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節
方繼的目光驟然凝在她的臉上,眸子清湛逼人:“殿下為王爺分憂,此是其一;殿下擔憂自己,此是其二。上次我蒙殿下相救,已招王爺不滿,若不擠出點什么對王爺有利的話,殿下會受我牽連?!?/br> 他換了個輕輕松松的語氣:“不過依在下看,王爺與殿下伉儷數十年,怎會因在下相生溝壑?殿下還是請回吧,在下對洛陽的部署一無所知?!?/br> 元氏嘆了口氣,“那么卞公今后會遭遇什么,與妾身都無關,望大人牢記在心?!?/br> 方繼秉持君子禮節,送客至門外。他左右瞥了一眼,侍衛果然換了人。 等元氏攜著侍女消失在花園里,他坐回桌邊,分開疊在一起的兩只茶杯,取出壓在中間的紙條。 他迅速地瀏覽完畢,撕碎扔進了香爐里。 紙上潦草地畫著張圖,他閉目回想,應是府兵和暗衛的位置。 王妃不可能在風平浪靜的時候把這個交給他。印象里的越王妃柔順恭敬,唯夫命是從,現在終于忍不住了么? 方繼覺得有些累,便褪去外衣打下床簾,靠在枕頭上閉目養神。 他考滿之前聽說今上重新啟用元乘,怕是現在元氏連最后一點依靠也沒了,所以才會病急亂投醫罷。 想著想著,困意襲上來,他闔著眼鋪開被子,就著半絲暖意沉入睡眠。不知過了多久,黑暗里有壓低的嗓音喚他的名字,似曾相識。 他皺著眉張開眼簾,憑感覺伸手向下一扯,什么銀色的東西一閃而過。 方繼的眼睛又閉上了。 那聲音多了點焦急:“少師大人!” 他想起來了,那是刀鞘上繡祥云的銀線,裹在黑布里。 是河鼓衛。 —————————————————————————————————— 感謝時槳鑒,835834,tracy,醉月舞影,12157622,susan,11156043的訂閱。 覺得我好能自嗨,每次都說一堆~~因為知道大家都在啦,就算不回復也很高興的o(n_n)o~ 第126章 火中取栗 三更剛過,木頭燒焦的氣味從幽閉的院子中穿出,很快喚醒了打著瞌睡的侍衛。 王府北面濃煙滾滾,火光沖天,家丁和府兵們提著一桶桶水趕來。卞巨原本在書齋里小寐,聽到外邊此起彼伏的喧鬧,飛快地披衣下床,趿拉著靴子一把推開門: “出什么事了!” 看守書房的府兵滿頭大汗地回道:“后院里走水了,某等正趕去救火,請王爺放心?!?/br> 越王眉心鎖成了八字,微一思量,禁不住高叫道:“不好!抱幽軒也燒了?” “這……”府兵垂著頭,有些退縮地稟報:“燒著的就是抱幽軒,統領已讓人去尋房里的人了?!?/br> 越王“嘶”地吸了口氣,面容幾近猙獰,劈頭蓋臉地厲喝:“若是讓方繼跑了,你們這些飯桶吃不了兜著走!” 府兵連連稱是,他狠狠跺了一腳,一面系著衣上的盤扣一面往北面院子沖,絲毫不顧身后女人與仆從的挽留。 這火不可能無緣無故地燃起來,分明是有人要亂他們陣腳! 半年以來,未防京中暗衛營救州牧,他下了極大的功夫,河鼓衛就是能沖破重圍進來,將人帶出層層關卡也難于登天。這回到底是怎么了,那些看管人質的衛兵都死了嗎?眼睜睜看他們闖進自家地盤! 越王愈想愈氣,忽地想起一事,布置人手的圖紙還在臥房的暗格里,莫不是有人動了?他心中驟沉,吩咐加派人手救火,當下移了步子折回前院,腳下生風地朝臥室走去。 不能銷毀的機密的物件他從不放在書齋,而是分藏在府中數個隱蔽的暗格里。他念及這點分外焦慮,若走漏了消息,對方豈不是手到擒來? 臥室……他眼神微聚,攔住一個挎著三四個水囊的侍女,“王妃何在?” 那侍女蹲身一福,“回王爺,王妃殿下傍晚服過藥,正在房里睡著?!?/br> 一天之內進過房的人很多,眼下只能先去查看東西有沒有異狀。他放開侍女,咬著后槽牙大步流星地奔進自己許久未待過的主屋。 “王爺……” 越王面色凝重地屏退眾人,房里一時格外寂靜,他的目光穿過一層金銀寶相花的綢帳落在六柱床上。 帳里傳來幾聲掏心掏肺的咳嗽,好一會兒才停止,隔了幾刻又壓抑著持續起來。他轉身走到屏風后的墻角,腳下按規律踏了數次,左邊靠著花罩的墻壁便瞬間塌陷了三四處,露出一模一樣的幾個黑匣子。 只有一方匣子里面裝了東西,他拿著鑰匙一個個試過去,并未發覺異樣。極快地將墻壁復原,越王來到床邊,松了口氣道: “阿絮,上午的話你就忘了罷。你要是不想cao辦壽宴,便在房里歇著,交給別人去?!?/br> 床上沒有反應,他不禁有些惱怒,掀開簾子道:“阿絮……” 越王的手僵住了,錦被里的人粉面含春、意態綿綿,明明是早上那個被張夫人送來的婢子,哪里是王妃元氏! 他氣的面色發白,一把揪起女人的頭發,吼道:“大膽奴婢,竟敢欺瞞本王!是誰讓你假裝王妃待在這的!” 那婢女衣衫盡褪,魚似的從床上滑下來,委屈嗔睨:“王妃殿下用過午膳就差人讓我在主屋里待著不要出去,奴婢只不過遵了她的令而已,萬不料王爺不知道這事呀!” 從書房里出來時,王妃給了她一根貴重的釵子,她以為是在暗示她不要再跟著張夫人。 她前思后想,覺得張夫人雖年輕得寵,卻不如執掌王府二十年的正妃根基深厚,以至于下午得到王妃貼身侍女的命令就忙不迭答應了。她青樓出身目光短淺,能進主屋服侍可是莫大的機會,王妃讓她裝一裝,可能是揣測疏遠自己的夫君喜愛這個調調呢? 越王深呼吸幾次,額角青筋畢露,高聲喚人:“來人!把這不知廉恥的賤人拖到柴房,給本王好好治一治她!” 婢女知道闖了禍,嚇得花容失色,抓著他袍腳尖叫:“王爺!是王妃讓奴婢這么做的!奴婢真的不知情??!” 門外的府兵得令進來拖人,拖到門口越王忽地追過去,狠狠捏著她的下巴: “王妃在何處?” 婢女涕淚橫流,嗚咽道:“奴婢進來時王妃剛出屋子,約莫是申時左右,往走廊右邊去了……” 越王放開手,讓侍衛速速帶著人離開。 王府極大,他一個月也沒有一次回主屋歇息,這里全憑王妃做主。支開個把侍衛,也是力所能及的,可暗衛沒有知會他,必不是出了大事。他站在廊上,往右邊看去,有偃旗息鼓之勢的火光映著小半邊天空,煙塵彌漫。 府北。 越王拽過一個府兵,“叫人將王妃找到,不然就活剮了你們這些窩囊廢!” * 洛陽的另一頭,司府管家端茶水的手有些不穩。 陽光晴好,槐樹新生的枝葉綠茸茸的甚是悅目,可司福心里卻猶如吊了十七八桶水,連說話都不大利索。 屋子統共就那么兩間,主屋是不能進的,讓人到下人的廂房里說要事也講不過去,于是就在窄小的院落里設了張小木桌,代替了原來的藤椅。 兩人相對而坐,來客是個從未謀面的年輕人,面目清秀,風塵仆仆,右腿稍跛。 “請問,司大人什么時候才能……” 司福硬邦邦地直問道:“現在貴客是否可以報上名號了?怎么,在門外不方便告訴老夫嗎?” 那年輕人站起來作揖:“鄙人顏美,是惠民藥局的醫師,剛從南安省來,有口信要帶給司大人?!?/br> 司福森然盯著他,沒聽說過這人,這個節骨眼上來此,莫不是機緣巧合? “說?!?/br> “在下需要和司大人當面說,事關司公子,在下不得不慎重?!?/br> 司福大驚,面上仍然不露半點異色,“我家公子好好地在老家求學,你這是什么意思?!?/br> 顏美白凈的圓臉顯出驚詫,從袖中掏出一物遞給管家。 司福緊緊捏著那塊玉佩,幾滴老淚再也忍不住溢出眼眶,顫著嗓子道:“公……公子他,他如何了?” 顏美嘆道:“司大人確實在家嗎?如果您知曉其中細節,在下和您說也無妨,不過看起來您并不知道太多?!?/br> 司福抹去眼淚,冷著臉道:“小子,你想糊弄過去?老夫好歹比你多吃了幾十年的飯!” 對方謙遜地低頭,“貴府公子本在在南邊求學,卻被人綁走,以之為要挾求財。司大人為人清廉端正,并無那么多銀票,過了時日還沒將錢交給京城的線人,那邊自然急了?!?/br> 他徐徐地說著,像是在給外人敘述一個平淡的故事。 司福倏地從椅上站起,他的確不清楚其中的原委,只在一旁看著老爺一個月來越來越不安,可這個陌生人怎么會知道這么詳細?“ 顏美苦笑一下,松開衣帶,轉過身解開衫子,觸目驚心背脊痕霎時刺入管家的眼睛——密密麻麻的紫紅色鞭痕,翻卷的皮rou尚未長好,極為可怖。 司福往后退了幾步,“這,這是……” “我碰巧和司公子待在一塊兒幾日,均是被殺手綁來換取銀子的。司公子極重情義,將信物給了我,引開了看守我們的人讓我得以逃走。像我這樣手無縛雞之力的醫師,自然沒逃出兩里就被抓住了,他們將我關在房里狠命折磨,卻最終叫了一個大夫治好了我身上的傷,還令人押著我一路上京?!?/br> 他穿好衣服走近管家,雙目突然泛起血色,啞聲道:“我這才明白他們的用意……” “你!……” “司大人已經死了兩三個時辰罷?” 管家發出極端驚恐的叫喊,跌在地上,不住地往樹根縮去,“你、你……” 顏美輕輕道:“帶我去房里。這里已經被他們圍起來了,你聽——” 司福全身緊繃,哪里聽得到什么別的動靜,他打著哆嗦戒備地看著這人,連滾帶爬摸上石階。 “吱呀——” 沉悶的空氣灌進肺里,主屋猶如張著血盆大口的野獸,將兩人吞了進去。 床上躺著歸天的主人,司福再支撐不了,癱在地上捂著胸前喘粗氣。 顏美在屋里看了一圈,笑道:“老伯,您不用怕我,只有一件事,我們得關起門來談。你幫我進入太醫院,他們就保得你家公子安然無恙,否則他要死,我也要死,至于你們……我想應該也差不多?!?/br> 司福心臟一陣針扎似的刺痛,眼花繚亂,“不……不行,我做不到!” “你知道司院判為什么會慘死家中嗎?”他舒展開眉頭,“因為他不聽話。你放心,這屋子外頭全是雇來的殺手,沒有第三個人會聽到我們的談話。我需要進太醫院拿一樣東西,交予看管我的人,就可以重獲自由了,哈哈……” 他詭異的笑聲在陰暗的臥室里飄忽著,司福無力地倚在墻角,眼看面前伸來一只捏著藥丸的手,掰開他的嘴塞進了喉嚨。他掐著脖子干嘔,那碩大無比的藥丸卻入口即化,吐到地上的全是清水。 顏美陰狠道:“你要怪就怪那位左院判,要不是她,我怎會變成現在這個不人不鬼的樣子?” 他抬手從臉上揭下一塊皮來,眼角至左臉血rou模糊,“呵呵……剝下來再蒙上去,真是好手段!” 司福瞪大了眼,抖著嘴唇發不出聲。 他轉過頭面朝大門,“因為她,你的主子不僅在宮里很不得意,還損了自己的獨生兒子,那幫畜生是奉命行事……奉誰的命,你心里也有數吧!如今太醫院門庭冷落,誰坐在這院判之位上,誰就是下一任天下醫主,何懼被人詬病鄉野出身、不清不白!” 司福劇烈地咳起來,舌頭嘗到了血的腥甜。 “是她……都是她……”顏美猶自喃喃念著,要不是左院判讓他跟著去山上出診,他怎會騎著馬掉下山崖,被審雨堂的殺手抓住慘無人道地鞭打侮辱! 他按照他們教給他的話一句句說出來,說到最后自己竟萬分怨恨,仿佛一手策劃的幕后主使真的是那個原先的藥局夫人。他無暇管了,他們和他的目的是一致的,他們想要她的命,他何嘗不想! 這一步走下去就回不了頭,他半點也不后悔。想到從前在藥局里自己永遠是最末的醫師,無論是和他一起被招入的萬富,還是后來駐進的方氏醫師們,個個都勝他一籌,他每每輾轉反側睡不著覺,都以為此生無望,然而眼下有了機會,他便要讓他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