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
往內殿走了幾步,有兩個宮女瞧見了,才要行禮,朱儆揮手讓停了,道:“太妃睡下了?” 其中一人道:“并沒有,先前少傅來了,正在說話?!?/br> 朱儆聞言皺眉,嘀咕道:“少傅又來了?” 琉璃也不禁意外的很,兩人對視一眼,又往里走了片刻,便聽到里頭是嚴太妃的聲音,竟有些微顫地,說道:“我知道,你連‘她’都能忘得一干二凈,對別人自然就更加絕情了!你這人原本就是個最冷血無情的,就算……用一輩子的心血去焐也終究焐不熱!” 朱儆先往里跑去,琉璃心慌慌的緊隨其后,兩人轉到殿中定睛一看,卻見嚴太妃竟跌在地上,鬢歪髻散,滿眼含淚,在她旁邊兩步開外,站著的人正是范垣。 第86章 身孕 小皇帝朱儆跟琉璃乍然看見這樣令人驚異的一幕,兩個人的反應也各不相同。 朱儆呆站在旁邊,他畢竟是小孩子,一時不知還要說些什么好。 琉璃愣了愣,然后忙往嚴太妃的身邊奔了過去。 她趕到跟前兒俯身半跪,小心翼翼地扶住嚴雪:“你怎么了?” 垂頭的時候已經看見了嚴雪手臂上的傷,因為正在愈合期,又上了鹿血膏,看起來越發駭人。琉璃問出這句的時候,聲音都在顫抖。 見了琉璃的舉動,小皇帝才反應過來,忙也隨著跑到跟前,看看地上的嚴雪,又看看范垣,頓足叫道:“少傅!” 范垣從兩人突然來到之時,就一直立在旁邊沒動,卻只看著琉璃而已。 待見琉璃跑了過來,朱儆又叫自己,范垣才行禮道:“皇上?!?/br> 朱儆看著嚴雪淚痕滿面的樣子,在他的印象中嚴太妃向來是個淡然文雅的人,從不曾看她如此狼狽的樣子。又因之前在琉璃那里聽了許多嚴太妃的好話,所以更加格外的敬愛,如今見嚴雪如此凄慘,又想到方才隱約聽見的話,便道:“這里發生了何事!難道少傅不知道太妃身上有傷么??” 范垣不答。 兩個人對峙的時候,旁邊琉璃正扶住了嚴雪。嚴雪好不容易將目光從范垣身上收回,待看見是琉璃扶著自己的時候,嚴雪微微一愣,繼而奮力將她推開,咬牙道:“滾!” 只是她畢竟是傷中,力氣微弱,但琉璃仍是冷不防地給推的幾乎往后跌倒,還是范垣上前一步,將她從后面攬住了。 琉璃本來正不知所措,疑心自己是不是弄疼了嚴雪。 不料嚴太妃見范垣著急上來護著琉璃,心中越發是冷怒傷痛之極了。 嚴雪伏底身子,低低笑了兩聲,絕望了似的,喃喃自語道:“我如今才明白……我也不必承你的情,你們的情,我的命就在這里,索性拿了去,等我去了底下,就問問她,這到底可笑不可笑!” 嚴雪的力氣已經耗盡,聲音十分微弱,斷斷續續。 琉璃聽在耳中,卻是大半不懂的,朱儆一則沒聽清楚,就算聽清楚也是一無所知的。 只有范垣才明白她話中的真實意思。 朱儆茫然,本能地以為是范垣欺負了嚴太妃,還要再問,琉璃已經又上前扶住了嚴雪,原來嚴雪說了這句后,竟閉了雙眼昏死過去。 朱儆見狀忙改口,往外大叫傳太醫,自己也上前湊近了問道:“太妃這是怎么了?” 琉璃見她的傷不知怎么有些綻裂,心驚rou跳,早把嚴雪方才針對自己的一節忘了,又怕給朱儆看見了不受用,就忙捂住他的眼,又道:“皇上別看,待會再上點藥就好了?!?/br> 朱儆愣了愣,禁不住看向琉璃,卻見她跟自己溫柔地對視一眼,便又去端詳嚴太妃去了。 嚴雪雖然昏迷,可人還在地上,琉璃回頭對范垣道:“四爺?!?/br> 范垣站在朱儆身后,聽琉璃喚自己,便看過來,琉璃道:“地上涼……把太妃抱到榻上才好?!?/br> 范垣上前一步,卻又停下來,回頭叫了嚴雪身邊的侍候嬤嬤。 琉璃本是想他幫手,誰知他竟如此,只得罷了,那孔嬤嬤又叫了個宮女幫手,好歹把嚴雪扶到了榻上。 這會兒太醫也匆匆趕來,琉璃便后退了幾步,問旁邊的范垣道:“剛才是怎么了?” 范垣見他們來的那樣快,心里猜到他們或許聽見了嚴雪那些話了。何況嚴雪方才半是昏迷之中又喃喃了那幾句。 可這會兒人多眼雜,小皇帝又在跟前兒,范垣低聲道:“回去跟你說?!?/br> 琉璃便不再問了,正那邊太醫給嚴雪診過,又上了藥,又叮囑不能亂動等,除此之外倒是沒有其他的妨礙。 朱儆也松了口氣,便呵斥太醫跟孔嬤嬤道:“你們務必打起精神來,好生照看著太妃,如果有什么閃失,朕絕不輕饒!” 大家忙跪地領命。 朱儆轉身,看一眼范垣:“少傅隨我來?!?/br> 說著,負著雙手往外就走。 范垣只得跟隨,琉璃倒是想留下來照看嚴雪,不料范垣走了幾步,回過頭來,對她使了個眼色,竟是示意她跟著離開,琉璃雖然擔心嚴雪,卻也不敢違背范垣的意思,只好忐忑不安地跟上。 三人一起出了黛煙宮,往景泰殿而回的時候,卻碰見了陳沖,陳太監的臉色不大好,一看朱儆跟范垣,忙上來迎著。 朱儆道:“朕叫了你半天,你怎么才來?” 陳沖瞥一眼范垣,又低頭陪笑道:“奴婢方才有事去了內務司一趟,請皇上恕罪?!?/br> 范垣先前叫他跟自己一起去黛煙宮,陳沖那會兒還說朱儆著急找他……現在怎么又說去什么內務司?范垣不由也看向陳沖。 朱儆因心里有些煩亂,也沒計較,便一起回到了景泰殿。 才落座,小皇帝擰眉肅然問道:“少傅,你跟朕說實話,剛才在黛煙宮里,到底是怎么樣!” 范垣在路上早有盤算,當即回答道:“想必皇上已經有所耳聞,前兒把嚴太妃身邊一個宮女拿下了,因那人跟……之前的那件風波有關,太妃娘娘舍不得,執意要我放人,所以起了爭執?!?/br> 這話合情合理,朱儆皺眉道:“但太妃傷的那樣重,你就算不肯答應,也不至于把她激成那樣?若是有個什么好歹,可怎么辦?” 范垣道:“是臣說話中有失分寸?!?/br> 朱儆頓了頓,又問道:“可是先前朕怎么聽太妃說什么‘連她都能絕情’,什么‘一輩子’之類的話,是怎么樣?那個‘她’又說的是誰?又怎么提到一輩子?” 范垣停了一瞬,才淡淡然回答道:“太妃跟那宮女挽緒的感情很好,所以恨極了我,求情不成,說了幾句怨念的話罷了?;噬喜槐卦谝??!?/br> 朱儆因為聽得并不算太真切,想了想,倒也能說得通,便問:“那太妃怎會跌在地上?是你推到她的?” 范垣淡然道:“是太妃情急之下自己跌倒,臣連靠近太妃都不敢,何況動手推搡之類的?!?/br> 朱儆撫著額頭,老氣橫秋地嘆了口氣。 陳沖因不知道那邊發生什么,方才聽兩人對話,頗為驚愕,此刻便小心問道:“太妃娘娘怎么了?” 朱儆道:“還不是因為那個宮女?對了,你既然才去了內務司,那宮女究竟真的有罪?如果罪不至死,那就仍把她放回去留在太妃身邊吧?!?/br> 陳沖道:“這……”又看一眼范垣,低頭道:“回皇上,還差最后一層才能定論呢,現在卻不大適合放人?!?/br> 朱儆忖度了會兒,想起方才嚴雪的慘狀,嘆氣道:“母后先前在的時候,每每叮囑朕,叫我要好生孝順太妃,偏她又受了傷,在這個關口上又捉了她的心腹人,像什么話,既然還不能放人,那放她回去看一看太妃總是好的?!碑敿淳共蝗莘终f,就此決定了。 范垣雖聽見,竟也沒有出言反駁,陳沖見狀便也從命,朱儆又催著他快去辦,不得延誤。 陳沖只好親自去料理此事,范垣本要帶了琉璃去,卻見陳沖往外走的時候向自己使了個眼風,只得也借故先行告辭。 朱儆也巴不得他走開,等范垣去后,朱儆看著沉默的琉璃,想著在黛煙宮里琉璃那樣顧惜嚴太妃的舉動,不禁說道:“純兒,可見你的人好?!?/br> 琉璃正在出神,聽朱儆如此說,一時茫然。 朱儆道:“你跟太妃并不相識,又沒什么交情,還顧念著要去探望她,且還那么照料太妃,實在是難得?!?/br> 琉璃低頭:“太妃是個好人?!?/br> “我母后也曾這么說,”朱儆笑了笑,拉住她的手:“你的臉色不大好,是怎么了?因為方才的事嚇到了?” 琉璃忙打起精神,卻聽外頭小太監道:“鄭侍郎到?!?/br> *** 且說范垣借故離開景泰殿,果然見陳沖立在左手側的廊檐下,顯然是在等他。 范垣走到跟前,陳沖先問道:“真的要放挽緒回黛煙宮么?” “皇上已經開口,就照辦罷了,何況她始終不肯招認毒是從何處得來的,這次放她回去,多派些人看著?!?/br> 陳沖這才明白他的用意,忙道:“我明白了?!?/br> 兩人且走且說,范垣又問道:“先前你去哪里了?” 陳沖等他出來,本正是要說這件事,聽范垣問,便面露苦笑:“您再想不到的?!?/br> 范垣早懷疑他并不是去內務司,聽如此回答,略一思忖,便道:“可是去普度殿?” 陳沖微怔:“是有人跟四爺說了?” 普度殿,正是廢后鄭氏修行的地方,原本并不叫這個名字,后來才改了。 范垣搖頭。當然不必有人告訴他,之前早朝上的異動,以及鄭氏曾去黛煙宮探望過嚴雪……這個銘感的時候,陳沖賭他“再想不到”,答案簡直呼之欲出。 先前陳沖叫范垣去黛煙宮,自己本事要去景泰殿的,半路卻給人攔下。 陳沖一看那人,正是先前伺候過鄭皇后的貼身老嬤嬤,正猜測她突然出現是何事,那老嬤嬤滿面含笑道:“娘娘想見公公,勞煩賞臉,陪我走一趟吧?” 雖然鄭氏早就是“平民”的身份,可畢竟曾是皇后之尊,而且當初陳沖伺候先帝,也是常常照面的,鄭氏對待陳沖卻也不薄。 陳沖是個顧念救恩的人,當即隨著嬤嬤去了普度殿。 陳沖見了舊主,依舊行禮,鄭氏道:“公公不必客氣,我早已經是庶人,當不起?!?/br> 陳沖道:“娘娘說哪里話,一日為主,終身是主?!?/br> 鄭氏微微一笑:“阿彌陀佛,你還是這樣,記得先帝在的時候,常常說你敦厚可靠,果然日久才見人心,真金終不怕火?!?/br> 陳沖只陪笑:“不知娘娘喚奴才來有何事吩咐?” 鄭氏先問了幾句小皇帝近來的情形等,突然提起了嚴太妃的事,因說道:“你大概也聽說了,我去探望過太妃,我看她的情形竟很不好……阿彌陀佛,這也是她的一宗劫難,過了就好了?!?/br> 陳沖只得點頭,鄭氏又道:“先帝的姬妾等,之前從端王府出來的人,算起來,在宮里只有我,嚴太妃,以及去了的先皇太后了,如今太后也去了,只剩下了我跟太妃兩個,我雖然一心向佛,但聽到她遭難,又親眼見了那種慘狀,仍是于心不忍?!?/br> 陳沖小心說道:“是,娘娘畢竟是慈悲的菩薩心腸?!?/br> 鄭氏嘆了口氣:“你說的很對,如果不是因為這個,我又何必要親自去探望她,又何必把你叫來多這個嘴呢,按理說世俗的事情都已經跟我無關了?!?/br> 陳沖道:“娘娘哪里是多嘴,只是教訓我們些為人處世的道理罷了,都是金口玉言,聽著還來不及呢?!?/br> “你不必奉承,”鄭氏微微一笑,道:“我還沒有說呢。早在太妃出事的時候,我就有所預感,不住地心慌,如今果然應了我的預感,其實我的意思是,太妃如今遭劫,這難關可大可小,我們當相助太妃過了這一關才是。我聽說內務司如今拿住了她的宮女挽緒,我想那挽緒也算是陪了她這么多年的了,最知冷知熱手腳伶俐,如果這時候沒了她在太妃身邊,如何了得,如何能讓她安心養傷?不如就把挽緒放了回去,不要火上澆油雪上加霜的了。橫豎,一切都為了太妃快些好起來罷了?!?/br> 陳沖正愕然猶豫,鄭氏又道:“是了,還有那個叫趙添的小太監,我聽說皇上很喜歡他,連日里因不見了他正鬧的不消停,若是查明無礙,不如也將那人一并放了吧?!?/br> 陳沖道:“這件事,其實是內閣范大人的意思……如果要放人,倒也要回稟他才好?!?/br> 鄭氏肅然道:“這都是內宮的事,又跟內閣首輔有什么關系?首輔負責的只是外頭的朝政大事罷了。陳沖,你可不要一味地總奉承著首輔,忘了自己的本分?!?/br> 陳沖忙跪地:“奴才不敢?!?/br> 鄭氏道:“我是苦口婆心的勸說,是為了你好,也是為了太妃好,為了皇上好,你若是以為我是責怪你或者誰,那就大錯了。如今后宮無主,更要安穩和平才是,誰知太妃竟出了這件事,當務之急自然是要快些把這個晦氣過了,免得把皇上也都連累了,陳沖,你可明白我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