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
在九幽天地戈那個年代,仙神忙于交戰,根本無暇顧忌什么外觀,神器唯一的用途就是作戰,它也習慣了埋頭廝殺不去和任何生物談話的生活,若無需要,絕不開口。 即使已沉寂千年,天地戈依然無法理解閑聊這種浪費時間的活動,而沒有作戰能力純粹為了發光和好看而誕生的啟明珠,在它的認知里更是極其詭異的存在。 就像現在,它認為啟明珠和神農鼎既已站在了自己面前,那么各顯神通分個勝負就是,可這顆珠子卻完全沒有動手的意思,甚至還試圖讓它也加入這種無聊的活動,這到底是什么戰術? 然而,雖是無法理解,天地戈依然不想把這顆漂亮珠子弄碎。 它這一生只有兩次產生過好看這個概念,一次是山河社稷圖被羲皇于天際展開天下盛景盡現眼前時;最后一次便是啟明珠誕生的那一天。 那時,宛如旭日的明珠緩緩升入天空,天地所有陰霾都被驅散,代表勝利的號角隨之響徹天際。漫天絢麗之下,化為人形的山河社稷圖疲憊地靠在它的背上,望著那自指尖傾瀉而下的光輝,滿目皆是欣喜和激動,對它笑著說:“啟明珠真漂亮,對吧?” 天地戈不明白自己為何會突然想起那么久之前的事,它只知道啟明珠除了制造心劫并無攻擊力,在沒有感情的武器面前,這只是一顆漂亮的珠子,很容易就能破壞。 所以,它唯有用事實去警告這正在找死的同類,“阻我者,殺無赦?!?/br> 夜明君見天地戈沉默了許久,本以為這家伙又是不準備理會自己了,誰知最后卻得了個這樣的回復,唯有對神農鼎無奈道:“不行了,他每次一出現就打打殺殺,我和他聊不來?!?/br> 神農鼎本是醞釀了滿腹的質問,正欲慷慨激昂地怒斥一番這罪魁禍首,誰知身邊的啟明珠卻是這么個狀態,他也只能疑惑道:“我們來是為把他抓回天庭,你為什么要和他聊天?” “溝通下感情?” 夜明君回答時的神色很認真,然而這并不能阻止神農鼎的內心越發迷?!?,為什么要和敵人溝通感情?為什么! 天地戈對啟明珠這種未知生物很是警惕,見他仍沒有動手的意思,只冷冷道:“我是武器,本就為殺生而現世,戰是我唯一的本能,不會聊天?!?/br> 夜明君也沒指望能說服它收手,想起紀陌拖延時間的要求,只能無奈地嘆息:“至少告訴我,你這樣做的理由?!?/br> 天地戈從不回避任何問題,它若不想回答只會解決提出問題的人,此時啟明珠還未做出實際阻攔算不得敵人,所以它沉默片刻,這便平靜道:“你可知羲皇為何選擇神隱?” 關于神隱時代為何到來,這在天庭并不是秘密。 天地間的靈氣是有限的,而仙神的壽命卻會隨著修為增加越發漫長,常年征戰的上古時代大家還未發現這個問題,直到近千年啟明珠收到天道預警,眾仙才開始正視天地靈氣已供不應求的現實。 為了緩解仙人對靈氣的需求,仙帝先是派遣修為強大的仙人開辟出三千紅塵的小世界,盡力外派仙人緩解世界壓力,同時開發新的靈脈。 然后由主世界開始命仙人遠離凡間,加大飛升難度新增心劫考驗,從根本上限制新生仙人誕生。 雖是如此,天庭近些年也不得不和地府合作,有計劃地削減各方世界的修士數量,這樣倒是令天道循環重新恢復了正常,但是因造成的傷亡不小,反對者正逐漸增加,最近幾次庭議都是不歡而散。 夜明君是負責和天道溝通的神器,每逢世界遇上危難天道都會向他求助,自然知道這些情況,所以他自己也選擇了參與地府歷劫計劃,以此表示對仙帝政策的支持,這才令天庭稍微安定下來。 同樣的情況,在天庭初立時便已發生過。 世界有其承受極限,神明的力量卻遠勝現在的眾仙,為了令世界得以延續,神農、軒轅一脈皆是放棄了接近無限的壽命自然死亡,以身軀養護天地。 與此同時,作為最強神明的羲皇也選擇了歸隱,有仙人猜測他是前往無盡虛空尋找新的靈氣源,也有仙人認為他已身隕,然而,最終唯一能確定的便是,離去的神明至今不曾出現于天地之間。 這便是上古神明時代落幕的真相,他們并不是感到疲倦或者不再留戀世間,只是為了未來而選擇了退出,將世界留給了后人。 離去是羲皇的選擇,夜明君雖不想接受,卻不曾懷疑它的正確性。然而,天地戈卻不這么想,他很清楚只要保證有足夠的仙神死去返還靈氣,世界便可安穩運行下去,就像植物死亡孕育土地一樣,這本就是很正常的輪回循環,為何換成了人就不能執行? 在過去的戰爭時代他們又不是沒殺過同類,歷史已經證明只要勝到最后便是王者,為何如今的仙帝反而束手束腳起來,各個都怕背負禍亂蒼生的罪名? “我不明白,只要用我殺死多余的仙神就能解決問題,為什么每一任仙帝都不肯這樣做?” 所以,在被天庭閑置的第五百年,九幽天地戈拂去了器身沾上的灰塵,它對面前的啟明珠堅定地開口:“我是為戰而生的神器,當世間需要流血,我就該出現。仙帝不敢做的事,我創造一個仙人,自己做?!?/br> 夜明君之前也聽過天地戈和仙帝發生爭執被送離天庭的消息,卻沒想到他們爭論的竟是此事。神器若要發揮全部威能,必須有一個修為強大的持有者,一旦天地戈得到了合適的主人,以其誅神滅魔之威,只怕整個天庭沒幾個仙人能夠相抗。 明白了天地戈已不會回頭,夜明君神色也鄭重了起來,只道:“仙帝不是不敢,他只是想以犧牲最小的方式去解決問題,就連執行凈世任務時,也要求地府每一次輪回都必須有因果在冊,不可將生命當作兒戲。 他曾告訴我,世間最難便是兩全其美,但仙人修行千年渡盡劫數,為的就是完成身為凡人時做不到的事。你不能因為做不到完美,便完全放棄去努力?!?/br> 這是天地戈無法理解的想法,它是奪人性命的戰戈,生來不存仁義之心,若武器慈悲,便無法再站上沙場。 所以,它只是揮手將自己選好的天人招來身邊,滿意地看著白鹿那對萬物都不存仁心的冰涼眼神,心道, 和仙帝不同,這才是它需要的持有者,舍棄了那些無謂的感情,面對任何敵人都能毫不猶豫地取其性命,遠比只知道勸說它莫動干戈的仙人們有用。 天地戈和任青崖的融合已經完成,確定這只白鹿已完全受自己控制,它看向夜明君的眼神也冰冷了起來,“無需多說,贏比什么都重要,而我,會勝過你們?!?/br> 這是毫不掩飾的殺意,只被其看上一眼便通體生寒,然而夜明君仍保持著他的淡然神色,只問出了最后一個問題,“是你毀了山河社稷圖?” 作者有話要說: 天地戈:人活著就是為了打戰場,沒有pvp玩什么游戲! 社稷圖:你就不能來打副本玩pve嗎? 神農鼎:代表生活玩家抵制垃圾人頭狗! 夜明君:我不管,我就是要抽卡和紙片人談戀愛! 紀陌:為什么只有你和大家玩的不是一個游戲? 第89章 九幽天地戈與仙帝爭執后便被送往幽冥, 仙帝對它的戾氣頗為擔憂,派遣數名強大仙人與之同行,責令不可外出半步。 天地戈與啟明珠不同,自羲皇離去后, 不論天庭給它安排何種主人都兢兢業業地隨之作戰,既不會給上面搗亂, 也不需要人手照顧, 過去仙帝看它一眼,再看看那每天都不讓自己省心的夜明君,總是要在鮮明對比中發出沉重的嘆息。 雖是如此, 聽了這再次掀起戰爭削減天庭仙人數量的請求, 仙帝也是不敢再給天地戈配備主人。然而就在天庭斟酌著是否該對此事做出處置的時候, 幽冥便傳來了九幽天地戈自毀的消息。 器身折斷,器靈亦無聲息, 確定天地戈是真的被毀, 仙帝默了許久, 長嘆一聲,只命仙人將其送往啟明珠洞府。 那時, 所有人都以為這場風波就此結束, 因上古神器含恨自盡這樣的事不大好聽,負責處理此事的仙人也不曾聲張。 只可惜,誰也沒想到,就在運送途中,那原本已斷裂的天地戈竟又自行修復, 他處理了身邊的仙人,徑直就尋到了山河社稷圖住處。 它們這些上過戰場見過血的神器,身邊總少不了仙人的重重保護,若不生事便是最安心的護衛,一旦有意引發禍亂,這些便會是最先擒拿它們之人。 過去天地戈對此從無異議,以至于仙人們都忘了,論潛行隱匿,自誕生起就在作戰的它遠比啟明珠擅長,只要自己想,隨時都可擺脫守衛。 那日也是如此,它避開重重守衛,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山河社稷圖的書房之中。 山河社稷圖自身其實并沒有多少戰力,但它具備將天下強者復制于圖中的神奇功能,所以即便自己不出手,畫卷一展便是漫天神魔,論作戰能力在神器之中僅稍稍遜色于天地戈。 羲皇離去后,山河社稷圖只能由自己繪制人物和風景,因此器靈時?;魅诵坞x開器身,此時的青年男子依然是一襲水墨衣衫,對著書案上的畫卷皺眉苦思,感應到天地戈氣息方才疑惑地回頭,“你怎么來了?是不是啟明珠去招惹你了?” 將啟明珠化為生靈,這樣的事羲皇自己也不知會有什么結果,離去前便命最為穩妥的山河社稷圖好生看著他,莫讓夜明君走上歪路。 這些年,山河社稷圖也習慣了啟明珠一胡鬧仙人便來尋自己告狀的生活,因此見到天地戈的第一反應便是那顆珠子又換地方皮了。 天地戈過去一直和山河社稷圖并肩作戰,仙人們或許也懼怕社稷圖聽聞它自毀與天庭心生間隙,對此沒有透露出半分消息。 這些天地戈都知道,但是它方才險些消失了,這個唯一熟悉的同伴卻只記得啟明珠,想到這一點到底是不高興,只冷冷道:“我來找你和他有什么關系?” 天地戈雖然歷來不怎么說話也沒有表情,但是幾乎不曾動氣,社稷圖記得當初啟明珠尋來一堆金箔試圖給這個顏色陳舊的大哥重新上漆,面對如此討打的行為,天地戈也是扭頭就走,理都不理。 只是,今日這連啟明珠都招架得住的天地戈,為什么會對他不滿? 對這樣的情況,山河社稷圖雖疑惑,卻也微笑著回應,“也是,啟明珠若招惹你,你定會自己動手教訓他?!?/br> 山河社稷圖脾氣不算好,歷來對啟明珠也是警告訓斥居多,只有在天地戈面前永遠是輕輕笑著的模樣,可惜冷硬的戰戈不能理解這代表什么,如今也只是如實回應:“我一出手必有死傷,不理他?!?/br> 社稷圖知道天地戈雖看不懂啟明珠這跳脫的性子,歷來卻是從不和它爭斗,若是有人打那珠子的主意,說不定還要被它給打成半殘。想到這里,他心情也好了許多,輕聲勸道:“啟明珠年輕愛玩鬧,若哪里得罪了你,就當給我一個面子,別和他計較?!?/br> 從社稷圖誕生開始,對他的要求天地戈就甚少拒絕,如今也是果斷應了一聲,“好?!?/br> 只是兩句言語,他們之間就又陷入了沉默,天地戈原很習慣這樣的安靜,可是不知為何,見社稷圖當真垂眼繪圖再不說話,它又覺這樣的寂靜不好,難得主動開了口:“你最近在畫些什么?” 天地戈甚少主動和人談話,雖知它來者不善,山河社稷圖的神色依舊有些高興,這便向它展開了自己以大半修為制成的畫卷, “啟明珠難得在洞府待了一百年,我估計他快憋壞了,所以弄了些凡間的小玩意兒讓他拿去解悶?!?/br> 夜明君素來喜愛新奇事物,社稷圖見他有了洞府之后突然安分了下來,欣慰之余又有些心疼。他仗著自己掌控時間空間的異能,穿梭時空尋了個步入現代的世界,將少年人所喜歡的故事齊聚在一起,想制成一個有趣的新世界送與啟明珠管理,既望他尋些事做打發時間,也愿他能因此多懂一些人情世故,變得成熟起來。 每個世界時間流速皆不同,世界之外更是常布空間亂流,頻繁踏破虛空對任何仙人都不是易事,再加上將故事角色變為現實所消耗的修為,山河社稷圖如今也是虛弱狀態,見到天地戈的那一瞬,便知自己今日怕是在劫難逃。 他眼眸中的情緒天地戈歷來看不懂,此時也只是對著畫卷皺眉道:“曾經復制萬千仙神影像的你,如今只能折騰這些玩具了?” “寄情山水不也挺好的嗎?” 回答時社稷圖仍在微笑著,如果可以,他倒寧愿天地戈只是想他了,所以來和他閑聊,若能再因他對啟明珠的關注氣上幾分,倒是極好。 只可惜,天地戈不會想他,這個男人永遠只會在需要他的時候前來,此時也是,似乎不愿閑談浪費時間,很快就命令道:“我需要一個持有者,創造一個上古神明給我?!?/br> 這個無情的武器,就連彼此閑話家常的回憶也不留給他,若他不應,大概也是毫不猶豫地就能對他出手吧。 內心雖是如此嘆著,社稷圖抬起頭時卻是堅定地回答:“我拒絕?!?/br> “為什么你可以為啟明珠做這些無聊的東西,卻不答應我的正事?” 天地戈問話時有些薄怒,社稷圖也無法分清它的怒意到底是因為被拒,還是由于自己對啟明珠的關照。 然而,現在這些都不重要,他已從仙帝書信得知了天地戈的想法,作為羲皇一脈的神器,定不能允許此等殺戮行為。羲皇叫他看著這片天地,守護天庭是他的職責,他必須全力阻止天地戈。 只是,雖然明白,因自己那些小小的感情,他仍是試圖勸道:“正因為你從不胡鬧,我才不答應。你可知,只要殺一個無辜仙人,你便是魔。不等計劃完成,天庭便會將你消滅?!?/br> 然而,天地戈寧可冒著徹底損毀的危險也要脫離天庭控制,此時又怎會放棄,只是用冰冷的眼神看著他, “我已算過,若要天地靈氣恢復均衡,殺的人不會比上古之戰多。凈世任務每執行一次都需數萬凡人陪葬,而我只要殺死三千強大仙神便可一勞永逸,很合算?!?/br> 山河社稷圖和它合作了上千年,這個同伴從不曾自作主張,如今突然發作委實奇怪,立刻就問:“可是有人對你說了什么,或是請求你出手?” 這世上終究只有社稷圖能夠懂它,天地戈沉默了片刻,只淡淡道:“這五百年我在幽冥聽見了很多亡魂的聲音,他們太弱了用不了我,我需要一個足夠強大又聽話的主人?!?/br> 為了平衡天地靈氣,天庭與地府合作已執行了不下百次凈世任務,死去的亡魂終究是發起了他們的報復,只是,誰也沒想到,帶領這場劫數來臨的卻是最聽話的九幽天地戈。 這是天地戈第一次產生自我意志,從他開口社稷圖便知不會更改,只問:“若我攔你,可會停下?” 而答案,也和他預料的一樣,“給我創造一個合適的主人,否則,死?!?/br> “我若阻你,連我也殺?” “是?!?/br> 得到毫不猶豫的肯定回答,男子苦笑一聲,即便知道自己不可能阻攔眼前之人,依然展開了無盡山河的畫卷,履行了屬于上古神器的最后職責。 天地戈從不曾放棄磨礪鋒芒,而山河社稷圖自天庭平定后已許久不曾補充畫卷中的仙神戰力,雙方于畫中世界交戰了整整七日,最終仍是畫卷被戰戈撕碎的結局。 勝者是天地戈,可它卻沒感到多少該有的愉快,看著白袍染血的男子和過去一般向自己虛弱地倒下,終究沒有迎擊,只是任由他靠在胸前戰甲,不解地問:“明知不敵,為何還要與我一戰?” 九幽玄鐵的冰冷觸感對社稷圖而言很是熟悉,他試著靠近過這個男人很多次,始終不曾令其解開一身戰甲,結果到死都沒真正觸摸過它的胸膛,也不知這戰甲之下到底是否有心臟跳動。 雖心有遺憾,他仍是久違地握住了天地戈冰冷的手,然后,用最后的力量將其束縛,啟動了山河社稷圖的自毀程序。 “或許是……為了和你一起死?!?/br> 山河社稷圖之中是自成的獨立世界,一旦自毀便是天崩地陷之威,只要身處世界之中,任何仙神都在劫難逃。這是他為阻止劫難所做的最后努力,然而,最終還是沒能將天地戈毀滅。 殘破戰戈再次成形,它撿起了地上散落的空白畫卷。隨著器靈消失,那些曾經的英雄人物和曼妙風景都化作一片空白,一切都說明,那個總喜歡笑著看他的同伴已不在了。 天地戈不明白,山河社稷圖既已與它為敵,甚至要和它同歸于盡,為何最后看向他的眼神依然沒有半分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