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可是,魔主陛下,如果這一次向你拔劍之人是我,你是否還能狂傲地走到最后?又或者,你仍可以毫不猶豫地殺了我,然后帶著這天下數不盡的美人,繼續這最為快活的人生。 如果那樣,對你我而言,倒也是個解脫。 稍稍一垂眸,這故國帶來的些許感傷便從魔后眼中斂去,再抬眼時她已恢復了往日的嫻靜,只對紀陌款款一笑,一如這些年在后宮中的隱忍,“晨星祭司,有夫之婦不宜與其它男子同乘,還請暫用本宮兄長馬車?!?/br> “多謝魔后?!?/br> 看著那女子被侍女扶上馬車,紀陌也隨著夜明君進入車廂,只是神色有些懨懨的,再不如方才有活力。 他已確定魔后心存復興斐國之意,也知道葉君侯大概是逃不過這一劫了,畢竟在后宮文的設定里,男主只要和女主成親生子,這個女人便被徹底綁在了他身邊,從不會有背叛的一天。 深黑給了這個主角最利于統治人類的天魔血脈,也給了他人間極樂的一切,唯獨沒有賦予他愛人的心。這種設定上的缺陷,歷來就是天人的致命傷。 對神洲而言這并不是壞事,紀陌心情會有些抑郁,只是因為寵而不愛這樣的境遇,讓他想到了現在的自己。 他已隱隱有些心動,可夜明君卻仍是不懂風月的樣子,如果一直這樣下去,越陷越深的他是否會變成第二個魔后? “怎么又不高興了?” 看著夜明君困惑的神情,他沒有多說,只輕嘆,“仙君,有時候我覺得干凈純粹的你真好,可有時候,又希望你能擁有一些人的感情?!?/br> 他不知道該怎么把這樣的心思傳遞給仙人,因為這世上并不存在你心動了對方就必須跟著一起的道理,可是,這樣的夜明君總是給他一種自己被愛著的錯覺,就像是一個甜蜜的陷阱,讓他明知危險,卻忍不住一步一步向前走。 所以他之前說什么來著,戀愛這種東西果然妨礙人活著。 然而,就在紀陌試圖把這個沒事就撩自己的仙人隔遠一點的時候,夜明君卻是忽地笑了起來,“我們這是達成共識了?” “嗯?” 面對他疑惑的神情,仙人果斷道出自己抓住的重點,“由你來教會我何為感情?!?/br> 你撩我就算了,還要我親自指導你怎么撩?以后成了是不是還要我告訴你床怎么上? 瞬間理解了他的意思,紀陌發現對著這人委實嚴肅不起來,只能冷漠道:“仙君,你應該了解一下自學這個技巧?!?/br> 自學對仙人而言實在困難,細細想了想目前唯一認識的已婚人士,這便猶豫道:“那我跟誰學?葉君侯嗎?” 這和作死有什么區別!世上正常人這么多,你就非要找個最壞的榜樣嗎? 被這個選項嚇得一驚,紀陌果斷臉色一黑,“好吧,收回你大膽的想法,讓我來?!?/br> 天知道他一個戀愛經歷為0的男頻作者該怎么指導另一個男人愛上自己,這道題何止超綱,直接都跨專業了好嗎? 第36章 每逢納彩節魔主便要召集各地最為出色的樂師舞姬舉辦宴會, 今夜也不例外,魔宮寶庫中各色珍寶都被置于殿內, 走在過道滿目皆是琳瑯, 晃得人幾乎睜不開眼。 有了魔后的邀請,二人在魔宮休息了段時間, 待到晚宴開始便隨著人群入座, 暗暗掃了一圈人群, 紀陌這才發現一直不曾理會魔主的蘇格竟也來了, 而且還帶了青葉隨侍。 青葉如今只是神侍,且性子委實不適合和一群老狐貍打交道, 照理說不該出席這樣的場合,紀陌不知蘇格此舉出自何意, 卻也不動聲色地留了心。 葉君侯的能力名為天魔血脈, 在《夜色傳說》中天魔以此血統領深淵眾魔, 每過百年便降臨人世, 毀滅了大陸上一個又一個國家, 是貨真價實的反派角色。 紀陌被召喚時這本書尚且寫了不到一半, 很多謎底都未揭開。他對葉君侯的了解也僅限于主角是天魔和現代人留下的混血后裔,穿越后因身上的魔族氣息被人類勢力追殺,于絕境中覺醒了天魔血脈,從此便踏上了奴役人類之路,單論劇情倒是和現在葉君侯的經歷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只是, 劇情中作為覺醒的代價, 葉君侯將身為人的心和感情全部獻祭, 成為了殘忍冷酷只知享樂的真正魔頭,和現在的他還是有些差距。至少紀陌可以肯定,入魔后的葉君侯心中根本不會有妻子這個概念,更不會允許一個人類和他同席而坐。 蘇格人雖來了,對葉君侯仍是愛理不理的態度,倒是常輝時刻和眾人客套幾句,飲過一輪酒便對葉君侯笑道:“妖洲近來新生了一位絕色美人,妖王見其蕙質蘭心已封為北海圣女,魔洲皇子如今也近成年,不知魔主可有意成就一段佳緣?” 兩洲若要結盟,聯姻便是第一重保障,葉君侯只有葉破這一個兒子,至今仍未納妃,妖洲打他的主意也很正常。葉破如今已滿十六,正是對異性最為好奇的年紀,可和一個妖精成親這樣的事終歸有些不同尋常,聽到這個消息便猶豫地看向了自己最為尊敬的父皇。 妖洲主動以聯姻示好照理說葉君侯也沒理由拒絕,然而看了一眼兒子的神情,他只放下酒杯隨意道:“他才多大要什么老婆,遇上喜歡的了再說?!?/br> 沒想到自己居然會被斷然拒絕,常輝這便揚了揚眉,“魔主,這話由你說出來委實怪異?!?/br> 世人誰不知魔主最愛美色,這樣后宮三千的人居然叫兒子別急著娶老婆,說出去根本沒人信。 葉君侯聽懂了他言語里的嘲諷,反正是事實也沒在意,只如往常一般狂傲道:“滾犢子,別什么妖精都給我兒子塞,送女人沖著他老子來!” 和葉君侯談判著實不是什么好體驗,這一位根本不知何為禮節,讓他不爽了都能直接把別洲使節當場大切八塊,因此對這蠻橫回答常輝也只是保持著公事公辦的態度應了一聲,“既然魔主如此要求,今夜我們便將妖洲最美艷的狐妖雙手奉上?!?/br> 對于送上門的女人魔主是來者不拒,反正他的魔血具有絕對支配的能力,任來人是誰,結下血契便是他的奴仆,最后還不是任他施為。 只是今日,他暗暗看了眼身邊宛如精美瓷像端莊坐著的女人,即便聽到這話,魔后的面上依然沒有波動,仿佛早已習慣這樣的事。 見她如此葉君侯心中隱隱來氣,然而又覺為這發脾氣委實怪異,便只將悶氣發泄在常輝身份,開口就嫌棄道:“你這只老狐貍可別自己穿著女裝來,再讓老子辣眼睛一定打折你的腿!” 他這話一出常輝握著酒杯的手就是一緊,只皮笑rou不笑道:“魔主說笑了,雖然神殿除了斷袖就是百歲童男,如今自立門戶的常某卻是早已結親,對你自然沒有半分興趣?!?/br> 常輝一中槍就放地圖炮,對此蘇格是淡定得很,反正神曾經曰過,真正的大魔法師都是童子之身。 和他相比,正在給夜明君剝橘子的紀陌就不怎么平靜了,默默把橘子皮扔在桌上,內心只有一個想法——他只是剝個橘子而已又不是剝夜明君衣服,怎么就斷袖了? 不對,他為什么要給夜明君剝橘子?因為仙人自然而然地遞了個橘子給他?可為什么這人遞過來他就必須給剝,這根本不科學! 突然驚覺自己好像理所當然地在回應仙人所有要求,紀陌居然真的從水果中感受到了nongnong的斷袖氣息,這便把剝好的橘子塞進夜明君手里,只冷淡道:“仙君,下次想吃橘子請自己動手?!?/br> 對此,夜明君無辜地眨了眨眼,“我是想讓你吃?!?/br> 這么一說紀陌才發現還有這個選項,那么,拿到橘子第一反應是剝給夜明君的他真的沒問題嗎?正常情況下一個直男會是這么個反應? 就在紀陌悲傷地發現自己已經變成了薛定諤的直男時,一瓣橘子忽地就被湊到唇邊,一抬頭便見夜明君正注視著自己,眼角眉梢盡是笑意,只柔聲問:“好吃嗎?” 張嘴將橘子咽下,舌尖不經意間還觸碰到了仙人如玉的指尖,紀陌有些不自在地偏過頭,下意識不敢看夜明君面孔,心中只暗暗道,魔宮的橘子倒是挺甜的。 他們這些舉動自然全都落入了葉君侯眼中,每次見到這兩人如膠似漆的樣子他就一陣牙酸,此時只打量了一眼桌上的果盤,隨意朝王座上一靠,枕在魔后肩上便嫌棄道:“這對斷袖簡直沒眼看,誰還沒個橘子吃不成?” 他懶散的樣子魔宮眾人早已見怪不怪,此時外界已燃起了煙花,伴隨聲聲轟鳴,火樹銀花遍布整個夜空,映照得下方魔宮一片通明,平靜地看著這些工匠細細琢磨出的精致花火,魔后仿佛根本沒聽見他在說什么,只如往常般禮貌地勸道:“其實陛下不必為臣妾如此鋪張?!?/br> 好吧,他就沒有橘子吃! 不對,誰說沒有,他自己剝! 終于認清了現實,魔主忿忿地一抬手,整個果盤中的水果便被強橫魔氣分割得整整齊齊,比紀陌用手剝出來的橘子好看了不知多少倍。然而不知道為什么他就是沒了胃口,只有些無趣地揮手將果盤飛至葉破桌上,“兒子,多吃水果?!?/br> 魔主親自切水果的待遇世上可沒幾人能享受,葉破立刻就高興了起來,“謝謝父皇?!?/br> 看見兒子的笑顏葉君侯的心情總算好了幾分,又看了看身邊一如既往冷淡的魔后,終是無奈地嘆息:“你就一定要為了一群想殺我的人和我鬧這么久?已經三十年不曾直呼過我姓名了吧?!?/br> 這些年他們一直相敬如賓已許久不曾談過這些話題,魔后過去對這類問題也很少回應,只是,想著今日或許就是最后一次了,便輕輕答道:“臣妾的家族從未想過迫害陛下?!?/br> 沒想到她還記著那些死人,葉君侯眼中一瞬間閃過些許戾氣,天魔是深淵之主,他的決定不允許任何人質疑,反抗者只有死。雖內心如此叫囂著,理智卻告訴他,這個女人殺不得。 暗暗壓下因為被冒犯而憤怒的天魔之血,他的神色有了幾分不耐,“他們是斐國的忠臣,一定要給一個廢物皇帝殉葬,我攔得???” 你自然攔不住,若不是你的人在都城燒殺搶掠,我成氏一族又怎會寧可和家中萬卷藏書一同焚毀,也絕不讓它們落入劫匪手中。 “成雙,你是斐國的千古罪人??!” 想起那一夜燃盡故土的大火和族長自盡前對自己的一聲怒號,魔后默默握緊了自己的手。 她早知道二人已漸行漸遠,現在的葉君侯冷血無情,除了他自己不在意任何人。她是世上最了解這個男人的人,可是,越是了解便越覺陌生,不知不覺便已絕了重歸于好的念頭。 她很擅長忍耐,既已忍了三十年,這最后一日自然也能忍住,最終也只是恭敬地選擇了不再爭辯,“是妾身無禮,望陛下恕罪?!?/br> “算了,當年斐國全境獵殺天人,若沒有你只怕我早已入土,今夜之后我給你一件好東西,定會讓你滿意?!?/br> 見她退讓葉君侯也沒再談及舊事,再被挑釁他也不確定自己能否忍住,畢竟,他是從不知何為忍耐的魔主,著實不擅長克制自己。 他沒注意的是,聽見此話魔后神色微動,細細琢磨著言語中隱藏的信息,便平淡地問道:“可是妖洲獻上的珍寶?他們提出的要求并不好辦?!?/br> “我和白驢子雖互相看不順眼,可這一次他提出的條件,的確打動了我?!?/br> 見她仍會對自己有幾分擔憂,葉君侯的神色總算好看了一些,想了想和自己老婆置氣也沒必要,只安慰道, “蘇鴿子做事優柔寡斷,只要任青崖那倔驢不親自來,憑一個常輝還翻不出多大浪來?!?/br> 自從入魔他便沒了心,就算再多人的哭泣哀嚎也無法令他有半分觸動,甚至,看著那些人可憐的模樣還隱隱覺著有趣。隨著修為進益,他的魔化程度也越來越深,往后只會更加殘酷無情。 可他還有記憶,他知道這是自己曾經最喜歡的女人,雖然已忘卻那是什么樣的感情,卻一直記著這個女人深愛著他,所以努力靠理智按照記憶里零碎的片段去對她好。 只是,原以為即便他不再擁有感情,只要有了兒子她總歸會高興些,結果她對葉破也是不咸不淡的,女人怎么就這么麻煩呢? 魔從不會欺騙自己,葉君侯清楚地知道只有掠奪更多城池占有更多女人才能令自己快樂,可和成雙在一起的時候,非但享受不到情欲被滿足的樂趣,時常還會因為這個女人的話語氣憤不已,著實無趣。 他不知道為什么自己非要把這個女人留在身邊,或許是昔日入魔時沒把身為人的感情剔除干凈吧,又或許,他只是想吃個橘子而已? 有些嘲諷地笑了笑,他想起妖洲提出的交換條件,慵懶地躺在王座上的華美貂裘之間,只對這個麻煩的女人平淡道:“今夜我有些事,可能要很久才能回宮,你若困了便先睡,不必等我?!?/br> 魔后知道他要做什么,也早已將他的行蹤透露給了神殿,她想,若不出意外,這便是他們以夫妻身份說的最后一句話了。雖在十六年前便決定了放棄,在終結的這一天卻仍忍不住凝視著他,男人的面容其實和他們初見時并沒有多大改變,只可惜心卻是再也不似從前了。 “陛下,夜深露重,出門多加件衣裳?!?/br> 結果,被她緩緩道出的也只是這樣尋常的一句話,雖在舊時很是尋常,這三十年卻是再也不曾說過。 第37章 納彩節的宴會將持續整整一夜, 然而紀陌并沒有在殿中停留太久,因為在葉君侯和葉破對話之時, 青葉便已悄然離開。他本就是個不起眼的少年, 既無強大修為也無特別身份,除了暗中觀察的紀陌和知道一切的蘇格, 沒人發現他的離開。讓夜明君上前拖住蘇格, 紀陌這便默默追了出去。 從宴會開始時, 青葉就一直低著頭, 紀陌還記得少年和自己執行任務時見到任何新奇玩意都會驚嘆的樣子,然而, 如今身處盡是奇珍異寶的魔宮,他的反應卻只有沉默。 青葉十六年前由常輝帶回神殿, 當時常輝給他的身份是父母雙亡的孤兒, 對一個普通孩子而言, 能夠于亂世中被神殿收養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已是極為幸運, 所以他一直十分尊敬救下自己的常輝, 也盡心盡力侍奉神殿祭司??墒? 如果這一切都是假的呢? 天魔的奴隸血契無法可解,但是,可以被新的血契覆蓋。葉君侯從不收買人心,自建立魔洲開始所有手下都以魔血控制,這樣以奴隸對主人的絕對服從打造出的鐵血帝國不存在任何背叛, 過去眾多天人絞盡腦汁也不曾尋出其破綻, 直到如今另一個天魔即將出現。 深淵只能有一個主人, 所以每一代天魔都具備控制自身遺傳的異能,唯有在將死之時才會留下后裔。葉君侯不可能忘記自己的弱點,大概也不會有兩個兒子,紀陌不知道他為何要在壯年留下后代,只知道,若沒有魔后出手,沒人能把魔主的兒子送出魔宮。 無厭很輕易就尋到了躲在花叢中的青葉,紀陌記得青葉曾和自己說過,小時候看著百姓孩子都有父母自己卻沒有,時常會因此感到傷心??缮竦钪械暮⒆犹嗔?,負責照顧他們的神侍每天都很忙,他不想給大人添麻煩,躲在庭院的花叢里默默哭過就算了。 “所以我想,為了不讓神洲的孩子如我這般難受,必須要拼命阻止戰爭才行。若是因此死去,也算報了旭日祭司的恩情?!?/br> 當他詢問青葉為何要選擇現身守城時,少年有些靦腆地做出了這樣的回答。那時候,雖然他看見了與自己生活天差地別的魔洲皇子,卻從未羨慕過那人任何東西,他還有對神殿的信仰,還有視作父親的旭日祭司,他并不認為這樣的自己過得不如葉破。 那么,現在呢?當他發現自己并不是孤兒,是他的母親為了殺死父親才將他交給神殿。他的親生父親很在乎他,可那些原本該屬于他的寵愛全都給了另一個人,而他最尊敬的旭日祭司親自將他派去了前線,讓他被那個取代自己的孩子吊在城墻,差些就凌遲處死…… 這樣的現實,一個十六歲的少年能夠接受嗎? 回答他的是青葉周身無法抑制的血紅魔氣和痛苦的嗚咽,默默看著花叢中試圖將自己隱藏起來的少年,紀陌輕嘆:“青葉,你要入魔?” “晨星祭司……我不甘心?!?/br> 聽見這有些冷漠的聲音,青葉體內洶涌的魔氣稍稍停滯,他還記得是這位晨星祭司救了自己。這位白衣祭司一直冷淡地看著世界,仿佛眾生的悲歡離合都無法令他產生任何感情波動,可現在,只有這個人不曾利用過他。 “這真的是正義嗎?” 直到現在,神殿培育出的少年依然保留著幾分天真,他無法接受這樣殘酷的正義,用迷茫的眼神向旁觀者尋求答案。 俯身輕輕拂去少年發間沾上的草葉,紀陌回答的聲音依舊平靜,“是的,只不過,是扭曲到六親不認的正義?!?/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