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手里攥著一塊手帕，手帕上滿是血跡。

    “讓我們進去？”

    婦人搖頭道：“不可以，不可以，會死的……”

    “不會死的，我們打過疫……”克里斯托弗想了想，婦人也不會明白這些，于是干脆道：“我們是醫生，我們不會被傳染，你讓我們進來我們就可以救你和你的女兒?！?/br>
    一聽到自己的女兒，婦人抿了抿唇，最終完全打開了門。

    屋內一片雜亂，一個大約六七歲的小女孩坐在床邊，朝舒鸞等人咧嘴笑了笑。

    克里斯托弗給兩人檢查后，嘆了口氣道：“我也無法確認是不是肺結咳，畢竟這病臨床表現不明顯，得回去做檢查?！?/br>
    “我們以前做過檢查，醫生說我生病了，我有在吃藥?！眿D人小聲道：“以前有……”

    “嗯？”

    婦人從柜子里取出一張紙和藥包裝。

    克里斯看了看，是他們無國界醫生出的報告，而報告上的結果確實是肺結核。在一年前由安德烈醫生所出。

    原來是這婦人傳給了隔壁家，這才是源頭！

    “那你現在還有在接受治療嗎？”

    “沒有了……以前安德烈醫生會來給我藥和營養劑，但是來了兩次后他就不來了。我想可能是我自己不爭氣，吃了藥也沒有用，所以……”

    克里斯想了想便明白了。

    “不是你的問題，安德烈在一年前去世了?！?/br>
    “……??！”婦人捂住了嘴。

    克里斯微微蹙眉，若是按照這個報告，以往婦人都已經在吃著三線的藥物了。而肺結咳耐藥性強，婦人斷藥斷了這么久，那么現在應該已經……

    想來安德烈去世后，即便部門看到了報告卻沒人接手這婦人的原因便是……已然徒勞。但他們不知道，婦人還有一個女兒。

    肺結咳其實不致命，但卻很容易奪取人的性命，尤其是窮人家的性命，所以也叫作窮病。只因它能治，但若是要治好，需要花費很大很大的開銷和長久的時間，動輒兩三年，不僅如此，還要先進儀器和充足的營養輔助。

    而最棘手的是，若是斷藥或是發現的時候已經為時太晚，病毒早已有了耐藥性，那么無論怎么治療都沒有用了。例如這個婦人。

    很多時候，在這樣的環境下得了肺結核和被宣布了死刑沒什么區別。安德烈嘗試去救這個婦人的性命，不辭勞苦地來到這個遙遠的地方送藥送食物，到最后卻依舊不能挽回什么。

    克里斯推了推眼鏡框，腦海中理智清晰地編排各種可能性與辦法，到最后，只是嘆了口氣道：“舒，你先帶艾娃佳出去?！?/br>
    舒鸞微微蹙眉。

    拉著女孩到門外的階梯上坐著，艾娃佳看著舒鸞羞澀道：“大哥哥，你長得真好看。你是我見過最好看的人?！?/br>
    舒鸞伸手摸了摸女孩的發頂。

    “你不怕我嗎？”女孩眨了眨眼，亮晶晶的眼睛被黑皮膚襯得更為閃亮。

    舒鸞挑眉看著柔柔弱弱的女孩。

    “因為村里的孩子都不和我玩了，他們說我是災星，會害死他們的?！卑藜训皖^道：“我和mama被他們孤立了起來，可是我們沒有做錯什么……”

    “你們確實沒有?！笔纣[伸手將女孩擁入懷中。

    艾娃佳一愣，蹭了蹭舒鸞的胸口。

    克里斯從房中出來后見到的便是抱著哭泣的女孩輕聲安慰的舒鸞，心底微訝，沒想到這個冰冷冷的男人在面對孩子時還有這么溫柔的一面。

    婦人隨著克里斯出來，朝艾娃佳招了招手道：“寶貝兒，過來?！?/br>
    婦人雙手搭在艾娃佳的肩膀上道：“你跟著大哥哥他們去醫院檢查檢查，好不好？”

    克里斯認為長期待在婦人身邊，抵抗力又弱的艾娃佳也患上了疾病，但看表面癥狀應該不嚴重，檢查了后若是還有挽回的余地，那么待在本部里長期治療應該就可以了。

    “那mama你呢？”

    婦人低頭笑道：“mama在這里等你回來啊，醫生擔心你也生病了，所以想讓你去醫院看看?！?/br>
    “我不要……”

    那頭婦人和女孩正在說話，克里斯對舒鸞道：“我們先去給其余人做檢查?！?/br>
    舒鸞看了一眼女孩道：“好?！?/br>
    廖才伩已經交代過克里斯要“熱情”一些，讓節目觀眾和嘉賓多了解些他們的工作，因此雖然心底不耐，但依舊主動解釋道：“那個母親救不回了，但女兒還是有希望的。我打算讓艾娃佳隨我們回去接受長期治療?！?/br>
    “肺結咳不是一兩個月能治好的病吧?！笔纣[蹙眉道：“艾娃佳長期在行動所，那她的母親呢？”

    克里斯撇頭不答。

    “你這是想讓她的母親在村子里獨自一人死去？”

    克里斯道：“大局為重……舒，有舍才有得。如果要救艾娃佳，那她就不能和自己的母親在一起。而行動所里還有很多病著的孩子、老人、孕婦，他們抵抗力弱，行動所的食物和藥不夠大家分，艾娃佳的母親是未經治療的陽性，我們無法收留她……”

    舒鸞面無表情地低頭。

    他們被迫放棄了一個人。

    舒鸞第一次面對死亡。

    一個在醫生還沒來得及到來之前就死了，一個木已成舟。

    xxxxxx

    這個村莊也許是因為處地不好，沒有足夠的食物，河流還受了污染。

    因為衛生情況差，導致村民多病多傷。村民告訴他們的，身患肺結咳的兩家是最為嚴重的，但其實大家身體都不太好，大多數人都患上了或大或小的病。

    醫藥包里的藥物很快就要耗盡了，克里斯嘆了口氣，看來他明天還得再來一趟。

    翻譯員小伙子抱著一個需要帶回總部動手術的少女在村外等著，克里斯和舒鸞則是回頭去接艾娃佳。

    小小的房子外，艾娃佳看著自己的母親問道：“如果我病好了，就可以回來了吧？mama會在這里等我？”

    “嗯……”婦人眼眶有些紅，但還是勉力笑道：“當然！我們說好的?！?/br>
    “好的！我會乖乖治病，早早康復早早回來?！卑藜氧谀_，伸手環住母親的頸脖。

    “艾娃佳，我愛你?！?/br>
    “我也愛你?！?/br>
    這時候的女孩還不知道自己這么一走，回來后母親已經不在了。

    舒鸞牽著艾娃佳的手道：“接下來我們要走很遠?！?/br>
    “不怕！”艾娃佳笑瞇瞇道：“我以前經常去到很遠的地方找野菜?！?/br>
    “醫生！醫生——”

    克里斯和舒鸞正往村外走去，卻見一個十一二歲的男孩追了上來。

    兩人駐足，男孩背著一籃野菜氣喘吁吁道：“你們要走了嗎！能不能看看我的弟弟？我剛從外頭回來，聽到有醫生來。你們幫幫我好不好？”

    克里斯道：“我知道我還有很多病人還沒看完，我明天會再來的?！?/br>
    “不行……！我的弟弟……”男孩焦慮道：“他這幾天情況很奇怪！身上長了很多痘子。我好不容易盼來了醫生……”

    克里斯嘆了口氣道：“十分鐘也沒關系?！?/br>
    男孩帶著他們來到了一間相對其他來說較為完善精致的房子，畢竟總算不會缺了幾塊瓦片，又或者少了幾扇墻，房子外掛滿了獸皮，還散發著怪異的味道。

    男孩道：“我的爸爸mama出外打獵了，他們每次出去都要到很遠的地方才能有收獲。所以弟弟病了……我不知道該怎么辦?！?/br>
    來到了房間后，就見一個三四歲的男孩躺在床上痛苦地嗚嗚叫，臉頰一片通紅，呼吸急促困難，身上還布滿了大大小小的紅色豆子。

    克里斯道：“是水痘?！?/br>
    克里斯伸手摸了摸男孩的額頭，眉頭處隨即擠出了一個深深的“川”字。而在抽出溫度計給男孩量了體溫后，那川字更加深邃了。

    “怎么了？”男孩面色驚恐。

    克里斯看了看溫度計道：“這……如果是38.5度以下那還正常，水痘原本就伴隨著發燒等現狀。但是……現在都在39和40度之間徘徊了。他需要物理和藥物降溫?！?/br>
    克里斯緊緊地蹙眉。

    這下該怎么辦？外頭那個翻譯員懷中的少女今晚急需手術，他們不能再逗留了，然而若是回去救了女孩，那這個高燒的孩子怎么辦？這孩子發著水痘，可不能跟著他們走那么長的旅途吹冷風翻山越嶺回去。

    克里斯和舒鸞對了個眼色，兩人來到了屋外。

    “你……又要放棄其中一個人嗎？”舒鸞覺得心里很不舒服。

    “我沒有，我想你是誤會了。醫生從來不會放棄病人，更不會選擇救誰，只要是病人，我們都會盡力。艾娃佳的母親……不是我放棄她，而是我認清事實。這兩個孩子我都會救，我只是需要思考?！?/br>
    克里斯推了推眼鏡框道：“我還在想辦法，現在這個情況不是最壞的，至少比艾娃佳的母親好，兩個孩子都還沒有生命危險?！?/br>
    舒鸞道：“不然你留在這里照顧男孩，等待其他醫生帶藥來？我們可以把少女帶回去?！?/br>
    克里斯挑眉道：“那萬一少女路途中出了緊急問題呢？你們能處理嗎？”

    “那就我留下?！笔纣[面無表情道：“你們回去，只是退熱降溫，我可以做。我有醫護經驗?！?/br>
    克里斯搖頭道：“你要知道，看護病人沒你想得那么簡單?！?/br>
    “我知道，我做過?！笔纣[心道，小時候有一大半的時間，他都在做這個……

    克里斯低頭沉吟。

    “只能這樣了?！?/br>
    夜路危險，說不定還有野獸。于是克里斯和翻譯員事先結伴回去，攝影師在房里留下攝像頭后也回去了?？倸w有攝像頭，而且還是村莊里，舒鸞不會有危險。

    房內只剩下舒鸞和兩個男孩，舒鸞深吸一口氣道：“廚房在哪兒，我需要毛巾和水盆?！?/br>
    他可以熬過去的。

    第12章 肩膀的力量

    舒鸞看了看手表，已經半夜了。

    坐在床側，舒鸞晃了晃頭給自己提神。雖然他經常失眠睡不著，但失眠那依舊是躺在床上休閑發呆，而現在必須得高度集中精神。

    “嗚……”

    床上的男孩緩緩轉醒。

    舒鸞沒有停下手中用濕布給他擦拭身體和額頭的動作，只是輕聲道：“還想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