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節
唐漾想象過九江財團的非正常盈利和灰色交易,唐漾真的沒想到能夠可怖至這般,一休報道過很多人口失蹤、私帶武器,唐漾就當新聞刷過,從來都沒想過那些看似沒有邏輯關聯的新聞可以來自一個地方。 最最陰暗晦澀,不能想象的……不見天日。 唐漾拉了一半,心跳紊亂著加快,她停手,呼吸出聲,第一反應不是去解放這些人,一個人蚍蜉撼樹般去揭露九江,不是當救世主。 她沒敢下拉,就是害怕,滿腔只剩下一種情緒,那就是害怕。 她今年29歲,家境優渥,事業小成,戀情穩定,即便她不在匯商,她也可以去其他金融機構找到一個不相上下并前途大好的工作。 她不是活雷鋒,她肚子里還懷著她和蔣時延的小狗,她只是想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她只是想知道九江鉆慈善漏洞的因果緣由以喊停九江專案。她只想看到一點點地方,她并不想看到這么一個大而沉重的……“王國”。 唐漾對自己的認知很明確,她就是一個稍微努力點的普通人,她有所有普通人本能的膽怯和自私。 她一手握著手機,一手干抹了一把臉,吁聲:“周默……” 她帶著猶疑、忽然看到這些東西的無措,以及一抹潛藏的拒絕意味。 周默當然聽出來了。 “唐漾,”他很平靜地說,“這份資料我沒留底,就這一份,九江十年,在你手上?!?/br> 唐漾沒出聲。 周默淡淡地繼續:“你可以選擇馬上刪除,你也拿到了你想要的慈善數據,翻臉不認人也不是什么大事兒,就當做沒有這個u盤,我為了保命肯定不會主動說,只是里面有些資料可能再也找不到?!?/br> 唐漾右鍵,出現“刪除”選項。 周默:“你也可以匿名交給相關機構,但我不知道里面有多少是九江的人或者九江安插的眼線?!?/br> 唐漾鼠標點中“刪除”按鈕。 周默接著道:“或者拿出你理性經濟人的思維,交東西交給周自省或者魏長秋,保你金山銀山富貴滿堂,九江不倒,匯商不倒,你一路長虹?!?/br> 唐漾驀地將鼠標滑下一旁,大口大口呼吸。 電話里,周默說:“我希望的是交給蔣時延?!?/br> 蔣時延有天生的傳媒敏銳,他是爆款制造機,他懂得在未來、一個有其他鋪墊和水花的時刻推波助瀾,將一切放下睽睽眾目下,光天化日、風口浪尖上。 可消息有多驚人,風險亦多大。 周默在賭,賭他對唐漾的了解和唐漾的選擇。 唐漾明白周默那個賬號就是敲門磚,可她偏偏用了。 “你為什么不直接給蔣時延?”她問了廢話。 周默:“因為他毫無保留信任的人只可能是你?!?/br> 唐漾反問:“所以你憑什么覺得我會給他出這樣的難題?” 周默反問:“所以你憑什么覺得蔣時延自己不會想要u盤里的東西?” 蔣時延也不過29歲,朋友圈微博中二也好,嘴利也罷,他撐起這么龐擴的一休,怎么可能胸無溝壑。 兩人說完,不約而同笑了,可笑里帶著難掩的凝重。 唐漾沒立馬說自己的答復。 周默也不急。 唐漾至少知道了周默的立場,周默也知道唐漾在考慮。 雙方倒帶了點盟友的坦誠。 片刻,唐漾嘆道:“所以我想徹查九江的事,就那一頁紙,范琳瑯給了周自省還是魏長秋?” 周默:“她給的涂臣,但涂臣是魏長秋的人,或者怎么說,”周默更精確地表達,“他不是魏長秋的人,但他在九江吃得最多?!?/br> 唐漾和秦月留那張紙是刻意,秦月不想讓范琳瑯輕松,塞進碎紙機是故意。 唐漾又問了一個之前思量過的問題,“所以魏長秋和范琳瑯之間……” 唐漾也是臨近甘一鳴出事,才發現甘一鳴和范琳瑯的曖昧,可情敵不應該分外眼紅嗎? 周默沒有女孩子說起感情八卦的眉飛色舞,他描述得干巴巴。 “范琳瑯和甘一鳴是青梅竹馬,同個初中、高中。甘一鳴大概受夠了普通日子,遇見魏長秋后窮追不舍,甘一鳴聽話、好養,魏長秋也就和他在一起了,”周默道,“魏長秋婚后私生活混亂,甘一鳴也悄悄亂來,范琳瑯不但幫他開房,還會幫他給他和別的女人買套?!?/br> 唐漾目瞪口呆。 周默當時也覺得奇異,然后道:“甘一鳴知道魏長秋不少事情,進去前,給她提了個要求,就是保范琳瑯。魏長秋當時‘喲呵’一聲,‘真的真愛啊’,”周默客觀道,“魏長秋挺厲害,我跟著她學了不少,她這邊答應了甘一鳴保范琳瑯,甘一鳴毫無怨言地進去,這邊她給范琳瑯說甘一鳴愛著她,委托自己照顧她,自己算是她們之前的絆腳石?!?/br> 魏長秋張嘴亂說,范琳瑯升了副處,對魏長秋感恩戴德。 “我不知道能不能用‘賤’來形容,”周默遲疑,“好像很不尊重女性?!?/br> 唐漾不對范琳瑯和甘一鳴的感情做任何評價。 可出于第六感,她甚至覺得甘一鳴不像是個有真情的人,與其猜范琳瑯是他白月光,不如猜范琳瑯知道他什么秘密。但唐漾也管不著。不過她現在倒徹底明白了當初在辦公室,自己賣委屈,魏長秋直接抬手把煙頭摁在甘一鳴身上那股子狠戾從何而來。 唐漾和周默又交流了一些細節。 唐漾忽然意識到:“你手機……不會有監聽?”不像魏長秋的性子。 “女人對于愛情好像都有一種奇特的寬恕,”周默似是聳了一下肩,解釋說,“我在魏長秋面前胡扯說喜歡你,但你和蔣時延感情明顯很好,她大概覺得我和你之間會有難以溝通的尷尬,就解除了我手機撥你號碼的電話監聽?!?/br> 周默似是自嘲:“第一個是給她撥,不用監聽,第二個就是你?!?/br> 唐漾不知道該笑,還是不該笑,扯了扯唇:“那你還順利嗎?” 自徐姍姍走后,周默鮮少有這么漫長的聊天,也沒覺得倦,帶著一點平淡的舒心。 “還好,”周默喝了一口茶,“我查證的時候,遇上另一撥人也在留證,對方好像知道我在查,給我留了很多通道,我開始懷疑是九江那邊試探我,后來發現不是九江的人……” “我說的是感情,”唐漾知道自己可能會戳到周默痛處,還是問了出來,“你是因為徐姍姍去的九江嗎,如果我看的記錄不是同名同姓,徐姍姍的畢業實習就是在匯商,”唐漾頓了頓,“信審處……” 周默沒回答,唐漾沒有窮追不舍。 好一會兒,周默聲音變了,故作玩笑中夾雜顫意:“你覺得我像是為了一個女人賠上自己一生的人嗎?” 從唐漾認識的角度,不像。 但如果從徐姍姍的角度…… 唐漾還沒來得及回答,周默直接掛了電話。 外面在吹風。 曾經的周默理智、利己、年輕而富有野心,他想成為行業巨擘,想撬動整個銀行業的結構層次,想成為立在醒目位置的黃銅塑像。 直到他遇到了他名叫“徐姍姍”的一生。 ———— 唐漾和周默通話完,唐漾攥著u盤去了洗手間。 她拿了兩個兜發,先把u盤塞進扎好的發間,然后依次用兜發兜住頭發,又別了好幾根鋼夾子,確認u盤穩穩放好不會除非自己取或者拔光頭發否則絕對不會掉出來后,她到洗手臺沖了會兒手,和之前沒有任何區別地走出洗手間。 整整一個下午,唐漾在文件尾部簽名時,腦海里時不時會閃過那些染血的圖片和圖片上麻木的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懷孕的原因,她變得特別敏感,每想一次,心就“噗通”“噗通”蹦得又急又快,肚子也傳來隱隱的脹意,她悄悄拿出檢查單看了看,溫柔地摸著小腹自言自語:“蔣小狗你乖一點,下午你爸爸來接你我們就告訴他好不好,我們不等周末,我們不嚇他了,好不好……” 五點半,唐漾工作沒處理完,她給蔣時延打了個電話讓他推遲半小時過來。 蔣時延嘴上應著,人卻是馬上下了樓,陪漾漾辦公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信審處的同事們先后過來給唐漾打招呼,離開。 眼看著人越來越少。 周自省路過信審處也專門進來看看,見唐漾門大開著,他敲敲門,唐漾抬頭。 秘書幾人在旁邊站著,周自省提醒:“周五就別加班了吧?!?/br> 唐漾笑笑:“還有一點點,馬上完了?!?/br> 周自?。骸氨O控維修通知你看到了嗎,好像到你們這層了,注意一點?!?/br> 唐漾沒覺得這話有什么提示:“看到了?!?/br> 周自省還沒走:“不然你搭我的車,我送你回去吧?” 周自省對唐漾一直帶著莫名的長輩關心,唐漾態度也溫和:“不用了,蔣時延等會兒過來接我?!?/br> 周自省盯著唐漾看了幾秒。 唐漾把額前碎發拂到耳后。 “注意安全,大家都走了你就走吧?!敝茏允≡俳淮艘痪?,跟著秘書幾人出去上了電梯。 唐漾想,如果周自省不拉著她說話,她大概能多處理幾件事情。 但周自省剛剛的神色,唐漾轉念,周自省奇奇怪怪也不是一兩次了。 轉眼快六點,蔣時延堵在了晚高峰的路上,其他同事悉數離開,信審處只留下了唐漾一個人。 她事情處理完,又給蔣時延發了條微信,蔣時延說他已經堵出來了,唐漾隨手把手機放在桌下裝鍵盤的抽格上,開始整理東西。 “咚咚”兩聲敲門。 唐漾抬眼,是兩個穿西裝的陌生男人,身材魁梧。 唐漾不著痕跡皺了皺眉,她一邊把鑰匙放進包包一邊熟練道:“個人業務咨詢請在一樓前臺,對公業務在三樓,信審處暫時不受理對外業務……” “唐處,您好,”其中一個男人客氣頷首,“我們老大麻煩您和我們走一趟?!?/br> 唐漾定睛,認出這些人衣著和以前周默跟自己喝雞湯時瞥見的男人一樣。 她故作不知,垂在桌下的手悄然點開了錄音:“你們老大是?” 男人不遮掩:“九江地產,魏長秋,她下周和您約了飯,想提前到今晚,說說事情,您看可以嗎?” 唐漾:“現在是下班時間,不說事情……” 又兩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出現在門口,四人堵住唐漾辦公室那扇門。 唐漾看窗外,23樓。 她吞了吞口水,一顆心慢慢地懸到嗓子眼。 最開始說話的男人道:“唐處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希望您能自己出來……” “我出,我出,”唐漾是個聽話的人質,她先前是彎腰的姿勢,現在一手扶在桌面上,另一手按停手機錄音鍵。 她迅速撥出周默的電話,一秒掛斷,轉移話題:“那我需要拎包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