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這兒?！笔╁氛f道。

    他指了指自己旁邊的位置，這里離上座先生所在的地方不會太近，又正好能看見教書夫子的身影，是個絕佳的好位置。

    席昕看了看四周，發現有幾個剛來的少年，原本也選中了這邊的位置，見施宸已經先下手，紛紛不敢過來了，生怕被教訓。

    席昕握緊了手里的小書包，聽話地走了過去。

    施宸眼尖，一眼便看見從早上開始席昕便一直不離手的東西，好奇地問道：“你這是什么？”

    見他問起，席昕笑了笑，眼神中竟帶了一絲小得意，軟聲軟氣地答道：“這是我娘給我做的?！?/br>
    他走到施宸旁邊，規矩地坐下，將小書包放在了一邊，隨后又看了眼娘親為他做的東西，眸子里閃過些許的失落。

    施宸看在眼里，心道他估計又想起娘親了。

    隔壁的動靜傳來，施宸往那兒看了眼，發現兄長正靜靜地站在上邊，看著書童清掃挑選好的位置。

    等到上面干凈得一塵不染的時候，他才慢悠悠地坐下，將旁邊的書本打開。

    施宸警惕著，隨后凝神想了會兒，然后走到席昕隔壁，示意他坐過去。

    席昕不解地看了他一眼，雖然心里不太明白為什么坐得好好的，還要換位置，但還是聽話地坐到邊上去了。

    施宸擋在席昕與施霖中間，目不斜視。

    施家嫡系與分支的子弟，離私塾有些遠，到了這會兒才陸陸續續地走進來，原本還有說有笑地，誰知一看見坐在不遠處的施宸，忙噤了聲，互相看了眼對方，安靜地尋了個離他最遠的地方。

    而施宸周圍，以席昕為點，除施霖外，竟無一人敢坐在他的附近。

    席昕敏銳地察覺到眾人對于施宸的懼意，心中雖然疑惑了一陣，但又很快忘了此事，安靜地看著《千字文》。

    他之前只學了一半，另一半先生還未教完，席昕便已經念不起私塾了。

    此刻來教書的夫子頭發花白，精神卻好得很，來的時候先是笑嘻嘻地在附近走了一圈，看見施宸與席昕兩人挨在一處，神色未變，只淡淡掃了一眼，便往其他地方走去。

    等到他站在學堂的正上方時，目光驀然變得銳利起來，氣質立即發生了變化。

    “今天我們不學《論語》，《百家姓》估計諸位在家的時候，西席也已經教過你們了?！狈路饎偛诺匿J利眼神從未出現，小老頭帶著微笑，慢悠悠地說道，“今天，來講一下《東萊博議》?！?/br>
    先生忽然不按常理來，弄得在座的各位學生紛紛變得糊涂起來，不明白他在這時候說這番話的意思。

    夫子繼續慢悠悠地道：“‘縱橫交錯’四字，顧名思義，橫的豎的交叉在一起。就像這樣……”

    他從書桌上拿起一張宣紙，用毛筆在沾染墨汁，隨手在上面畫下許多道交叉的線條。

    “這個，就叫縱橫交錯?！?/br>
    席昕被他生動的教法吸引到，目光也隨著夫子而移動，眼眸中的光彩明亮極了。

    施宸看著，心里暗笑，道，還真是個小書呆子，估計也只有讀書與糖，可以吸引得了他的注意力了。

    誰知只是片刻失神的工夫，卻忽然被夫子點了名。

    “施宸，請問，你可知‘縱橫交錯’，出自哪里？”夫子問道。

    見席昕目光看過來，像是十分期待他的答案，施宸笑意微僵。

    這個老頭，還真是不識相。

    新來的夫子第一個提問的，就是他們這里的混世魔王，其他嫡系與分支的孩子，紛紛用敬佩的眼神看著他，仿佛他做了什么十分讓人佩服的事情一般。

    等了片刻，席昕似乎察覺出來，這位二少爺好像并不知道答案，眼眸中浮現起一絲了然，然后偷偷地看了眼夫子，見他沒有留意這里，靜悄悄地將《東萊博議》挪到了施宸能夠看見的地方，并細心地將書籍翻開。

    他先前曾經匆匆望過幾眼，似乎在最前面的部分，就有提到過這句話。

    席昕從來沒做過這么大膽的事情，將書本推到施宸附近后，便迅速低頭，試圖當做沒事發生，唯有耳邊的淡粉色，彰顯著主人公方才經歷了怎樣的事情。

    席昕小心翼翼，夫子卻看在眼里。

    他笑了笑，還是沒有拆穿這對學生的小心思，任由席昕給施宸提示。

    少年還以為自己做得滴水不漏，沒被人察覺到。

    若不是來之前，施家夫人讓他多看著點施家二少爺，夫子只怕是沒這么多精力盯著學生看。

    “‘陪洙酒之席去耳皆德者，縱橫交錯’，出自《東萊博議》卷一?！笔╁凤w快地掃了一眼，迅速背了下來。

    夫子滿意地點頭。

    見他如此，以為自己已經過關的施宸還未松一口氣，便聽見老者又再度問道：“那么，方才那句話，何解？”

    到底有完沒完……

    施宸當即黑了臉色，若不是席昕在身邊，他怕是早就將那本書扔了過去。

    席昕喜歡尊師重道的，席昕喜歡尊師重道的。

    施宸心中默默念著這句話，拼命地說服自己。

    隨后，僵笑著慢慢解釋了起來。

    這一天，施宸是在夫子的瘋狂針對下，度過的。

    夫子走的時候，席昕還在認真地做著筆記，將他說的東西，全部都寫了下來，滿滿的一頁，看上去卻十分地賞心悅目。

    施宸正想說些什么，卻見席昕將小本子遞給他，道：“給你?！?/br>
    看著滿滿一頁都是席昕的字跡，原本郁悶了一天的施宸，頓時心情大好。

    “這是專門給我的？”他目光專注，嘴角微微翹起。

    席昕點了點頭。

    還不等施宸得意許久，便聽見席昕道：“將這里的看完，下次被夫子提問時，就不怕啦?！?/br>
    施宸：“……”

    他想要試圖說些什么，挽回自己席昕心中的形象，但是想來想去，今天被一直提問的他，似乎并沒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東西，只好默默地拿起本子，失落地應了句：“喔?！?/br>
    施宸在心中給夫子記了一筆，看見席昕認真收拾東西的背影，深沉地嘆了口氣。

    走出私塾的時候，席昕原本還想跟早上那樣，坐著馬車回去。

    誰知還沒等他走過去，便又被施宸攔下。

    席昕疑惑的目光望過來，施宸卻道：“今天先不回去，我帶你去個地方?！?/br>
    欲要上車的施霖聽到這句話，聞聲看去，卻看見施宸擋住席昕，冷冷地回望過來。

    施霖輕扯了下嘴皮，徑直走上了馬車。

    簾布快被放下之時，馬車外的席昕好奇地問了句：“去哪里？”

    施宸故作神秘地說道：“等會兒你就知道了?！?/br>
    他與跟隨過來的下人們說了一句，便想帶著席昕離開。

    小廝們嚇得紛紛擺手，連忙想攔住這位小祖宗。

    原本面對著席昕笑意滿滿的施宸，在轉身的時候，瞬間冷下了臉色。

    “我這是在通知你們，并不是征求你們的意見。還是你們好日子過多了，自以為可以替主子做決定了？”施宸冷笑。

    嚇得他們差點就跪了下來，被施宸這么一說，哪兒還敢阻攔他們，于是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離開了。

    為首的拍了一下旁邊小廝的腦袋，問道：“笨??！你們不會偷偷跟著？！等下二公子出了什么事情，你們全家都得遭殃！”

    幾位小廝回過神來，連忙小心地跟了過去。

    他們自以為自己的跟蹤做得隱秘，實際上就連席昕都留意到了，輕聲地問了句：“為什么他們老是躲起來？”

    看著少年清澈的眸子，施宸隨意地往后看了眼，嚇得后面的幾位連忙將自己縮到另一堵墻后面。

    施宸揉了揉席昕的臉，笑：“估計是覺得好玩吧?！?/br>
    把自己藏起來有什么好玩的，席昕疑惑地一瞬，然后很快又被其他東西吸引去了注意力。

    因為施宸帶著他來到一間書店，而里邊擺滿了各類書籍。

    想到今天發生的事情，施宸下定決心要一雪前恥，所以無論看見什么，隨手拿了起來便放到一旁，打算一起結賬。

    堆在掌柜面前的書籍被疊成厚厚的一沓，看著這位出手闊氣的小少爺，掌柜笑得是合不攏嘴。

    席昕看著他什么都拿，什么都買，驚訝得很。

    看見施宸此刻手里拿著的東西，他連忙伸手攔住，“不能看這個，夫人會罵的！”席昕嚴肅地說道。

    先前在家里的時候，小伙伴也是拿著這本書過來找席昕，說有好玩的給他看，被席母發現之后，立馬沒收了東西。

    從此之后，席昕便記住了，這個東西是不能看的，否則大人會生氣。

    施宸只注意到了握住他手的柔軟觸感，甚至連席昕說了什么都沒有聽清，下意識問了句：“什么？”

    席昕想要將他手里的書搶過來，卻沒有搶到。

    施宸順著視線看過去，這才發現，他手里的那本——《金瓶梅》。

    像是碰到了什么燙手的東西，施宸恍然驚醒，一松手，《金瓶梅》掉在了地上。

    席昕臉紅紅地撿起地上的東西，把它還給了掌柜，并低聲說了句：“對不起?！?/br>
    他這么有禮貌，而身邊的這位一看就是大客戶，掌柜的哪里會生氣，連忙擺手說自己不介意。

    施宸心想完蛋了，等下席昕誤以為自己是臭流氓怎么辦，他哪兒知道這么正規的地方也會有這種雜書??！

    好好的一個書店，為什么會有禁書！

    被施宸惡狠狠瞪了一眼的掌柜，忽然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經過這么一件事，施宸也不好再亂拿書了，讓掌柜的將東西包裝好，然后便帶著席昕走了。

    “東西不拿了嗎？”席昕問。

    施宸：“會有人拿的?！?/br>
    “那，結賬呢？”席昕又問。

    施宸警告的目光看向身后，隨即對著席昕笑：“會有人給銀子的?！?/br>
    他牽著席昕，繼續往前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

    看見施宸十問九不會的席昕：【深沉嘆氣】二公子學問不好，還不認真上課。

    施宸：我不是，我沒有，你誤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