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在當時的情形下,他們如果安排自家女兒去上了大學,被有心人信捅出來,憑什么領導干部家的孩子不僅不用去當知青,還能去上大學,這不是捅了馬蜂窩了嗎,這要是讓那些送孩子下鄉的家庭知道了,還不得一窩蜂的過來鬧嗎。 畢竟這事是他們理虧,她家里還有一個弟弟,論理只有一個孩子的家庭才不用送去鄉下當知青,大院里面也有家里幾個孩子,或多或少的送了一兩個孩子去鄉下了。她能待在城里,也是憑著省城的大伯出了力,江州實在太小了,市里的領導們很多時候需要仰仗省城的大伯,也就睜只眼閉只眼了,默認她留下。 默認是默認,要是被人捅出來,他們可不會背后幫忙遮掩,不趁你病要你命就很算很好了,董明月的父母跟她在房間里面談了一夜,第二天董父就去找了人,把她安排到機械廠當了一個小小的辦事員。 要說不委屈那是假的,本來要去大學鍍層金,學成歸來進到政府單位,晉升都比一般人快,可是這條路已經走不通了。 到機械廠上班總比去鄉下要強百倍千倍啊,董明月擦干眼淚,精神抖擻的去上班了,她就不信在機械廠會出不了頭。 短短幾年時間,她就從辦事員升職為辦公室主任了,仿佛如有神助。要說一點也沒借助家里的關系那是不可能的,從小到大的耳濡目染,家里有條件不用,那是真傻。 董明月自身條件出色,也會做人,雖然有看碟子下菜的意思,但讓她看中巴結的人感受到的都是春風般的溫暖,再加上家里使勁,坐穩辦公室主任的職位后,現在一心想要更上一層樓,想從機械廠轉到政府機構。 以上這些讓她一向自視甚高,特別是機械廠也沒什么出挑的女職工。 元旦文藝匯演那天,她也報了一個節目,也是歌唱節目。在楊曉卉她們沒有上場前,她的節目得到了臺下觀眾熱烈的掌聲,還沒等她卸完妝,楊曉卉的節目上場了,聽到外面發自真心的贊美聲和雷鳴般的掌聲,跟之前敷衍著應付著的掌聲完全不同,那些是看在她父母,她大伯的面子才會鼓掌,她其實自己也知道唱的很業余。 知道是知道,但是這樣被下面子,董明月是第一次,本來心就比針眼大,從來都是順風順水的一路走過,突然就被人比下去了,那種落差感一般人是想象不到的。 再加上楊曉卉因為匯演匯演聲名鵲起,每當聽到領導們談論元旦匯演,總會提起那個讓人驚艷的楊曉卉,沒幾個人記得她也上臺表演了,這能不讓她恨的牙癢癢啊。不然換作以前的她怎么會把一個小小的臨時工放在眼里。 就算這個臨時工轉正了,那也是個車間女工,她們檔次可不一樣。 所以女人心眼就是小啊,因為這么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就記恨,千萬記得不要隨便得罪女人,有時候在你看來根本不算事的事,或者早已經忘記的事情,在她們看來那可是奇恥大辱,記在心里念念不忘。 楊曉卉美美得睡了一覺,在床鋪上盤腿坐了起來,精神還有點迷糊著。 突然問道一股濃郁復古的香味,那種熟悉的香味,對了,是雪花膏。她頓時精神一振,難道是有新的乘客進來了嗎,她探出頭往下看了看。 新乘客沒發現,倒是看見董明月一手拿著一個巴掌大的紅色塑料鏡子照來照去,一手拿著一管口紅在涂抹,嘴唇涂抹得鮮紅鮮紅的,好像是吃了死孩子一樣。 她這是腦子被驢踢了吧,現在可是夏天最熱的時候,她們坐的車廂雖然有窗戶,開著窗會有風吹進來,可實際因為車廂封閉,沒有通風裝置也沒空調,里面還是很悶熱,她就是熱的睡不著了才起來的。 這會兒畫好妝脫妝了還能隨時補一補,等會兒出去一趟,回來都要成大花臉了。如今的化妝品可不是以后的那些號稱防水一流的化妝品,無論運動,下雨,哭泣都不會花,都還是美美的。 不過楊曉卉就新奇的瞅了瞅,才懶地提醒她,反正她們關系又不好,至于說得罪辦公室主任會不會影響到工作,一線車間和坐辦公室的天然就存在敵視,再加上這個時代進了廠就是穩穩的鐵飯碗,她又沒有做錯什么事情,廠里邊也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就斤斤計較。 看了幾眼后,楊曉卉就沒有興趣了,她對這些個落后幾十年的化妝品不感興趣,怎么說她也是收集數量眾多名牌化妝品的人啊,再加上董明月也沒化成天仙樣,原來長什么樣,妝后頂多臉白點,嘴紅點,眉毛黑點,沒意思的很。 她本來以為這種時代先鋒總會有一兩樣拿的出手的手藝吧,好吧,她的強項不是化妝。 下鋪的董明月早就發現那個車間女工在偷偷摸摸得看自己化妝了,心中很是得意洋洋,這種一看就知道家里條件不好的女工肯定沒見過她這些時髦新奇的化妝品,沒見過世面的土老帽,這些江州可買不到,里面大部分都是大伯母從省城給她帶的。 她一邊擺弄床上的化妝品,一邊仔仔細細,認認真真的化妝,本來只是因為臉色不好想著化點妝讓臉色看起來好看點,沒想到這一筆一劃的,化著就劃過頭了。 董明月還不知道自己這樣一翻的動作,楊曉卉實際上根本沒有分心關注,她完全是自己在演獨角戲,唯一的觀眾根本沒搭理她。 要是讓她知道了,還不得吐口血啊。要不是為了讓車間女工看著她高超的化妝技巧和時髦的化妝品,她用的找這樣費心費力嗎。 和一個討厭自己的人同處在一個車廂里是什么感受,楊曉卉可以回答你,如芒刺在背,她這邊一有什么風吹草動,董明月就會第一時間抬起那張粉刷的跟墻一樣白的臉,明晃晃的看過來,好像她在做什么鬼祟的事情一樣。 第一次被她那么盯著看時,楊曉卉還沒用得被嚇了一跳,她沒想到之前還沒這么白的臉現在涂的慘白慘白的,看著真的很像僵尸啊。 后面習慣了,她看她的,自己想做什么該做什么都做著,理她干嘛,又不會吃了自己。 感到肚子有點餓了,楊曉卉拉開行李袋做掩飾,從空間里面拿出兩個飯盒,打開里面分別是雞蛋餅和熟雞蛋。 她先是掏出濕手帕擦擦手,然后拿起一張雞蛋餅要送到嘴里。就聽到下鋪董明月的嘀咕聲,聲音不大,但是她還是聽得到的。 “沒素質的土冒?!边€一手捂著鼻子,一手扇著風。 喲,這位大姐看來是嫌棄雞蛋餅的味道了,她就有素質了?她還沒有嫌棄董明月剛才那些個亂七八糟化妝品的濃郁氣味呢! 楊曉卉就是不搭理她,自顧自的吃著不說,還邊吃邊故意探頭出來,在她面前咀嚼著,看她氣的臉越發白了,心里痛快的不得了。 最后把董明月成功氣出了車廂,推門聲推得刺啦響。楊曉卉才把吃了一半的雞蛋餅收到盒飯里,她胃口一向小,再加上在火車上也沒什么胃口,剛才就是為了氣她,其實早就飽了。 現在車廂就她一人,落的個清靜,太舒坦了。 第31章 董明月出了車廂, 氣沖沖地朝吳錦生那邊的車廂去了,她覺得自己一個知識分子辦公室主任不能自降身份跟這種沒有文化的車間女工計較, 她大人有大量,不去理她,看她還仗著什么狂。 也不知道吳錦生為什么要帶這個女工一起去廣交會,難道憑那張漂亮的臉蛋, 采購商看她長得漂亮, 就會給機械廠下訂單嗎,天大的笑話!后來, 董明月啪啪打臉了。 揚起手腕,瞅了下手表,差不多到了午飯的點了, 這會兒過去可以跟領導們一起吃個飯, 順便聯絡聯絡感情, 董明月心里暗暗想著。 這姑娘純粹就一官迷, 沒條件也要創造條件跟領導套近乎,拉關系。 其實她還耍了個心眼, 楊曉卉這種沒有出過差的小白,是不知道廠里派人出差都會先預支一部分錢票給他們在路上花銷, 畢竟這個時候誰家也不富裕, 出一趟門,路上的吃喝住, 哪樣不花錢啊, 廠里這樣做可以解除他們的后顧之憂。 可楊曉卉不知道, 楊一山覺得跟著領導出去,可能有人都安排好了,也沒有特意跟她說這個,就讓她跟在領導后面讓干啥干啥。 這邊小周剛推開車廂門,就看見一個白晃晃的臉突兀的出現在他眼前,嚇了一跳,待看清楚是董明月后,連忙側身讓她進來。 董明月隱秘得翻了個白眼,覺得小周一點也不上道,看她來了,這會兒才反應過來,什么人啊,還當著廠長的秘書呢,一點眼力見也沒有。不過他畢竟是廠長的貼身人,能不得罪還是別得罪,就怕在背后給她打個小報告,影響她在吳錦生心里的印象就不好了。 吳錦生和趙科長討論廣交會的細節流程,怎么做才能讓他們廠的五金配件更引人注意,雖然他們都明白廣交會以輕工業和農副產品為主,他們廠先天不足,但是可以后天努力補足啊。 不闖闖怎么知道這條路闖不出去呢。 正說到興頭上呢,一個側身無意中就瞅見個慘白著臉,嘴唇鮮紅的女人悄無聲息得站在他身邊。 在車廂這樣又悶又熱的環境下,吳錦生渾身的汗毛都起來了,雖然他是無神主義的信奉者,可不是還有一句寧可信其有無可信其無的老話。 他還算是冷靜,頂多額頭冒冷汗,趙科長就比較夸張了,看見身邊這個女人尖叫一聲,捂著胸口撕拉撕拉抽冷氣。 “廠長,趙科長?!倍髟挛鼧O了,她到底是干什么了,一個兩個怕成這樣,雖然她長得不是很漂亮,也沒有這樣嚇人吧。 看她用那張臉擺出委屈可憐的表情,趙科長覺得自己才是真委屈,好端端坐著呢,禍從天降,都快被她嚇尿了。還好他身體健康,沒有心臟病,沒聽說人嚇人,嚇死人啊。 趙科長別看一幅壯實大老爺們的長相看著很能嚇唬人,其實他啊,最膽小了,怕鬼怪,家里有個什么事情,都是他愛人沖到前頭保護他的。 “小董,你這是要干啥啊,我老趙都快被你嚇出心臟病了?你要是真看我不順眼就直接跟我說,別拿這個嚇人啊……” 趙科長脾氣臭,可不是會委屈自己的人,劈頭蓋臉就說了董明月一頓。 別人會看在她父母,伯父的面上對她輕輕放過,他才不會呢。反正這輩子大概也只能在業務科科長崗位上干到退休了,不是他不想更上一層樓,可一沒有高學歷,二沒有關系,想爬也爬不上去。 所以他不怕董明月的父母使壞,再說政府單位也不能隨意插手企業的運作,要不然不就亂套了嗎。 董明月被他機關槍一樣劈里啪啦說的臉漲的通紅,垂下的手緊緊握成了拳頭,真想一拳打過去讓他閉上這臭嘴。以前她就聽同事提過,業務科的趙科長脾氣大嘴臭,能不惹他最好不要惹。 可這姑娘也能屈能伸,低著頭調整了一下情緒,抬起頭討好的對著趙科長笑,“趙科長,是我的不是,驚嚇到你了,你大人有大量千萬不要跟我計較?!?/br> 雖然董明月還是沒明白自己到底做錯了什么了,還是要先道歉,這是一個態度,你得讓別人感受到誠意。 她都這樣誠懇了,如果趙科長還斤斤計較,別人會說他仗著自己資格老欺負小輩,名聲不好啊。趙科長就算還有滿腹的不滿意,也只能暫時先壓在心里了。 吳錦生適時的出來打圓場了,“老趙啊,這事小董不是故意的,作為老前輩我們幫助她們這些年輕人。小董啊,趙科長是真的被你嚇的夠嗆啊,你也要理解一下他,連我也被嚇了一大跳?!?/br> 現在連廠長都出面了,他們更要握手言和了,至于心里到底怎么想的誰也不知道。 等小周提著盒飯回車廂的時候,這里邊已經看不出來剛才一觸即發的緊張氛圍了,都湊在一起討論廣交會呢。 “哎,小董,小楊呢?”吳錦生接過小周遞過來的盒飯,突然想起來還沒看見楊曉卉,轉頭問董明月。 “廠長,小楊她啊,早就吃了?!边@話里有話呢,董明月點出了楊曉卉不懂規矩,廠領導還沒吃飯呢,自己就先吃了,沒有組織沒紀律。 楊曉卉一個沒有這種集體生活經驗的人,又哪里會知道這里面的彎彎道道,被董明月的陽謀陷害了。 吳錦生擺擺手,不在意,“她一個小姑娘,沒想到這么多,可以理解的,年紀還小嘛,可以慢慢教。小董,待會兒回去把盒飯給小楊帶回去,她帶的那點東西填飽肚子還是不夠的?!?/br> 他看楊曉卉就知道,就是一單純的小姑娘,什么心思都擺在臉上,一見便知。有時候身邊圍著都是整天琢磨著你心里想法的人,偶爾來一個心思透明通徹的人,會報以一定的善意好感。 董明月偷雞不著蝕把米,心里嘔死了,本來是希望吳錦生聽了她的小報告,對楊曉卉的感官會差下來,沒想到他根本就不在意,云淡風輕地就過去了,還顯得自己小肚雞腸,不友愛小同志。 到了吃飯的時候果然被楊曉卉說中了,董明月的臉上的妝開始花了,額頭,鼻尖不住出汗,她拿出手帕擦,擦的臉上的粉斑斑駁駁,比剛才更加一言難盡,倒人胃口。 也難為吳錦生他們對著她面不改色地吃完飯。 回了車廂,董明月把盒飯扔到對面的床鋪上,里面的汁水撒了些在床單上,把潔白的床單弄臟了。 楊曉卉躺在床上繼續裝死,不想搭理她。這姑娘就是一個□□,一點就爆,特別針對自己,她就不行她會對其他人這樣。 等從下面傳來一聲高昂尖銳的驚叫時,楊曉卉翻了個身向下看,看看到底發生什么事情了,鬼喊鬼叫的,擾人清靜。 董明月拿著鏡子的手在顫抖,她原來是想補點妝的,天熱妝容比平時更加容易脫,沒想看到鏡子里那個妝容一塌糊涂的女人,她不敢相信那人就是自己,再一想到頂著這張臉她從這邊車廂走到吳錦生那邊,再回來,一路上有多少人看到了,她現在算是明白了,為什么趙科長受到驚嚇了,她也被自己嚇到了。 然后精神徹底崩潰的董明月發出了尖叫聲,這是她人生中最丟臉,羞恥的一天了。 等發泄完情緒稍微平靜下來后,董明月就認定是楊曉卉的錯,她化成這樣了,為什么不提醒一下呢。 董明月牙齒咬得咯咯響,大聲叫,“你是不是早發現了,是成心要看我出丑!” 楊曉卉撂下眼皮,上下打量了一下,懟她,“哎,董主任,我還真不知道你臉挺大的呀。那你說說我為什么要看你出丑啊,我們往日無怨,近日無仇的,我好端端的干嘛要這么做啊,話可不能上牙碰下唇,張嘴就來,說話可要負責任的?!?/br> “不是最好,量你也沒有這個膽!”董明月咬牙說道。 “是啊,我的膽子最小了,可不會干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情,你放心?!睏顣曰苡痔苫卮采狭?。 吳廠長他們絕對被眼屎蒙蔽了眼睛,這就是他們眼里單純的小姑娘,牙尖嘴利的不要不要的,連一向能說會道的自己都被比下去了。 董明月惡狠狠地盯著她,如果眼睛能噴火,楊曉卉大概早就被熊熊大火給燒死了。雖然她并不是很在意董明月,也不樂意這人什么事也不做,一直盯著自己。 楊曉卉轉轉眼珠子,探頭對下鋪的董明月真誠地說,“董主任,臉上不難受嗎?妝都花成這個樣子了,我是不怕的,就是待會兒有新乘客上來,看到你臉這樣,我怕嚇到別人就不好了,你說是嗎?” 說完還笑瞇瞇的,一副真心為她好的樣子。 裝,真會裝,董明月氣的渾身發抖,一個勁的跟自己說,我是知識女性,不要跟這種沒素質沒文化的女工計較,有失身份,靜下心,靜下心。 可她怎么能平靜的下來,一看到楊曉卉似笑非笑像看傻帽一樣的神情看自己,董明月就冷靜不下來啊。 “謝謝你的關心?!倍髟缕仓鴼庹f著,然后下床要出去,剛拉開門,想到了什么,“小楊啊,床上那盒飯食吳廠長專門讓我給你帶回來的,我們都知道你家條件不好,要多吃點,不要浪費了,以后可沒機會吃到了?!?/br> 本以為楊曉卉聽著這拐彎抹角的話,會生氣??伤罂从铱?,對方臉上一點生氣的表情也沒有,還是帶著笑,仿佛說的不是她一樣。 “恩,我會好好吃的,謝謝董主任關心?!?/br> 看到董明月出去了,楊曉卉爬著床欄下床,看到下鋪的床單上面沾染的深色汁水,深深覺得董明月才是那個最沒素質的人,說一套做一套玩的溜溜的,值得她學習。 后面的一天兩夜里,她們互相不打擾,保持暫時的和平。 火車哐噔哐噔的終于到了羊城火車站,下火車的時候董明月精神萎靡,狼狽不堪,感覺自己渾身散發著酸臭味。 天這么熱,兩天沒洗澡這也是難免的,吳錦生他們三個男人也是一樣。 可是楊曉卉就不一樣,神清氣爽跟他們形成鮮明對比,吳錦生直感慨年輕就是好,體力好,恢復快。 一行人坐著車到了招待所,已經是晚飯的時間了,他們吃完飯,各自回房去洗漱。吳錦生一人一個房,趙科長和小周一個房,剩余的兩位女同志一個房間。 輪流著洗好澡了,吳錦生就召集他們一起開會了,除開楊曉卉,商討廣交會事宜,其實他們現在討論出個花,理論跟實際還是有差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