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節
這一點倒是很相似。 第115章 柔 自稱師兄的醫師動作十分熟練,羅敷不情不愿地讓他處理傷口,雖然不至于雞蛋里挑骨頭,但眼光嚴苛得連自己都陌生。 徐步陽取下銀針,語重心長地囑咐道:“可以動,除了吃飯上茅廁找我嘮嗑,都盡量別下床。不對,找我嘮嗑喊一嗓子就行,想吃飯有人給你端過來……嘖,都是人,待遇區別怎么就這么大呢?” 羅敷板著臉望著他。 徐步陽不知從哪兒摸出一把折扇,往藥箱上一磕:“話說崇景十五年,我大梁成帝晏駕,沈皇后懷有一子,續嫁安帝?;屎笊戮副笨ね踔髢H僅一年,就又懷了孕,索性先絕食再服毒。安帝用盡方法保胎,天下醫者紛紛束手,這時有一位不世出的神醫自南齊歸國——” 羅敷冷冷地打斷他:“你是匈奴人?言辭積點德吧?!?/br> 徐步陽哎了聲:“我老爹是匈奴人。師妹,我可是在幫你了解全過程,你不聽就算了,以后別后悔啊。這事在當年人盡皆知,而且逝者已逝,我就不避諱了……” “你說什么?”她太過用力,激起咳嗽來。 “不不不我錯了!太皇太后活的好好的!師兄以后絕對不這么明目張膽地犯上了!” 羅敷接過熱水,一點也沒喝下去,“你到底知道哪些?!?/br> “呃……一點點師妹的宗族譜系,一點點南齊貴人的身體狀況,和一點點好幾十年前雞毛蒜皮的事???,你要聽師父是怎么遇上咱的吧,也就是他從洛陽回匈奴時,路上撿到個流浪的小孩兒,就是咱了,一問之下發現這倒霉孩子的媽居然是洛陽南海那邊的夷人,身上還揣著本破破爛爛的小畫書。這位神醫帶著小孩兒花了一個月走到明都,騙走了他身上唯一值錢的東西——我猜那書很值錢啊,不然他為什么要——之后又給了他一本書,這傻孩子一看,啊,和他媽給他的那本有幾張圖是一樣的,那就成交了!師妹,咱想問問,你跟了師父有十二年吧?” “十一年半?!?/br> “咱跟了五年?!?/br> 羅敷一下子愣了,張了張嘴,說不出話。 “雖然不到你的一半,卻是真心拜他為師。覃神醫總說他不收徒,可你知道他這人說的話不及心里想的十分之一。我那時不到十歲,離開明都后在外獨自闖蕩,才覺得他好。說起來,師妹是不是認為我和咱師父是萍水相逢、緣分不到一天???” 羅敷就是肩膀疼也硬是轉過頭面朝墻壁。 “別動別動!……那就是認為師兄我駐顏有術?” “你不是二十多年前出師的么?崇景年間離現在都四十多年了?!?/br> “怕你覺得我老才這么說的嘛?!?/br> 半晌,她道:“好了好了你出去吧,病人需要休息?!?/br> 徐步陽笑瞇瞇地,“好師妹,叫聲師兄聽聽?” 羅敷磨磨蹭蹭的,咬著嘴唇,努力了一會兒:“……還是叫不出來。明天再叫吧?!?/br> “小丫頭片子還有兩副面孔哎!” 門外有人喊了句:“大夫,出來吃飯了!” 徐步陽高高應下,興沖沖地拎著箱子跑出去了,還回頭道:“聰明點就別在你情郎跟前動彈,讓他伺候著。 ” 羅敷終于送走了蹦蹦跳跳的醫師,癱在床上長長地嘆了口氣。她百無聊賴地盯著被面上的寶蓮花,鼻尖忽地竄入粥的香氣,肚子便適時叫了一聲。 抬起眼,王放換了身雪青衣袍,端著個小碗站在榻邊,笑得她越發不安。羅敷裝出從容不迫的樣子,用下巴示意他扶她坐起來,他照著做,一手扶住她的背,極緩慢地把她支起來,還是不免牽拉到了傷口。房間里火盆燃的很旺,那只溫熱的手隔著薄薄的料子摩挲了半分,她頃刻間就出了一身汗,連疼痛都忘記了。 王放讓她靠在幾層塞了棉花的墊子上,舀了勺雪白的粥,放在唇邊輕輕吹了吹,遞到她跟前。她配合地張開嘴,等了半天卻沒接到。 “之前叫我什么來著?再叫一遍聽聽?!?/br> 羅敷又羞又氣,辯解道:“我要是大聲叫你名字那就糟了好吧,總不能像……總不能叫你小名?!?/br> 她差點就提到了端陽候,那肯定是他不愿意回想起的記憶。 他坐下,不慌不忙地理好袍子,“一句話的事,說完了就開飯,粥要涼了?!?/br> 羅敷磨著后槽牙,依依不舍地看看他手里的勺子,再三衡量肚子和臉面的輕重,鼓起勇氣敲詐道: “作為交換,你得告訴我為什么你家里會叫你小旗。嗯,是這個名字吧?!?/br> 王放回身打開放在床頭柜子上的食盒,一層層地揭開瀏覽,“想知道有什么菜么?” “十九郎?!?/br> 他倏然展開眉宇,眼神軟了下來,眸子里的星辰閃閃爍爍,像夜晚映著天空的湖水。 “沒聽見?!?/br> 羅敷偏過臉,醞釀了好半天,連耳朵都熱了,“十九郎……”她蚊子似的給自己鋪臺階下,“這個字除了你也沒人敢取吧,要是你有個哥哥不是得叫放勛……我叫過了,別這樣了好不好?!?/br> 他湊近望著她,依舊是彼時月下燈前不沾丁點煙火的面容,她無論看多少遍都無法坦率地直視。 “我在這里,只準看著我說?!?/br> 羅敷恨不得鉆進被子里,無奈他以額相抵,逼得她無處可逃。 “最后一遍,以后你再叫這兩個字,不管在哪里我都會聽到。挺劃算的不是么?” 他目光熠熠地望進她的心里,她閉了閉眼,將重量全倚在他身上,然后凝視著那雙漆黑的眼,小聲道: “重、華——雖然不知道你有沒有虞舜那么賢明,但是你一定長得比他好看,比他有錢,比他心眼多。你看,我都這么夸你了,以后想你的時候你就要及時趕過來呀?!?/br> 王放吻上她的眼睛,“好?!?/br> 他覆住她的手,不敢壓到狹長的傷痕上,她察覺到了,搖了搖手指: “不疼了,沒有關系的?!?/br> 他端起小花碗,“你師兄不是和你說過了?想要我伺候你,就得裝作動不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等我一樁樁給你解決?!?/br> 羅敷從善如流:“嗯,我手不方便,伸不了手穿衣服……”猛地咬了舌頭,她不該扯到這事上來的,急忙換了話題,“對了,你送我的衣服沒看管好,也不曉得他們替我換了衣服,將那套裙子甩到哪里了?!?/br> 王放一勺白粥喂過去,“不要緊,以后陪你挑。反正你說我長得好看,也有錢,還有心眼,這樣的人挑衣服不僅眼光好還可以砍砍價?!?/br> 羅敷幾口就掃光了粥,“我是肯定不信你那裙子是買來的。至于你剛才好像答應我要和我說說某件事?” 他嘆了口氣,“女郎,你想法太跳躍了,我有些跟不上?!?/br> 她伸著頭看食盒里的菜肴,都是清淡的,幾樣精致的小點看上去就很有胃口。王放給她添了些飯,一樣樣夾到晶瑩剔透的米粒上,羅敷覺得一邊看他一邊吃可以撐下好幾碗。 他嫻熟地布菜,閑閑道:“難為你聽一遍就記下來了。我小時候剛學說話,咬字不清楚,念不準自己的名字,阿娘就這么叫了。因為《九歌》里也有載云旗兮委蛇的句子,父親也就沒有反對。家里那時沒有別的孩子,長輩慣得厲害,挺讓人頭疼的?!彼榭辙垌標舻角懊鎭淼陌l絲,“其實你不在的時候,看得出宣澤不耐煩喚令先生給我取的字,但他現在左右是叫不出來了。大約十年前,大家還是原先那樣,每一次從外頭回宮里,都還覺得算是回家?!?/br> 羅敷風卷殘云般消滅了飯菜,要了鹽水漱口,“大概是因為你每次說話都沒有架子,所以堪堪能聽得下去?!?/br> 他笑道:“確定不是因為你覺得我聲音好聽?” 羅敷完全抑制不住抓狂的沖動,“是的是的,最好聽了,所以現在你可以收拾收拾出去,讓別人也聽一聽。等會兒我睡覺不許進來——” “巧了,我也要在這個屋子睡覺的,一個時辰前和你說過?!?/br> “……睡地上可以?!?/br> 王放惋惜道:“你猜我meimei之前跟我說什么?讓我別這么守禮,免得延長她多一位親戚的時間?!?/br> 羅敷瞠目結舌。 他以手支頤,眉梢微揚:“騙你的,沒時間睡覺。不過我待在這里,才會安心?!?/br> * 北方飄雪的季節,洛陽南端的雨卻連續下了一旬有余。往年的冬末不會有這么多的雨水,早春時節莊稼都不大好種,郊野農人和收稅的地方官不免發愁。 連云城外。 驛館旁的茶舍零星坐了幾個布衣粗衫的大漢,天南海北地聊了一陣,其中一個忽招了手叫店小二過來,問道: “小兄弟,你們這里有多少戶人家,怎么一路上走來連個歇腳處都沒看見。難不成都住在城里?” 小二搭了汗巾,用磕磕絆絆的天金府官話答道:“外地人?看外面還停了車,該不是護送寶貝的鏢師吧。我們這里城外確實沒有幾戶,全在城內呢,您要是找客棧,往前走幾步進了城門,您看中哪個就選哪個?!?/br> 幾位大漢面面相覷:“我們確是走鏢的。南安果真是不同于別地,像咱們家,哪一個不是村里人比城里頭多?這連云城想必極大,還好有人接引去東家那兒,不然口音不通,問個路人家都不睬咱們?!?/br> 小二呵呵笑道:“您幾位要曉得,我大漢立國二百載,南安可是最初的龍興之地,連云城豈是別的州治府治能比的?洛陽共有五十一萬三千戶,而咱們這,也能抵上大半的人口了?!?/br> 他伸出手,三個指頭頗自豪地晃了晃:“唉,南方多山,河流眾多,偏偏我們這里沒多少雜七雜八的水路,地也算平整,自古以來都是聚在城中住的,只有砍柴的、走貨的、運鏢的不在城墻里。您幾位不會南安官話,確實有些不方便……” 一位鏢師想到路上的遭遇,將茶碗往桌上重重一磕:“豈止是不方便,咱兄弟幾個只因說著洛陽話,他們竟連正眼都不給一個,在酒館里草草吃了飯,點個北邊的菜還被指指點點!” 店小二添了茶,見多不怪地道:“啊呀……其實有一樣好呢,您是鏢客,看這押送的物什呢,大件兒,上頭還鑲著花邊,想必東家是個大戶。大戶就不一樣了,有錢能使鬼推磨,走到哪里都不會讓人看輕了去?!?/br> 另一個黑衣鏢師點頭稱是,憋了許久,終是忍不住壓低聲音道:“你有所不知,這車子里的寶貝可是要運到衙門的,東家不說有錢,還有些門道呢?!?/br> 小二了立刻道:“我明白了!莫不是給上頭那位的生辰禮?” 大漢愕然道:“上頭那位不是九月十九過的生辰嗎?” 小二拍拍腦袋,“到底是北邊來的。你們回去可別說呀,三月初是越王千歲的生辰,前幾日也有送禮的車隊在我家喝茶呢?!?/br> 柜臺上坐的老頭兒聞聲喊道:“說什么呢!趕緊過來幫忙!” “來咯!” 幾位鏢師這下倒真的愣住了,默然幾刻,一人嘆道:“據說這位殿下在南安很有威嚴,只在五年前新君御極時去過洛陽?!?/br> 又一人道:“聽說越王府的府兵有好幾千呢?!?/br> “何止府兵,指不定整個楚州衛都在為這位殿下效力?!?/br> 年紀最長的鏢師捋須緩緩道:“正旦大朝會的時候,今上下了一道旨意,與臨暉年間所下的禁言令恰恰相反。你們不住在帝都,不知現在的洛陽城里比十一二月的時候亂上幾倍,大街小巷都在談論今年要發生的大事?!?/br> 他將釅茶一飲而盡,“比如雨水,南遷,開言,和……北伐?!?/br> 一人咽了口唾沫,“大家都認為要打過去么?” 老鏢師意味深長地笑道:“至少現在,容小將軍已帶兵前往玄英山了。至于南邊嘛,大家的注意力都不在這上面,也許大朝會時改動的其他律令有所涉及吧?!?/br> 他沾了茶水,在桌上草草寫了兩個字,又道:“好啦,該上路了?!?/br> 其余的鏢師紛紛心神不定地收拾好包袱,跟著領頭的出了茶舍。 削藩。 不知這趟鏢走完了,還能順利回到洛陽么? 第116章 更衣 西突厥,神木高原。 草場還沒有從殘雪中恢復生機,冰河漸開的時候,從北方傳來了戰爭的消息,成百上千的突厥人迫于曾經遭受過的危機,跟隨中原來的將領向南遷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