因為這孩子知道,知道你跟我并不是十分喜歡他……所以才不肯來的?!?/br> 范垣微震,繼而說道:“你的身子這樣弱,偏偏又愛胡思亂想。不許胡說了?!?/br> 琉璃眼中又蘊出淚來,哽咽道:“可是為什么,我才開始喜歡上的,我舍不得?!?/br> 范垣單臂將她抱?。骸拔抑?,我知道?!?/br> 他對于這個孩子,本就并沒有抱著格外大的希望,而且在范垣心目中,最重要的就是陳琉璃在而已。 在聽說琉璃小產了之后,他有些驚愕,也有些惋惜,但最大的擔心就是琉璃的身體。 但是這會兒看琉璃如此難過的樣子,范垣突然也開始感同深受的身心隱隱作痛。 *** 就在范垣同琉璃雙雙養傷之時,宮中,小皇帝朱儆也有些憂心忡忡。 在朱儆的心上,像是壓著兩塊大石。 其一,是范垣的傷。范垣養傷之事自然有太醫院方擎親自稟告,在度過了最初的兇險期后,因范垣身體極好,加上藥石得當,慢慢地恢復起來。 至于第二件,自然是琉璃。因為那天范府的小廝十萬火急去靈椿坊尋琉璃,后來范府又請了林太醫前去,紙里包不住火,琉璃小產的事……朱儆也很快知道了,雖然他是個小孩子,但身邊都是太醫,總知道這種事非同小可。 如果是在以前,朱儆一定要不管不顧地沖出宮去,一看究竟。 但小皇帝知道,如果不是因為他,這一趟的行刺噩運自然可以避免。范垣當然就不會受傷。 何況親眼目睹了那些刺客的兇殘行徑,且范垣因此差點喪命,一念至此,朱儆就再不敢輕舉妄動了。 只不過因為壓著這兩座小山,又每每夢見那天慘烈的場景,連日來,小皇帝始終郁郁寡歡。 這天,朱儆因有事要找陳沖,陳沖卻不在跟前,等了半晌才回來。 朱儆心里正憋著一股火,忍不住怒道:“你干什么去了,怎么才回來?”質問的時候,卻突然發現陳沖的臉上似乎有些擦傷般的痕跡,朱儆道:“你臉上是怎么了?” 陳沖下意識地舉手一探,然后道:“是方才腳下踩到了一塊冰,從柱子上擦過了。幸而沒事?!?/br> 朱儆道:“你也太不小心了!”突然又背著小手,老氣橫秋地嘆息說:“怎么竟都這么三災八難的,以后你可也要小心些,不然朕更加連說話的人都沒有了?!?/br> 陳沖聽到這里,便笑道:“皇上怎么會沒有說話的人?比如在這宮里頭就有人很愿意跟皇上說話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