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哈哈哈哈哈,愛和思念?” 打破沉默的是葉君侯的大笑,仿佛是聽到什么笑話一般,他拍著桌上酒壇,待到鮮紅酒釀濺上掌心,方才在辛辣感中緩了過來,只恍然道,“原來如此,莫說那一位大概不怎么看得上我,我自己就沒對他抱過半分期待?!?/br> 按照紀陌的猜想,天人應該多少對自己的創造者有幾分好奇,沒想到葉君侯卻是這個態度,一時也看不出是否出自真心,只能淡淡應付了一句,“魔主果然與眾不同?!?/br> “愛這東西要來有什么用?像你們沒事就上屋頂跑圈嗎?傻不傻?” 此話一出,一輩子就干過這么一件傻事的紀陌立刻就默了,面上雖平靜如初,手指卻忍不住摸上夜明君的腰悄然一掐,叫你皮,這下可好,臉都丟到別人后花園去了! 他手上其實沒用什么力,只是別說被掐,連推這種待遇都沒從紀陌身上受過的夜明君瞬間就覺有些委屈,立刻便握住了那手,也不管紀陌僵住的反應,只暗暗撥弄著對方手指,心道, 紀陌明明有愛這種感情,為什么給了別人卻始終不肯給他,難道他對小家伙還不夠好嗎? 紀陌,更喜歡那個讓他一提起就難受的人 瑪德,這兩個狗男男居然當著他的面又勾搭上了,簡直沒眼看! 以葉君侯的修為自然不可能沒發現他們的小動作,雖是如此暗暗怒罵,心中卻有些不是滋味,抱起酒壇飲了一口,只小聲嘆了一句,“我沒傻過,只見過別人犯傻,為了一個根本不值得的人渣……” 此時,紀陌尷尬,夜明君委屈,青葉仍在幻滅,葉君侯亦是突然走神,誰都無意出聲的寂靜中,一名侍女匆匆而來,雖對這場景有些茫然仍是立刻跪在地上稟明來意,“陛下,國舅在花街身負重傷,魔后娘娘想出宮探望?!?/br> 此話一出,始作俑者更是沉默了起來,葉君侯倒沒發現他們的異常,只神色不滿道:“那個不爭氣的廢物又出事了?告訴她想去哪里盡管去,老婆回娘家難道還要我批準不成?” 在魔宮所有人的生死榮辱只取決于葉君侯的喜怒,如今稍稍流露出不滿侍女便是顫抖地回應,“魔后娘娘最是賢良淑德……” “我早就說了,她要是不滿意宮里有其它女人盡管拿著掃帚把人打出去就是,就算吃醋撓花了我的臉老子也絕不還手,這傻婆娘裝什么賢惠……” 提起魔后葉君侯的語氣忽地變得復雜起來,他歷來是殺伐果決的爽快人,但凡看不順眼之人抬手便讓其化作尸體,可對這個女人卻總有那么一股子悶氣憋在心里,發泄不出又咽不下去。此時外人當前他也不愿多說,只沒好氣道, “行了,帶上太醫一起去,別讓那個廢物真的死了?!?/br> 紀陌清楚記得深黑說過,為了方便根據讀者口味更換女主,他根本不打算寫感情戲,葉君侯的設定便是只有欲望不和任何人談感情的魔頭,稱霸天下坐擁后宮也就可以完結了。 可是,如今的葉君侯似乎有哪里不一樣…… 暗暗觀察魔主神色,他不再和夜明君糾纏,只試探道:“方才魔主問我神洲能給你什么,那么,你又想要什么?” 侍女一走,葉君侯神色又恢復了往日的慵懶,聽了這個問題隨意想了想,只笑道: “你這還真問倒我了,我這一生什么美酒佳肴沒享受過,什么絕色佳人沒抱過,過著昏君的生活又不用承擔帝王責任,可謂是人間的極樂,一時還真不知道缺什么?!?/br> 一個男人夢寐以求的一生,這就是深黑給葉君侯的設定,他如今什么都不缺,也就是興致來了出去和其它主宰打一架,若論勝負,其實也沒那么在意。左右想不出有什么可要的,便只把問題拋了回去,“你們不是神嗎?打動我的條件,自個兒去想唄?!?/br> 見他如此回答,紀陌又對自己的猜測有些懷疑,沒有再魯莽試探,只平穩地回應: “請容許我們回去同大祭司商議,這期間還望魔主莫要同妖洲達成協議,畢竟,競價總要等到最后方能見到誠意?!?/br> “看我心情了?!?/br> 也不知是不是被魔后消息攪了心神,葉君侯回答時明顯已沒剩多少興致,紀陌見狀便也順勢告辭,待到三人走出魔宮,方才對著那高聳城墻沉思起了這不同尋常的發現。 然而,今日三人最受刺激的并不是他,待到送客的侍衛遠去,青葉也緩緩回了神,神情很是微妙,“晨星祭司,我從沒想過,魔主原來是這樣的……太奇怪了?!?/br> 紀陌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在世人傳說中,魔主僅以一人之力便令斐國萬劫不復,所有招惹過他之人都落得了慘不忍睹的下場,著實是個嬰兒聞之止哭的狠角色。 這些當然是實情,只是葉君侯本人的脾氣其實不算太差,一般來說沒人招惹他和他的女人,倒也不會主動生事。 據說他魔化之前也就是個普通人? 驀地想起《夜色傳說》開頭似乎提到過幾句葉君侯穿越前的事,紀陌一時也無法回想起那僅有幾段的正文無關內容,便只淡淡道:“回去吧,只要魔洲暫時不同妖洲結盟,總算也是有些收獲?!?/br> 在紀陌想來,只要能為蘇格拖延些時間,自己提起往事便也算是值得,只是,他忘了現在的夜明君遠比往日沉默。 就在踏上回程之時,仙人再次握住了他的手,系統的警告尚未到達整個畫卷便被扔進了護城河,而夜明君那壓了許久的問話終于是說出了口, “你說那個術法施展的媒介是愛和思念,那么,讓你來到這里的是哪一種情感?” 第31章 夜明君鬧脾氣了。 當回到方舟仙人依然沒有再說話時, 紀陌終于確認了這一點。他并沒有想到夜明君會突然問出那句話,當時只是下意識回了一句, “那并不是仙君所追尋的愛, 你沒必要了解?!?/br> 所以,這句話有問題嗎? 別說他現在一提起那坑爹兒子就胃疼, 首先, 以他們這些死宅的社恐程度哪有幾個寫手能把對角色的愛掛在嘴邊討論, 這可不是鍵盤打字, 在現實世界用語言表達這種事和公開處刑有什么區別? 而且,要讓連愛是什么都還不知道的夜明君去理解愛的種類這種復雜問題, 也太為難教練了吧,《戀愛的自我修養》這項高難度課程他自己都沒讀懂教材啊。 突然安靜下來不再鬧騰的仙人讓他很不習慣, 不自覺便偷偷用無厭觀察著身后之人, 許是本體身為明珠的緣故, 夜明君即便神色平淡氣質也是如玉的溫潤, 雖是修為高強的上古神器, 卻不見半點鋒芒。只是, 當他不再時刻面帶微笑,清風一般從人身側走過,忽地就有了一種好像這人隨時就會踏云而去的疏離。 “夜明君?!?/br> 最終率先打破沉默的還是紀陌,發現仙人立刻看向了自己,他指著第十次被扔出去的畫卷, 無奈地嘆氣, “你一定要用扔系統這種方式證明自己很生氣嗎?” “生氣?” 有些疑惑地試圖理解這個新情緒, 夜明君還是搖了搖頭,“沒有,我只是……沒那么高興了而已?!?/br> 雖然之前總覺天黑得太慢,如今夜色真的降臨,卻是忽地沒了那樣雀躍的心情。就像是發現天庭早已沒幾個熟悉面孔時一樣,并不是多難受的事,只是突然失去了繼續胡鬧的興致。 反正,不論是仙人們還是紀陌,都更希望他能像普通法寶一樣安靜下來吧。 你確定沒事?我怎么感覺這完全就是從膨脹的氣球到瞬間漏氣的區別? 很是懷疑地掃了他一眼,紀陌發現自己還是更想看見平日里膨脹的夜明君,只推開了房門淡淡道:“進來吧,說好的,今晚我陪你?!?/br> 他們回程后又閑逛了許久,如今距離宵禁時間已經不遠,方舟之內很安靜。 回到房間,紀陌給他倒了一杯茶,松了仙人早上為自己束好的頭發,一推開窗,涼涼的月色便成為了室內唯一的光源。 紀陌從不點燈,即便來了方舟也不曾改變這個習慣,立于夜色之中好像是尋到了一絲安全感,他就靠在窗前的軟榻,枕著胳膊半趴于窗沿,柔順黑發散落在脖頸和手臂間隙,沉默了片刻,終是緩緩開口:“仙君,現在我可以回答你的任何問題?!?/br> 過去夜明君從不曾在晚上進過紀陌的房間,他沒想到這人每晚便是這樣獨自藏匿于黑暗之中,只看一眼便覺寥落冷清。沒有去碰茶水,他輕輕坐在紀陌身側,再次說出了心中疑問,“你說自己永遠不會有愛這種情感,是不是因為把它給了別人?” 其實他還不懂愛到底是什么感情,只是紀陌那仿佛一切都和他無關的語氣,讓他有了一種被拒絕的感覺,和往日里看似冷漠其實并不討厭被觸碰時不一樣,那時的紀陌,是真的不許他再靠近。 “夜明君,人生來就會喜愛各種事物,但,并不是每一種愛都能天長地久無可取代?!?/br> 紀陌當然知道問題出在哪里,他只是不愿意去回想往事,即便明知早晚需要面對,仍是不敢由自己去觸碰曾經的傷痕。他的勇氣早就用完了,如今膽小又怕疼,夜深人靜的時候總是忍不住一個人躲起來,活得委實不怎么樣。 又不是小孩子,不能總用逃避解決問題。任青崖既然已出手,也是時候告訴夜明君一些事了。 嘆息著轉過身,他將自己的背靠在夜明君身上,借助仙人的體溫驅散了幾分夜的寒意,這才第一次在人前回憶當年之事, “你既然認識老王應該也知道,對我們而言,一本書幾百萬字是常態,兩到三年能寫完已經算是快的了?!栋茁骨嘌滦小肺覍懥藘赡?,可能在仙君看來不過是眨眼就過的時間,卻是我大學生活的一半。那時候,室友要么參加社團活動為未來奮斗,要么成群結隊玩樂享受人生,而我,在創造任青崖?!?/br> 那時候不能放棄課程,因為必須保證將來還有工作這個退路,每次一有空閑時間便是回到寢室坐在筆記本前開文檔?,F在想想,沒有女朋友也是理所當然的吧,畢竟根本沒有去認識旁人的時間。 沒想到再提起這個話題心情居然還算平靜,紀陌估摸著自己真是被夜明君給磨練出來了,放任自己將頭靠在仙人肩膀,仍是淡淡道:“所以初見時他將我稱作父親也不算錯,畢竟,我的確是把自己的時間和青春都給了他?!?/br> 那天紀陌做了一個夢,夢里那最為在意的白鹿一直在叫著自己,他毫不猶豫地就尋著聲音找了過去,睜開眼時便已身處妖洲的茫茫雪原之中。 然后,通體潔白的鹿妖踏雪而來,滿是無害氣息的眼眸驚異又好奇地瞧著他,一舉一動都和他想象中的角色一樣。 “年輕人難免會熱血一些,那時候我剛到這個世界,發現這里被我們創造的角色攪得一團糟。就很自不量力地想,我是作者啊,角色們造成的爛攤子當然得由作者來收拾,我的主角又是性情溫和乖巧聽話的草食系動物,在我的引導下他一定能變成最強者平定天下,結束這個亂世?!?/br> 現在回想起當時的幼稚想法,紀陌的神色唯有一絲淡淡的嘲諷,沒去細細回憶那段時間的經歷,只是盡量保持平靜去陳訴事實, “有了我的情報,任青崖收服了北部所有天人,妖洲也一步步壯大起來??墒?,我忘了,這已經不是我寫一段話他動一步的角色了,伴隨接觸到的天人越來越多,他開始了解其他世界的知識,慢慢地,也對我有了懷疑?!?/br> 其實一開始還是很開心的,他用全部心力創造的主角活了過來,把他當作故事里的父親一般尊敬,他可以親眼看著這個孩子一步步成為世界之主,對作者而言,這本身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只可惜,他到底不是故事里那個犧牲一切保護兒子的老妖王,他是決定了任青崖漂泊一生命運的“神”。 “后來,有一個人不知何時用術法讀到了我的部分記憶,得知真相的任青崖從我這里逼問出了很多消息,便是如今關于神的情報。我騙他如果神死去,被神創造的天人便再無未來,其它神收到我的死訊也定會開始尋找,他不知是真是假,最終還是讓我用這副樣子活著?!?/br> 當時有測謊陣法在他很難隱瞞什么,只能盡力鉆空子誤導他們思路,到底有多少作用自己也不知道,因為,只是經脈被毀便已經疼得幾乎失去神志了。 也是那時這才知道,原來大家在小說中早已司空見慣的磨難根本不是什么簡單的事。 “不論經歷多少磨難困苦,只要堅定信念走下去就能迎來幸福結局?說得真容易……那就請你親身去體驗一次吧,父親?!?/br> 這就是任青崖對他說的最后一句話,那時,奪去紀陌眼睛的是他光取名便差些抓禿了頭發的無冬劍,握著劍的,是他用769個日夜書寫出的人。 而他,好像除了疼,已經沒有什么其它記憶了。 如今想來,那時候的他只是一個編故事的凡人而已,沒吃過真正的苦,也不曾享受過達官貴人的生活,稍被質疑就難免憤怒,只要受一點傷便忍不住想要和朋友抱怨,最高興的也不過是生活中添置了一兩件想要的物品……這樣的他卻要承擔起神的職責,創造出舉手投足便可奪走千百人性命的天人,真是太可笑了。 “這就是我和任青崖的關系,仙君知道了也好,以后總歸可以對妖洲提防一二?!?/br> 最終,紀陌也只以這樣平淡的一句話對自己的過去做出總結,夜明君知道他還有很多事一語帶過沒有告訴自己,此時卻也無心再問,只伸手將人擁住,輕聲嘆道:“為什么你總喜歡裝出自己完全不疼的樣子?” “因為知道哭叫沒有任何作用,自己能做的只有忍?!?/br> “我過去是一個追求完美的人,就算看清了現實,也不肯放棄一些沒必要的執著,明明還不具備隨性而為的實力,卻總想著不努力試試怎么知道結果。感情和權勢歷來難以兩全,可我全都想要,如此貪心,所以就落得了這個下場?!?/br> 平靜地回望過去的自己,紀陌發現他現在差不多已經能夠去分析過往,這或許是一件好事吧。 摸了摸如今取代了自己眼睛的無厭,他輕嘆:“無厭這個名字是我取的,為了警示自己,一定要學會抉擇和放棄?!?/br> 如果真是要掃平天人,他就該在任青崖對自己毫無懷疑的時候把對方納入掌控之中,可是那時候的他,舍不得這樣對待自己的主角。 他既想結束天人之亂,又想任青崖能夠擁有安穩幸福的人生,就像故事里的大團圓結局一樣,主角幸福,天下太平,皆大歡喜。 可是,現實中的征戰天下哪會是這么容易 他沒舍得下手,任青崖舍得,所以,是他輸了。 許是直面回憶帶來的虛弱,紀陌難得沒有掙扎任由仙人抱住自己,夜明君仿佛有一種令人心情平靜的魔力,這些話他就算是對蘇格也不可能說出口,可只要和夜明君在一起,不自覺地便會向其傾訴,是因為,想要被這個人了解嗎? “夜明君,很多時候我都不知自己該如何對待你。一旦任青崖真正出手,我唯一能依靠的就是你,所以我告訴自己要時刻哄著你讓著你??墒?,每次和你在一起,我又很難用理智控制自己的言行……” 有些困擾地回憶起自己最近越發失控的行為,紀陌忽地轉過身,身側仙人已恢復了往日模樣,柔和眼眸只凝視著他,仿佛不論他提出任何要求都會答應。 其實他知道,只要自己示弱夜明君就能瞬間忘了脾氣,只是,人絕不會和自己養的貓置氣,可以把這理解為,現在的夜明君已經不止是把他當作寵物了嗎? 想到這一點,過去帶來的寒意忽地有些被驅散,既然安撫目的已經達到,紀陌也直起了身子,神色也恢復了冷淡,“仙君,一個時辰差不多到了,準備回房吧?!?/br> 眼看方才還躺在懷里的人一起身就直接趕他出門,就算早知道紀陌每次理智一回來就會翻臉,夜明君也不由頓了頓,最后只能無奈道:“你明明知道我很疼愛你所以才一直對我撒嬌,偏偏招惹完還不許我碰你轉身就跑,真狡猾?!?/br> 等等,這個rou麻的用詞是怎么回事?只是哄了你幾句而已,用得著膨脹成這樣嗎? 聽見這話紀陌就是一抖,起身就想遠離這氣息有些危險的仙人,“仙君,我認為你對人的行為有所誤解?!?/br> 然而,此時夜明君已是早有預謀,連山河社稷圖都扔了出去,不待他起身便上前將人壓在了軟榻上,“但我也不是每一次都會任由你逃走?!?/br> 因為你把傷口展示在了我面前,用求救的表情一直看著我,所以,這一次不會允許你再次躲回黑暗中獨自粉飾所有傷痕。 “夜明君,別玩了……” 這個姿勢令紀陌有些難堪,身體緊貼在一起,仙人雪白的長發就垂落在自己耳畔,不論如何移動視線都無法忽視對方近在咫尺的眼眸,清晰感受到對方正從頭到腳一點點審視自己,他不知道夜明君想要做什么,只能緊張地抓住對方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