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
申時初,陸宴初回府,換下官服,與她一同搭乘馬車出門。 豆苗兒握著他手,不無擔憂地望向他:“定國公與圣上那邊,你可安撫好了?” 拍拍她手背,陸宴初寬慰道:“無礙,喬睦傷勢基本穩定,再者,陸常讓也受了些傷,圣上這個懲處,本就意氣用事了些,況且……”陸宴初握緊她手,面上說不出什么意味,沒有痛快也沒有傷感,“依著陸常讓的脾氣性格,流放到哪里又有多少區別?倘若他能在這次歷練中脫胎換骨,倒也算功德一件?!?/br> 馬車轱轆,豆苗兒側靠在他肩上,一路無言。 約莫半柱香,馬車應聲而止。 豆苗兒坐直身子,看他一眼,隨他下車。 陸文晟與當朝首輔的事情早已不是秘密,大家都清楚得很,所以面上難免不自在。 進了府邸,陸宴初將袖中小藥瓶遞給陸文晟,他側站在豆苗兒身前擋住她,面無表情道:“我就不親眼瞧著了,站在廊下便好?!?/br> 陸文晟眸色暗沉地接下,閉眼點頭,引他們入后院。 站定在距德陽郡主寢房不遠的長廊下,豆苗兒目送陸文晟消失在眼簾,才幾日,他背影就佝僂了許多。 這個男人,究竟有多無情,才能一次又一次將枕邊人的心狠狠敲碎? 只不過,今日他是在兒子與夫人中選了兒子。終歸到底,陸宴初的娘才是真正的可憐人。 內室隱隱傳來爭吵與瓷瓶破碎的尖銳聲,間或女人凄厲的哭喊。 很快,一切都恢復平靜。 半盞茶后,太醫在一個年輕男子催促下背著藥箱急急進入。 豆苗兒冷眼看著,腦中不由幻畫出當年陸宴初悲慟的模樣,他是不是也曾這樣抓著大夫的手,是不是也曾眼眶通紅地飛奔進屋,生怕再晚一步便再不能看見娘親對他露出溫和的笑臉。 第66章 “我們走!”陸宴初收回視線,面色無悲無喜,語氣同樣平淡。 現在就走?豆苗兒秀眉輕擰,抬頭看他一眼。 內里什么情況都不清楚,德陽郡主究竟是死是活,他不弄個明白,能走得安心嗎? 當年陸文晟高中狀元定居京城,一心要接他入京,德陽郡主知曉阻攔無用,便想永絕后患,讓人帶著瓶毒藥來到小小的竹安縣,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用陸宴初的前程半哄半逼的讓他娘飲下此藥,幸虧大夫請的及時,他娘身子雖虧損的厲害,卻僥幸撿回了半條命。 如今,同樣的藥用在德陽郡主身上,也算她自食其果。 沒有猶豫地轉身,陸宴初步伐緩慢。 望著他僵硬背影,豆苗兒遲疑半瞬,抬腳跟上。 她不知要怎么寬慰他,陸宴初真的想讓德陽郡主死嗎?恐怕他自己都不知道,所以…… 沒走幾步,身后傳來一陣急促腳步聲,豆苗兒驀地駐足,回頭望去。 是陸文晟。 他一邊臉頰紅腫,聯合先前的動靜,不難猜測里面都發生了什么。 看到他們之后,他眸色疲憊地踉蹌追過來。 豆苗兒拉住陸宴初,輕輕握起他手,給他力量和支持。 “一切都按你所說,分毫不差?!标懳年烧麄€人恍恍惚惚的,再無人前的意氣風發與儒雅,嗓音更是有氣無力,精神懨懨的,“太醫說她差不多脫離了生命危險,但以后的日子,可能要在床榻上度過,眼睛似乎也看不見了。你已經得到你想要的,常兒那邊你給他留一條活路,你答應我了的?!?/br> “我說話向來作數?!标懷绯跄抗饴湓跈谕鈳状厍嘤挠牡牟輩?,從頭至尾不多看他一眼。 “好,好……”他嘴上不停重復。 單獨看陸文晟這副模樣,確實稱得上可憐。 但若知道他曾造下的孽,又哪里可憐? 至于德陽郡主的結果,豆苗兒隱隱松了口氣。 德陽郡主是死還是活,說句難聽的,她并不那么在意,她曾經對陸宴初母子做出的事情,她絕對不能原諒。 可她也不希望這件事成為陸宴初心中永遠解不開的一個結,現在的情況,對陸宴初來說,或許是最能接受的,對他也是最好的。要是德陽郡主真這么去了,他一定很難放下。 雙方都未再多言,豆苗兒挽著陸宴初,兩人撇下陸文晟,沿長廊離開。 陸文晟原地怔怔站了半晌,只覺頭暈耳鳴。 他雙腿僵直地走回房屋,耳畔隱約回蕩著大兒子陸友林的哽咽痛哭聲。 完了,他這輩子走到這步,真的全都玩完了。 得罪了定國公府,陸宴初對他又只有怨憤,圣上更是因此對他厭棄,小心謹慎了幾十年,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眨眼間灰飛煙滅,全盤崩潰。 魂不守舍坐在桌旁,陸文晟愣愣執起涼透了的茶,一口飲下,滿腔苦澀。 “爹,您就這么狠心?”匍匐在床榻邊的陸友林猛地起身,他滿臉是淚地望著床上奄奄一息的德陽郡主,顫抖著走到陸文晟身邊,指著他斥責道,“爹,娘對您的真心日月可鑒,這么多年的夫妻,娘私下為您付出了那么多,您卻聽那個陸宴初的話逼她喝下這杯毒藥,娘如今這樣活著和死了有什么區別?爹你好狠的心,您怎么能這樣對待……” “你懂什么?”手背青筋鼓起,陸文晟再忍不住心中的不甘和憤懣,他目眥欲裂地狠狠將茶杯摔在地上,怒極攻心地瞪著陸友林,反駁他的斥責,“還不是她從小就慣壞了你們兩個不孝子,常兒在外竟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你以為把他抓去大牢關幾天打幾板子就完了?圣上不高興,何止是他沒命,咱們全家都得受到牽連,你是想眼睜睜看著我們全家都沒命是不是?” 嚇了一跳,陸友林后退兩步,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你娘她是自愿,只有這樣,才能給常兒一條活路,你懂嗎?”無力拍了下桌面,陸文晟狼狽地跌坐在椅子上,撐著頭長嘆一聲氣。 自愿? 又哭又笑,陸友林一張臉揪成一團。 好好的人怎會自愿飲下毒藥?若不是被逼,若不是為了常兒…… 娘明明是為了常兒,為了他們才犧牲自己,可爹他做了什么?他只會縱容別人來傷害他們。 渾渾噩噩走出寢房,陸友林望著絢爛的晚霞,突然覺得心如死灰。 他們這個家,已經不算家了。 都是陸宴初,都怪他。 從他來到京城,爹就變得不對勁,從中秋宮中那場夜宴,他們府邸就成為京城乃至全天下的一個笑柄。 憑什么?他與常兒只是看不過眼,他們只是受不了那些不知真相的人對他們的鄙夷辱罵。 陸宴初他就是故意的對不對?一切都是他設下的局,不將他們害到家破人亡,他一定不會善罷甘休是不是? 麻木地筆直往前,陸友林似想到什么,灰暗的眸中生出一絲戾氣。 他轉身往左疾行,匆匆推開書房大門。 陸宴初不讓他們好過,那他也絕對不能讓他好過,他要替常兒報仇,替娘報仇…… 天邊晚霞漸漸消散,晚風輕拂,吹來細微涼意。 走出長廊,豆苗兒抿唇,抬頭望向周遭。 她第一次到這里,加上平時方向感不大好,所以…… “迷路了?”陸宴初心不在焉隨她走了長長一段路,見她此刻停下,他轉頭望入她清澈的眼睛,柔聲問。 “可能是?!倍姑鐑簩擂蔚匦÷暤?,“但感覺并沒有走錯?!?/br> 陸宴初嘴角彎起極淺的一絲弧度,抬眸逡巡四周,他篤定地往左方指:“走那邊?!?/br> 說著,牽起她帶她往左面離開。 豆苗兒緊緊抱住他胳膊,慢慢地,終于卸下心中重擔。 希望這件事情到此為止是真的結束了。 但愿日后,他們一家三口,能好好的平靜地過日子,再不會遇到這些糟心至極的坎坷。 走了會兒,便走出困局。陸宴初指的路果然無比正確。 兩人行到主道,附近有仆人來來往往。 外面的奴仆不知里頭發生的事情,沒有自家老爺叮囑,他們自然不好上來獻殷勤。再者德陽郡主向來小氣霸道,若讓她知道他們刻意討好首輔大人,莫說生計,只怕半條命都會沒了。 豆苗兒陸宴初對此毫不在意,他們不喜歡這里,腳下步伐很有默契的同時加快。 “晚膳你想用什么?”并肩往前,豆苗兒仰頭看他,輕聲道,“今晚無論你想吃什么,我都親手給你做?!?/br> “專程為我做?那我得好好想想?!睘榱瞬蛔屗龘?,陸宴初努力撐起精神,哪怕根本不想開口,哪怕根本沒有說話的力氣,他還是配合她緩解氣氛道,“這么難得的機會,我一定要好好想想,畢竟有了福寶,我就沒怎么享受過這種待遇?!?/br> 豆苗兒被他說得自責,窘迫道:“哪有?是你從來不對我說?!庇帜a充道,“以后我一定兼顧你和福寶,這樣好不好?” “嗯,我感到榮幸至極?!?/br> 即將走出府邸,兩人慢慢說著話,氣氛逐漸變得溫馨了些。 豆苗兒使出全身解數,故意轉移他注意力。 她知道他累了,但…… 突然察覺不對,豆苗兒目光不經意往前掃去,心跳陡然漏跳了一拍。 不知為何,心中有種強烈惶恐不安的直覺。 前方那個拿著掃帚的小廝,他放大的瞳孔里滿是震愕驚詫,而他望著的方向,正是他們這邊。 一切快的不可思議,仿佛只是個瞬間。 豆苗兒轉頭的剎那,只看見一個男人拿著冷劍直直朝陸宴初背后刺來。 刀尖鋒利,光線折射在劍刃,寒光四濺。 清冷的風拂過,豆苗兒來不及多想,猛地從背后用力抱住他。 “嗤”一聲,劍刃入骨。 豆苗兒面色慘白,疼痛隨血液蔓延,許是疼到了極致,她慢慢地沒了任何感覺,就是有點兒冷。 還有耳畔嗡嗡的,什么都聽不清,全身氣力一點點逝去,連眼皮都撐不住了。 閉上雙眼前,她只看見陸宴初通紅的雙眼浸滿濕潤,他雙手顫抖地抱著她,眼淚往下墜,翕動的唇似乎在叫她名字。 她望著他,想說沒事,想伸手擦掉他臉上的水漬。 別哭,這么多人看著,多丟面兒,可…… 努力抬起的手驀地墜下,豆苗兒再沒一絲力氣,雙眼緊緊闔上。 “還不快去請御醫?”見她突然沒了意識,陸宴初猛地朝身后厲吼,他驚恐到極限地緊緊抱住她柔軟的身子,又想起來的急急道,“府上太醫沒走,他還沒走,快去請來,快去?!?/br>