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臨末,周自省抬指輕輕敲著茶幾桌面。 伴著“咔噠”“咔噠”的聲響,他說:“唐處上來之前,我和甘一鳴也聊了一陣,他也是和唐副一樣管培生輪崗,然后停在了信審處。我問他對你做代理處長期間的表現怎么看,他說向你學習,說你觀察細致入微,以人情治信審處,比如張志蘭那個《遺珠》,南津街火災、陳張剛那個幾千塊的貸款件也批下去了吧?” 唐漾和陳強的交流是唐漾的私事。 陳強父親陳張剛的貸款她是走的合規步驟,合規審核,和她手里成千上萬其他件一樣,就連過了審批,唐漾也沒多看一眼。 乍地聽周自省說起,唐漾眼皮跳了跳,面上不露聲色:“是批了,比較特殊,所以有印象?!?/br> “嗯,”周自省應下,“現在六點,下班時間,我也說點題外話?!?/br> 周自省抬頭瞥了一眼掛鐘,然后,看向唐漾的眼神夾雜著幾分深意:“甘一鳴是不是因為能力限制然后被留在信審處你我不清楚,但唐漾你的實力肯定沒問題?!?/br> 唐漾沒出聲,也不能出聲。 周自省道:“你不是普招進來做柜員或者做部門管理的,你是博士管培生,你年輕、業績好,甚至你外貌都是加分項,”周自省說,“你是匯商重金招的高管儲備軍,將來要坐上頂樓,甚至坐上我這把交椅的?!?/br> 唐漾眼睫顫了一下,平聲喚:“周行……” 周自省望著唐漾,語速漸漸放慢:“做事細膩有人情味是好事,尤其在你嘗過偶然的甜頭之后,但唐漾你要明白,”周自省停了幾秒,“你越朝上走,沾上這些東西就越是危險,無數雙眼睛在盯著你,就想等著你犯錯你出了紕漏拉你下來?!?/br> 唐漾抿唇:“周行我明白?!?/br> “……”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 唐漾起身告辭。 周自省送她到門口:“你現在看這管理層計劃可能覺得雞肋,但可以認識很多人,趁年輕攢攢人脈不是壞事兒?!?/br> 唐漾:“謝周行?!?/br> “說什么謝,”周自省笑,“你和我侄子是校友,以后不介意可以來我家做客,私下叫我周叔也可以?!?/br> 唐漾失笑:“叨擾周行了?!?/br> 說話間,電梯到。 周自省目送唐漾進電梯。 電梯門緩緩合上,唐漾吁一口氣,后背浸了一身薄汗。 ———— 下到信審處快七點,灰蒙蒙的辦公層只有兩盞燈亮著,是長期飛在外面的秦月回來了。 之前程斯然聚會上,蔣時延帶唐漾認識過秦月jiejie秦皎,秦皎把她和秦月拉了討論組,時不時討論化妝品啊八卦啊,一來二去關系倒熟了。 秦月洗杯子出來,瞟見唐漾手里的文件,心直口快“哇”一聲:“這新雷培訓不是給那些野路子非科班出身的管理層上課嗎?教點市場啊模型啊基本功,四十天純屬浪費時間,反正一個部門只用象征性去一個,你去找周行讓他換成甘一鳴啊,就小學廣播里叫班長去領書學習,班長在,哪有副班長去的道理?!?/br> 這也是唐漾之前上樓的目的。 結果呢? 唐漾給秦月說了兩句,略微頹然地攤手:“周行說甘處說身體在恢復期,向上面推薦我?!?/br> “甘一鳴就是自己不行,然后有了危機感,把你支出去一段時間,他重新刷臉刷存在,哦對了,”秦月思及什么,“四月還有個季度評優,你在信審處十有八九是你,你出去學習那一切就說不準了,他特么算盤打得叮當響,還要落下一個謙讓新人的名聲,要放我身上,我非得,非得……” 秦月“非得”不出來。 “給他套個麻袋一頓暴揍?”唐漾開玩笑。 秦月:“偶爾藏鋒是應該的,但……”唐漾正在上升期,誰也不知道那些細枝末節會產生什么影響。 唐漾無奈:“順其自然吧?!?/br> 秦月心疼地摸摸唐漾腦袋:“走?jiejie帶你去夜店喝兩杯,換個心情?” 他大概正在陪家里人玩,唐漾猶豫一下:“好?!?/br> 秦月等她收東西。 “你們怎么都喜歡摸我的頭???”唐漾問。 秦月:“蔣時延也喜歡摸你腦袋?” 唐漾耳根熱了熱,小聲應:“嗯?!?/br> “我也不知道,我不喜歡碰別人,但看你偏著小腦袋喪喪的,就忍不住想揉揉你哈哈哈哈哈哈?!?/br> 秦月爽朗地笑著,攬著唐漾離開。 ———— 城市的生活壓力宛如一張網,白天編織著體面工整,到了晚上,網眼收不住喧囂。 燈紅酒綠,男男女女,邂逅攀談。 重金屬音樂和大聲的喊話好似能讓人忘記一切煩惱。 秦月是夜店???。 唐漾以前去過幾次,還都是蔣時延陪著。 進店后,秦月問唐漾喝什么,唐漾想著自己酒量不行,便道:“我喝茶?!?/br> 秦月嫌棄:“要不要給你點碗養生小米粥???” 唐漾摸了摸肚子:“我還真餓了……” 秦月拉唐漾:“你別這樣,開心點……” 唐漾眉眼彎彎:“你陪我我就很開心啊?!?/br> 一個不常聚,卻一直向著我、為著我、性格也合得來的朋友。 夜店燈光昏絢,唐漾笑得干凈清澈。 秦月久經情場竟被一句示弱撩得四分五裂。 “媽的甘一鳴!”秦月罵了句,也坐下來陪唐漾。 唐漾面生,有帥哥過來搭訕,唐漾沒理,安安靜靜團在角落喝粥喝茶,在強勁的節奏中舒緩神經。 八點多,唐漾想回家。 秦月把唐漾送到樓下,唐漾道謝。 秦月擔心她:“真沒事兒了?不然你打電話讓蔣時延回來陪陪你?誰突然攤上這事兒心里都會堵?!?/br> 唐漾生龍活虎地做出大力水手秀肱二頭肌的姿勢:“我像是那么脆弱的小姑娘?” 她又翹了一下腳:“你見過踩八厘米恨天高的小姑娘?” “上去早點休息?!鼻卦卤欢簶?,笑著搡她。 唐漾亦笑著上樓、開門、關門,面對一室黑暗與安靜,她好像有些……笑不出來了。 唐漾開燈,落亮。 她溫溫吞吞換鞋,然后把疲憊的身體慢慢挪到沙發上,癱好。 唐漾視線沒有焦距地散在偌大的空間里,這里停停,那里看看。 蔣時延不在,好像又在。 雖然唐漾和蔣時延還沒同居,但就住對門,平常兩人不是一起窩在唐漾家就是窩在蔣時延家,和同居相差無二。 餐桌上那束粉玫瑰是他今早才放進去的,茶幾上的電競雜志是他看的,酒水架上半瓶紅酒是她和他喝著玩的,還有陽臺上,他忘記買衣架、蹭著她晾的衣服。 蔣時延襯衫外套是助理拿到洗衣店洗,他自己洗最貼身的短褲,大剌剌晾在唐漾粉色的一小塊旁邊,他晾的時候還故意朝她那條挪了挪。 唐漾紅著臉罵他不要臉。 蔣時延一臉坦蕩:“大家都要穿,還是……”他擠眉促狹,“漾漾不穿?” 唐漾小臉登時紅透,舉起爪子要撓他。 “哎喲喲惱羞成怒了?!笔Y時延仗著身高優勢,沒臉沒皮地親她手背,“我就喜歡漾漾惱羞成怒,瞧瞧這小手多白,多軟,來來來,想撓哪哥哥都給撓?!?/br> 唐漾當時羞憤欲絕。 一來二去,也就習慣了…… 還有就是,他今天中午大概回來過,沙發上換了件西服外套。 是他喜歡穿的那件黑色,有藍金暗紋。他好像一直這樣,喜歡在正經的外殼下,藏點sao里sao氣。 唐漾費力地扯扯唇,緩緩躺向那件西服外套,躺上了,后背硌著個東西,唐漾從旁側摸出他的鼠標,嘴角弧度漸漸凝在原處。 鼠標硌著的后背似一個節點,酸痛經由那個節點漫到穿高跟鞋的腳,再漫到脊椎,最后漫過四肢五骸浸了全身…… 酸痛很難受,真的很難受。 可是,他不在。 唐漾知道他可能在陪蔣mama看電視,或者和老爺子說話,還是克制不住地拿起手機,撥了他電話。 “嘟嘟?!?/br> 響兩聲,接通。 對面傳出一個嘈雜的大環境,然后是稍微安靜一些的小環境,再然后是蔣時延低緩含笑的聲音:“漾漾?!?/br> 唐漾好像溺水之人抓到一根稻草。 她嚅了嚅唇,努力讓自己聽上去平靜如常:“蔣時延你在做什么啊?!?/br> “在樓上陪程程搭積木,”蔣時延說著,把手機遞到程程面前,“叫人?!?/br> 程程甜甜叫:“糖糖阿姨?!?/br> 蔣時延糾正:“叫舅媽?!?/br> 程程睜大眼睛:“漾漾不是糖糖阿姨嗎?” 蔣時延點頭:“對啊,所以叫舅媽?!?/br> 糖糖阿姨是舅舅好朋友,為什么又是舅媽?好朋友可以是舅媽嗎?程程被繞糊涂了,蔣時延從錢夾里摸出一張一塊的在程程面前晃。 程程脆生生喊人:“舅媽?!?/br> “嗯……”唐漾在電話那頭溫溫柔柔地應。 “乖,自己玩?!笔Y時延笑著拍拍程程,起身去了更安靜的陽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